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无用了,大人都已经回来了,而且回来的还是个更为健气的大人。
    宋度很快就拾掇好自己的杂乱心绪。
    一旁静静喝茶的周渠暗地里是华峥的人,当下所想也比旁人更深一层:老将军回京的事就是不知陛下是何反应
    华淮音虽略显慢钝,但也知自家父亲在陛下眼里是不得眼的,不仅在陛下眼中不得眼,他打小就明白先帝也不喜他家。
    别家小孩都得了先帝赏赐的各种小玩意儿的时候,他一无所有,而且父亲却还不肯把他带去兵场看练兵,他只得在自家院子里过把瘾。
    所以说起皇室了,华淮音认同双方许都是相看两生厌的局面。
    所以扭头听了周渠的话,华淮音紧紧眉峰,这才想起其中有哪里不对劲:所以我父亲回来,陛下会不喜么?
    周渠也看向容暮。
    意思是还需问问容暮当今天子的看法。
    但容暮低下了头,窗外进来的飞尘在他睫羽处四处起舞:天子之意怎能擅自揣测。
    大人在陛下心中是有地位的。周渠继续探问。
    知道周渠在探他的话,可容暮当下自己都摸不准楚御衡的意思,又怎能将乱七八糟的消息放出来混淆旁人呢,就此,容暮再次平淡地挡了回去:周老板严重了。
    周渠多看了容暮一言,这才不再多言。
    华淮音不懂为何当下的氛围突然变得冷凝起来,看着永远冷静的容暮,再瞧着自小看他长大的周渠叔丧了口气,华淮音顿时陷入了两难。
    还是宋度截开了话题:大人身子好了,能饮这浓茶么?
    容暮身后的周管家也不喜周渠对自家大人的如此逼问,听闻宋度的关切,便笑顺道:大人的身子的确好全了,府上的宋大夫前几日还摸了脉,大人可不再如之前了。
    那当真好极。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激动,宋度给容暮倒了茶水,再次将一旁挤眉弄眼的华淮音忽视了个干净。
    华淮音兀自哼了一声,但还是不自意地往宋度那儿贴了贴。
    宋度已经不是头一回被华淮音这般挤着了,当下看着一座山一样压过来的男人,宋度没带好气地责难:少将军往旁边去一去,挡着我和我家大人说话了。\
    整天就知道大人大人的
    华淮音还在嘟囔着什么,但容暮还没竖耳听清就被外头骤然而起的喧嚣吸引了注意。
    几人零散的闲话也都被外头的骚动声下压得干干净净。
    华淮音离窗近,这会儿已经扒拉着窗沿,胆大地朝外探出了大半个身子:来了来了!我父亲的人马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嗅到快要大结局的味道?
    明天见,晚安(轻轻
    第80章 父子再见
    华老将军回京的人马浩浩汤汤, 沙土翻腾而起,黄色沙幕中,做闪的沙子还在高头大马的马蹄子四周逡巡不去。
    楼上有人乐, 底下的百姓也发乐。
    容暮侧首望去, 不远处有百姓敲起了鼓,亦或擦起了锣。
    一孩童个子矮瞧不清楚,便顺着自家父亲的腿往上爬,当其最后如愿坐在了父亲的肩膀上, 口里还大喊以后也要当一名保家卫国的将军。
    童稚一语更是在本就喧嚣的人群中炸开了锅。
    但百姓不知朝中暗处水的深浅。
    当下见到大胜的武将时,快活是百姓的,武将哪得如此快活, 带不了兵的将士一辈子困在灏京中, 带的了兵的将士则被迫远离灏京,而这一切, 都有他的一份力在里头。
    自耻惭愧像是携着一羽轻绒,不断顺着容暮四肢百骸处最脆弱的经脉扫动着。
    容暮还身处歉疚之中,那头华峥的军队已经蜿蜒着踏上了大道。
    马蹄声铮铮, 再干净整洁的醉仙居此刻也笼罩在腾飞的黄沙里。
    早春草木的气息下,容暮好不容易压下的愧怍终究在同华老将军对视的那瞬间蓦然破防。
    浑浊的眼, 古旧而嶙峋的疤痕也爬在华老将军的鼻侧;明明是一张凶婺有戾气的脸, 整合在一起后却带着几分容暮在北疆时见到的同种宠顺。
    绵长但齐整的马队打官道不断走来,欢呼雀跃里, 华老将军的车马已经踏步到醉仙居的下头。
    容暮连眼睛都不眨, 就见正下首的老将军忽就昂首,单臂牵扯着缰绳,闲下来的那一只手朝着他们这处摆动着以作招呼。
    看着华老将军的背影模糊在眼前,容暮徒然松了绷紧的心口。
    而楼上的华淮音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好些年不曾见过自己的父亲了, 此次再见,华淮音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还红了眼:我父亲刚才看到我了,从醉仙居下头走过时还同我招手了!
    宋度:
    宋度的小臂被他捏得痛涨,但华淮音浑然不觉,摇来摇去,就像儿时摇着拨浪鼓一般:阿度!我父亲真的回来了!我看得很清楚,我父亲的眼眶都红了,我父亲见到我哭了是不是!
    华淮音一直向宋度求证着。
    宋度知道这人当下欣喜若狂,此刻他的手臂痛得发麻,可他也不忍对华峥戳破事实的真相。
    毕竟华老将军似乎看到自家大人才红了眼
    况且宋度知道的东西远比华淮音要多上许多,自家大人同华老将军的关系在北疆时的相处他就一直看在眼底。
    二人的关系有些说不出的隐秘。
    可华淮音此刻还在兴奋的劲头上,宋度不忍戳破他的快活心情,宋度只能紧绷着嘴,由得华淮音在一旁兀自激动。
    最后一屋子的人中,反倒是容暮看上去最为淡然。
    依旧一手指腹围着杯盏打转的姿势,嘴角勾起的弧度也恰到好处。
    但明面上从容不迫的容暮实际上并无外若所想得那么轻松,他隐在膝盖骨上的另外一手一直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颤个不停。
    这还是头一回,父子二人剖在明面上的对视。
    只一个眼神,容暮就同华老将军连了心。
    咳咳时候刚好,大人,我现在下去点菜?
    嗯,去吧。
    周管家下去叮嘱着楼下掌柜点菜,而周渠也识眼色的告辞:醉仙居里头待忙的事物不少大人,少将军,草民就先下去处理事物了。
    今日劳烦周老板你了。
    容暮颔首,华淮音还在叫嚣着让周渠上酒来,但周渠一个熟稔的白眼翻了过来,不带好气地笑道:少将军在外头还是少些饮酒为妙。
    最终这酒还是上了过来。
    只上了一小坛。
    父亲归京,难掩喜意的华淮音动作不甚熟练地拍开泥封,黑黝黝的酒坛子里的酒气瞬间香飘四溢。
    容暮没拒绝华淮音倒过来的酒,但宋度焦着心:大人能喝么?
    无碍。
    宋度这才放下。
    华淮音只小口饮着酒,许是他饮酒少,而且口味都被楚御衡之前送的那些桂花酿养刁了嘴,现在醉仙居这酒在华淮音品来无功无过,喝着总觉得缺了什么。
    华淮音也嘬不出这酒的美妙来,大口饮尽这一碗后就不多喝了,但即使这样,他也红意上了脸,整个人就像从酒窖里刚爬出来一般:嘿嘿还是容弟你之前赠我的桂花酿味道好,那个更够劲儿。
    几句话中的功夫里,华淮音的醉态彰显得淋漓尽致。
    那可是陛下给大人送的,整个灏京都寻不出几坛更好的桂花酿,我家大人还在地窖里好生藏着,当然味道极好。
    不想让不懂酒的华淮音三口两口就吞咽了酒水,此刻宋度酌量给自家大人倒酒。
    可宋度执起酒坛的手却被容暮的手背所拦下,眼底最后一点清冷已然融化:你也喝,到现在也不见阿度你动几下筷子。
    这是属下应该的。
    宋度服侍容暮服侍习惯了,纵使一年多未曾相见,现在同容暮在一处,宋度也忍不住为容暮做些什么。
    但容暮却不喜这般,于是反手夺了宋度手中的酒坛子: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想必阿度你也是一路赶忙着回来的,快吃些东西垫一垫。
    手中拎着的酒坛虽是小坛,但容暮一只手险些没撑起来。
    酒水在酒坛里晃荡一圈,最后稳稳地从壶口流入宋度面前的酒碗中,容暮将酒坛搁回桌上后,宋度只能听闻眼前人轻缓的一声:况且你还能服侍我一辈子不成?做不过日后我们都会分开的。
    宋度当真惊到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大人是要赶我走么?
    容暮笑笑,瞥了眼已经有些醉酒意向的华淮音后,视线回落到宋度身上:你同少将军这不是已经走到一处了么,你还能跟我一辈子不成?
    宋度陷入了沉默,
    徒然间,啪!的一声瓷器应声而碎,砸地而四溅的正是华淮音手中的瓷勺。
    不知是那句话激起了酒醉的华淮音,这会儿武将昂着头,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对,我们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轻轻
    第81章 闻栗活该
    对, 我们在一起了!
    听了这话,宋度又烦有恼,闻言伸手捂住了华淮音的嘴。
    本在躁动着的华淮音顿时安静了下来。
    但顺从的华淮音让宋度愈发发躁。
    宋度的手能捂着华淮音的唇, 可却遮不住华淮音闪闪的凤眼。
    看着喜欢的人, 华淮音的眼里就满是醉了酒的星星。
    同样的沾酒就醉的特性让容暮不由得想起楚御衡来。
    楚御衡也是如此,多沾了几口酒,就容易被酒气夺取理智。
    这二人还有相似之处,容暮心中不免发笑。
    宋度不知自家大人为何会笑, 还以为自家大人在笑他和华淮音之间的关系,忍不住垮了张脸,说话间还带着有气无力的挫败:大人都知道了?
    嗯, 见你们这般相处, 大底能猜到一些。
    就知道瞒不住大人。
    大概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邰南郡的时候么?
    宋度点点头。
    难怪之前在灏京中,我们同少将军还没有那么多的联系, 这么看来,我还算你们之间的冰人?
    大人就别同我说笑了。宋度不自意地发笑。
    当下见华淮音闭了眼,宋度让他趴在桌上小憩。
    动作虽不似侍奉容暮时细腻, 但也不失温情。
    看眼前的男人靠着木桌似在酣睡,宋度挟了一口气同容暮解释着:之前怕被灏京里人知道对他不好, 于是就商量着瞒下, 本没打算瞒着大人的,只是原先想着回府的时候再同大人说明, 到不曾想大人已经敏锐地瞧了出来。
    容暮抿抿唇畔, 这酒让他有些躁,但不打紧。
    重新倒了半盏茶解下泛起的酒意,容暮一边听,一边还敛不住目中的兴味:是该瞒着, 也只能瞒着了,但是这样就委屈你们两个了,这条路不好走。
    两个男子能在一起已经很是难得,更不必说人前也保持着私下的亲昵关系。
    至少灏京城这么多的人家,容暮就寻不出一户敢在明面上公开的。
    思及此,容暮不得不多说两句:少将军在灏京的位置打眼,你们以后还需小心着些。
    宋度的瞳目乍然扩大,大人就不介意么?
    介意什么?容暮微微侧首,碎发遮住他明朗的眼。
    像是突然理解了宋度的意思,容暮很快就笑着解释,为何要介意,我之前不也这般?还是因为是有我这个前车之鉴,所以阿度你如今才有些不自信起来?
    被自家大人一言勘破自己的踌躇,宋度沉闷着一口气:不是大人的缘故,只是我还未确定这么做是否是最好的选择,我这头会不会牵连大人,他那头会不会连累本家。
    那阿度你觉得什么是最好的选择?仰靠在椅背上,容暮压下嘴角的笑,少将军足够勇敢,能和你同心,那就够了。
    这次酒喝得少,华淮音不过小憩了一会就有些清醒了。
    酒气之中,华淮音模糊听到有人说到少将军和勇敢什么的词句,武将的执念顿时一涌至颅顶:我是华家之子!怎能不勇!我若上战场,定能以一当百!
    突如其来的一身长鸣把容暮和宋度之间的和恰氛搅了个干净。
    容暮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宋度更是觉得这厮没眼看。
    但这样也好,清醒了的华淮音可以自己个儿回府了。
    分别的时候,宋度自然要跟着容暮回丞相府去。
    华淮音送几人到丞相府前,还有些发自本能的腻歪,可他偏生不知容暮已经将二人的关系看了个清楚,这会儿演着自以为娴熟的平淡从容。
    容弟,以后我们可以像今日这样多聚聚。
    这样他就可以借机多见见宋度了。
    当下华淮音都这么说了,容暮自然乐意至极:少将军不嫌,自然可以多走动走动。
    华淮音这才看着宋度,假模假式地装着陌生人:这一路多谢你的照顾了。
    对上自家大人含笑的琉璃双眸,宋度忍不住踢了踢华淮音的黑靴:少将军还是快些回将军府吧。
    他都快遭受不住自家大人的笑了。
    华淮音嘿嘿地摸了摸后脑勺,这才离开。
    看着华淮音彻底消失在丞相府的巷口,容暮的笑意由此彻底地不做遮掩,最后连眼角都弯起了笑痕来,让干净的五官多添了几分少有的稚气。
    先提着醉仙居饭食回府的周管家不解自家大人怎的笑得这般开怀,当下也跟在容暮和宋度后头绽起了笑。
    不管如何,大家都回来了可真好。
    不同于丞相府晚间的温切安逸,天牢一年四季皆凄寒透骨。
    已经入了春,但暖融融的春意依旧穿透不了厚实的天牢墙面,寒冷和血气在狭窄的牢笼里年复一年的反复发酵,最终凝练成墙面上和刑具上深黑色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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