而在这样深沉的氛围中,闻栗腿上发红的血迹则鲜活了许多,即便是大半月之前的伤口,蒲草上的血迹完全比不上墙面上来的暗沉。
    楚御衡阴沉着一张脸进去。
    而他身后非闹着也要一起来的楚绡宓则捏着鼻子,眼里满是嫌弃。
    楚绡宓要不是害怕在她不在的时候,闻栗又给自家皇兄灌什么迷魂汤,她才不会来天牢里面呢。
    当下楚绡宓是头一回来,楚御衡则不是。
    上一回进来是陪容暮过来的,那个时候闻栗还在审问华淮音,容暮担心不过,才会求着他一同过来看看华淮音如何了。
    但也是那回过来,重重地给了楚御衡心口一击。
    容暮曾在这天牢里受了那么多的苦楚,有些地方不能轻易踏进,只要靠近丝毫,都会蓦然勾起当初的心悸。
    当下牢笼的铁锁沉沉一声咔,打断了楚御衡的思绪。
    门笼就被牢里的狱守打开,扑面而来的并非是如上次来时那般浓郁的血腥气,相反,药材的苦涩瞬间萦绕在楚御衡的鼻尖。
    没有断腿的华淮音当时处境极为不妙,真断了腿的闻栗却过得尚且不错。
    衣着虽然破旧,但还厚实,能抵御了牢狱里的寒冷,闻栗的面色也尚佳,若是当下闻栗除了天牢,估摸着也无人能瞧出这人在牢狱中待了有一个多月的光景。
    可是楚绡宓没见过华淮音第一回 的惨状。
    楚绡宓已经实在难以想象闻栗那么光鲜亮丽的一个人,吃穿用住都要最好的,现在一入了天牢,也会落得这般落魄。
    曲着个腿,脸上还染着灰
    但也是这人活该。
    楚绡宓在心口实打实地忒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轻轻贴贴~
    第82章 昔时月光
    闻栗侧躺在干枯发黄的草席子上头, 听见铁锁发出的响声,随即抬起了眸子。
    看见来人是谁,闻栗溢出一丝冷笑:陛下?
    楚御衡静静的将闻栗的窘迫看在眼里, 向前一步跨去, 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你又骗了朕。
    骗?闻栗脸上也带着伤,那伤也不知是何时留下来的,现在只余下一道长长的血痂,活生生地横断在闻栗的脸颊上。
    你尾骨的记标, 你不曾说过是你皇室的标记。
    原来楚御衡提的是这个。
    闻栗半臂撑着身子想将自己的上身抬起来,最终吃力地又回撞了回去,看着空荡荡的牢狱和发霉潮湿的墙壁, 闻栗哂笑:既然陛下都知道了, 那陛下现在是来杀我的还是救我的?
    你这厮好不要脸!楚御衡还来不及说话,倒是楚绡宓赶在前头咒骂闻栗。
    也不顾上提着白洁的宫袍, 楚绡宓一生气就双手掐着腰,你不懂自己的身份吗?怎么还好意思将这话说出口?敌国之子落在我们的国土上,当初我皇兄没将你千刀万剐就已经是便宜你了。
    绡宓, 谨言。
    楚御衡打断了楚绡宓,又上前一步隔开了闻栗看着楚绡宓似笑非笑的视线。
    而被打断了的楚绡宓有些不快活:皇兄你凶我?事到如今, 皇兄还要替他说话吗?
    并非责备你, 只是绡宓你为一国公主,须懂礼数, 这么骂骂咧咧哪还有皇室子女的礼数在。
    皇妹知道了。
    已经气地变了神色的楚绡宓上齿咬着唇, 冷哼一声后就双臂交叠在胸前,扭头不看这处。
    闻栗看着这幅景象,倒实实在在地笑了起来。
    他就喜欢看楚绡宓这幅明明看不惯他却又被楚御衡强压着的模样。
    明明都是皇家子女,独他过得颠沛流离, 而楚绡宓就能在皇室的温床里成长起来。
    当年第一眼见到楚绡宓,闻栗就知道楚绡宓前头的日子过得有多顺风顺水,不曾经历过从金银堆跌到泥泞沼泽的变数,楚绡宓眼里永远有光,也永远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光耀,刺眼,让人心生嫉妒和怨恨。
    闻栗就喜欢挑衅楚绡宓,楚绡宓想要的东西,他设法通过楚御衡夺来,楚绡宓喜欢和亲近的容暮,闻栗也喜欢同那人对着干。
    就姑且算的上他在异国里的消遣。
    只可惜了,他如今还没将华家的人拉下水,自己倒先折了腿。
    闻栗尚且不知华老将军已经大败敌军,现已凯旋,而这就是楚御衡这次过来天牢的缘故。
    看着已身陷囹圄却依旧维持高贵神色的闻栗,楚御衡唯一的一点耐心也快消失殆尽。
    原先闻栗的倨傲在他眼中颇有光芒;但现在则大大相反,闻栗的倔强宛若一根根的寒刺,不断嘲讽着楚御衡自己之前是多么蠢钝才被闻栗这般牵着鼻子走。
    华峥已经回京了。
    听到楚御衡这么说,闻栗原本搁置在草堆上的手骨明显攥紧了起来,但他很快又松开了,故作平静:无诏归京?
    怎么会无诏!老将军打了胜仗,还是本宫亲自允许他回来的。楚绡宓实在没忍住顶了一句。
    但这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原本以为自家兄长会责备她的过失,但她皇兄面色平静,看向她的黝黑双眸似有鼓励。
    楚绡宓抿抿唇,看着闻栗试探着继续道:华老将军大破敌军,北盟甚至送了降书,这么大的功劳当然要准他回回京大赏。
    闻栗平静的面骨这才有了彻底破碎的痕迹。
    将视线从楚绡宓身上转移到楚御衡身上,看着眼前极为高大的男人,闻栗心里绷得紧紧的:那陛下的意思呢,陛下不是不喜华家么,难道华峥回来后陛下还要给他加官进爵,继续封赏?
    有何不可。
    知道华家人是闻栗的心头刺,楚御衡不介意将这刺推得更深:但朕这次来,是想想知道当初救朕的人究竟是谁。
    陛下贵为天子也有寻不到的人?闻栗讽意四起。
    朕没有同你开玩笑的意思,告诉朕当初救朕的人是谁了,否则你同华家就一同被埋葬。
    陛下是在同我做交易?只要陛下答应我处置了华家,我就将我知道的都告于陛下。
    闻栗你知道的,朕完全也可以对你用刑让你说。
    但陛下也知道,即便那样我也不会说
    楚御衡的无声默认了他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闻栗心绪顿然通畅了些:只要我一死,陛下就永远也得不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闻栗。楚御衡声音低沉,其中还藏着忍不住的危险气息,朕不是寻不见人,当初救朕的还有一名僧人,朕已从他那处查起。所以朕不是在同你交易,而是给你个机会罢了,你没有选择。
    闻栗手里的消息就是闻栗最后的筹码,若是会说,当初的闻栗就会同他说明朗了,倒不会依旧用话术囫囵着他。
    这一点闻栗清楚,楚御衡也清楚,楚御衡更清楚的事他不是必须用筹码才能换得闻栗手中自己想要的讯息。
    他不是寻不见人,只是太过缓慢。
    楚御衡临行南下前,就派人去清泉寺调查,想必假以时日必有回响。
    所以如今的闻栗在他心中也并非那般重要。
    幽寂的天牢中,楚御衡最后看了一眼闻栗,瞬间从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变得平静下来:华峥今日归京,想必他很快便会进宫述职,你今日若给不出朕想要的消息,朕也不介意你今夜就葬在此处。
    闻栗还是屈服了,将往事剥茧抽丝,最后让楚御衡一脸沉重地出去。
    倒是出了天牢的楚绡宓有些狐疑。
    今日知道自家兄长要来看闻栗,楚绡宓也紧赶着要跟过来。
    她不会给闻栗任何可以反水的机会。
    毕竟自家皇兄之前都被闻栗迷得五迷三道的,二人若再有机会独自相处,闻栗指定还会整出些什么妖蛾子来。
    但楚绡宓不曾料想他的皇兄居然这般清醒,说实话,皇兄说的话格外的伤人。
    皇兄之前把闻栗当做救命恩人才会对闻栗那么好,但转眼间闻栗摇身一变并不是当初救了自家皇兄的人,合着她皇兄那一年都报错了恩。
    现下一曲终罢,她本以为自家皇兄会有所留情,但不料皇兄他远比所预料的更加绝然,
    不过伤到的是闻栗,楚绡宓很乐意。
    真是好一出大戏
    刚出了天牢的门外头,日光晴朗,还有些刺眼,楚绡宓眯着眼低下了头,盯着自己已经污浊了的宫裙一角,不由得想起御书房的画像。
    在闻栗没有出现在皇宫之前,楚绡宓也以为容暮书房里的画像画的是阿暮,虽然画中人同阿暮没有那般相似,但也有七成的熟眼。
    这仔细琢磨起来,可有些不对味儿了。
    现在楚绡宓看来,那御书房挂了十多年的画像则更像是闻栗的画像了。
    皇兄所以闻栗是皇兄你的救命恩人,而皇兄对阿暮好是拿阿暮当闻栗的替身?
    楚御衡原本连续的步子一顿,日光打在他的衣袍上,又顺着衣领爬上他经脉暴起的脖颈处。
    再转过身去,楚御衡面如寒霜:连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什么叫连她也是这么觉得的,除了她还有谁会这么认为。
    闻栗么?
    总不会是阿暮也知道吧
    若是阿暮知晓自家皇兄一直把他当做闻栗的替身,该有多难过,明明闻栗连阿暮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突然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楚绡宓睫梢上挂着点天牢极重的湿露,紧张地看着楚御衡
    皇兄,闻栗方才说救皇兄的人同他长得很相似,那人会不会就是阿暮啊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晚安(轻轻贴贴~
    第83章 折辱先后
    救他的人是容暮?
    楚御衡心湖微扬, 随即干脆利落地回驳了过去:不会。
    若是容暮的话,容暮怎会不记得这些。
    况且清泉寺的法师说过,救他的人曾经还在清泉寺中为僧, 后来才还俗出世。
    这明晃晃的就是佛门子弟的模样, 而他的阿暮怎么会在那清泉寺中长大?
    若有的话,阿暮也定然会同他说,阿暮不会瞒着不告诉他自己曾经救过他的。
    想出了个头绪的楚御衡只觉楚绡宓方才所言无得依据。
    但闻栗给出的线索也太少了。
    和闻栗相似的年纪,容貌也相近, 这样的人在灏京里得有多难寻。
    从天牢回了御书房,楚绡宓半路先回了自己的宫中,而留给楚御衡的是少得的寂静。
    穿过长廊, 楚御衡最后停在精致好看的月亮拱门处, 朦胧之间,楚御衡脑海浮现了容暮先前的模样。
    不知他的阿暮是否每回进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此刻看到的光景。
    略有唏嘘之意, 楚御衡压下心中的思念正了正神色。
    而一直在御书房外头的小宣子面色凝重,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他满面的汗雾。
    看到天子回来了, 小宣子拂尘一扬,就像扬走了自己的惊讶, 小宣子抵着一口气道:启禀陛下, 镇北大将军过来了。
    华老将军已有近五年光景不曾踏上进宫门,上回来陛下的御书房, 墙上挂着的画像可不是容暮的。
    回来匆忙, 他还只在御马回京的道上看到了阁楼上头的容暮。
    不想在见容暮会是在画像上。
    这样的画像华峥少说也有一打的数,都是他自容暮小的时候让画师悄咪咪画出来的,现下都被他好生收整着。
    他文墨不通,否则必会自己动手。
    还不等华峥隐隐惋惜自己少时不多花些功夫在读书作画上, 华峥就等来了今日回家就赶着要见的人。
    楚御衡没想到华峥这么快就会进宫,小宣子推开御书房的门,楚御衡入眼看到的便是华峥对着墙上画像出神的模样
    华峥满目沧桑,但身着软软甲的腰背依旧挺直,古铜色的手骨形态已见扭曲,那时长久握着长戟留下的印记。
    看天子进门,华峥默不作声的攥紧了拳头,恭敬行了跪礼:末将拜见陛下。
    让小宣子退下,楚御衡落座龙椅上,一双如鹰一般的眼庄严肃穆:起。
    华峥闻言起身,但他的腰背维持着微弯的弧度,以彰显对天子的恭敬:启禀陛下,北盟国的边军大破,而主将首级也被斩下,就在这木匣子中。
    空气中隐着难闻的腐朽之味,又腥又臭,罪魁祸首就是华峥带回来的敌军主将的首级。
    楚御衡不看,也不屑去看。
    华峥打了胜仗的消息早就顺着捷报一路传回来宫中,北盟国同他朝边境侵扰纠葛了几十年,最终栽在了华峥手中。
    明明打了胜仗,可华峥却依旧那内敛谦逊,让楚御衡丝毫错误都寻不出。
    此刻的华峥又微微弯下了腰骨,华峥从软甲中取出信函,上前一步捧到楚御衡跟前:这是从北盟皇室得来的信函。
    楚御衡猛然睁开眼,眼中有些许的忌惮:你居然私联北盟皇室?北盟国投降的使臣连文书都还没送来,华峥居然先得了皇室的书信。
    陛下误会了。华峥不卑不亢,还请陛下先看完这信函。
    楚御衡挑眉,接过这信函。
    信函很厚实的一叠,当下被封了口,已经有了被打开的迹象。
    散着奇异的味道,楚御衡将信将疑地打开了信封,从里面瞬然散落出数张陈旧的发黄纸页,其中许多张都印着敌军皇室的玉玺印章。
    心下一沉,楚御衡便觉不妙。
    而等楚御衡看完所有的信函,从脚边就泛起的一股寒意,顺着腿骨直冲向脑颅。
    这些居然都在围绕着他母后遇刺的那一事。
    这么多的信函,前头全尾将他母后遇刺的经过记录在内。失败后栽赃在华老将军身上的计划也是北盟国出的。
    北盟国原计划是派刺客刺杀他的父王,不曾想她母后为他的父王挡下那一剑,而失败后将刺杀的罪过推在华老将军身上,也是北盟皇室出的主意。
    【既已事败,务必推脱至华峥身上,以使君臣离心。】
    看着明晃晃的这一行字迹,一个又一个的巴掌无形地打在楚御衡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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