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将这句未来得及的道歉说给眼前的人听,好像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愧疚和悔恨,让他不再这么痛苦地活着。
    宫梧桐轻轻抬起手在他乱糟糟的发顶拍了拍:不是你的错。
    缝风呆住,迷茫至极地看着他。
    生老病死是常事,并不是你的错。宫梧桐冲他一笑,喜欢我吗?
    缝风喃喃道:喜欢。
    我也喜欢你吗?
    喜欢。缝风呆呆地说,你说要和我成亲的。
    这就对啦。宫梧桐说,我既然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会怪你的,是不是?
    缝风茫然看着他。
    宫梧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在这人眉心轻轻一点,将他中招的魅术清了个一干二净,缝风捂着额头,眸子一片混沌,看起来一时半会清醒不过来。
    宫梧桐起身,朝越既望一勾手,两人悄无声息离开了这间铺子。
    直到走到了长街上,一直没说话的越既望才开口道:师尊,您刚才为什么不趁着那迷魂术有用,问他李南枝的事儿?
    宫梧桐瞥他一眼,心想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然收了这种冷酷无情不解风情的徒弟。
    既然都知道了李南枝身在何处,还问什么问?宫梧桐不耐烦,直接将琉璃碗丢给越既望,回去叫上你小师弟,一起去揍人。
    越既望还是不懂他师尊下迷魂术却啥都没问的事儿,正要再嘚啵嘚啵地问,宫梧桐冷冷回头瞪了他一眼:禁言。
    化神期威压凌空而至,越既望直接闭上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宫梧桐这才满意了。
    那缝缝补补的铺子中,缝风呆滞地在地上坐了许久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捂着额头茫然地回想起方才的事,因为他的姿势,手腕上缠绕着一圈仿佛带血似的绳子露出来。
    不是你的错。
    缝风被只差一步就能救下心上人的悔恨给蒙住了那么多年,这句话好像将他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环顾周遭时,才发现那些痛苦和迷茫全是由他只差一步就能救下心上人的悔恨所化。
    一片茫茫白雾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一身红衣的少女冲他言笑晏晏,张开手在他面前羞涩转了两圈,害羞道:我穿喜服好看吗?
    缝风记得当时看都看呆了的自己猛地回过神,比少女还羞赧地垂着头,耳根好像要滴血,蚊子似的嗡嗡道:好、好看的。
    少女笑了起来,快步奔向他,扑到了他怀里。
    好喜欢你。
    缝风以为那就是一生,直到病得躺在榻上起不来身的少女满脸恹恹却还强撑着对他笑,他才猛地惊觉。
    原来一生也可以这么短。
    缝风将最后一根用他生机做成的绳子解下来,呆呆看了许久才将绳子一圈圈缠好,放在了桌案下的匣子里。
    ***
    越既望被禁了半天的言,终于体会到了他秋却蝉师叔有话不能说的憋屈痛苦。
    宫梧桐摇着扇子回到了府宅,回去换了个衣裳的时间,解了禁的越既望已经嘚啵嘚啵把缝风的事儿和两个师弟说了。
    宫梧桐过去的时候,刚好听到明修诣眉头紧皱,神色认真地道:那不是魅术吗,怎么是迷魂术?
    肯定是迷魂术!越既望信誓旦旦,师尊只是看他一眼,他立刻就晕了,还把师尊给认错了,你说不是失了魂魄是什么?!
    睢相逢也点点头:是的吧我看书上说,魅术是能让人神魂颠倒,痴迷地爱上施术的人,师尊又不会魅术。
    明修诣:对啊。
    宫梧桐:
    宫梧桐面无表情,心想谁说师尊不会魅术?!
    师尊自幼都是拿魅魔最基础的魅惑心决当成白开水来喝的好吗?!
    师尊要被气死了,看到那三个徒弟还在左一句有一句嘲讽他不会魅术,作为有魅魔一半血脉的宫梧桐自觉收到了此生最大的侮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将化神期的威压传音入密,灌入明修诣的耳朵中。
    明修诣,过来冒犯师尊。
    还在认真对师尊魅术评价的明修诣突然浑身一僵,竟然不受控制地随着宫梧桐的话动了起来。
    化神期的言出法随,对元婴期还是勉强有用的。
    宫梧桐双手环臂,冷冷一勾唇,等着明修诣对自己大逆不道。
    谁知明修诣一咬牙竟然直接拔出了剑,悍然朝着宫梧桐的面门直直劈下,带着十成十的杀意,吓得明修诣脸都白了。
    宫梧桐:
    不解风情的蠢货,你的冒犯就是拿剑刺杀师尊?!
    宫梧桐突然有了一个晚了四年的意识他和三个徒儿对大逆不道的认知,好像有着根本上的区别。
    因为这个区别,所以就算宫梧桐将自己脱光了,徒儿还会满脸正色地说师尊天凉多穿衣。
    宫梧桐突然大彻大悟。
    这时,宫梧桐因压制着修为基本修为没什么精进,明修诣也终究是元婴大圆满,虽然有境界上的压制,但已经不再像四年前那样能够彻底操控他的神识身体了。
    明修诣在剑尖朝向宫梧桐时几乎用尽全力调动全身的灵力,轰然一声灵力相冲的闷响,竟是在转瞬就摆脱了宫梧桐的控制。
    他本能地要将剑收回来,但此时剑尖已经指向宫梧桐的心口,这一瞬间明修诣心口狂跳,甚至都忘记了他师尊根本不会被他伤到,猛地使出全力将那冲势不减的剑重重拍向一旁。
    这是明修诣第一次主动让赖以生存的剑脱手。
    剑离手了后,明修诣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扑过去的冲势就猝不及防撞向宫梧桐。
    宫梧桐本来等在原地没有动,打算寸步不动就将明修诣揍一顿再说,只是没想到明修诣竟然没把剑刺来,反而是整个身体跌了过来。
    宫梧桐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手揍,只是迟疑了一瞬,明修诣就狼狈撞了过来,连他自己带着师尊一起都飞了出去,直接跌在一旁草丛里。
    越既望、睢相逢:!!!
    明修诣没这么狼狈过,撑着刚刚浇过水的地面起身时,就瞧见宫梧桐满脸茫然躺在地上,好像被他撞懵了,墨发铺在身下,那张昳丽至极的脸颊因为地上的水和泥溅起一点,带着些脏污,猝不及防直直撞入明修诣的眼中。
    只是一刹那,明修诣罕见地一呆,恍惚间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宫梧桐时的感觉。
    如仙人似的,不沾丝毫尘埃。
    明修诣怔然看了身下的宫梧桐许久,不知为何,那素白俊美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第53章 洪水猛兽
    明修诣好像天生就对情爱一事少一根筋,他身为小圣尊的小徒儿身份尊贵,相貌又是一等一的俊美,这些年也总有不少女修向他示爱,但皆被他认认真真回绝了。
    他年幼时只想修炼来回应父亲的期待,长大后又因仇恨和帮助师尊而一心只朝着化神期上冲,他心无旁骛,就连师尊整日在他面前浪都夺不去他的半分心神。
    明修诣满脑子都是修炼,至始至终看宫梧桐的眼神也像是在看行走的心法秘籍库,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都粘在师尊身边练剑修炼。
    除去在四年前瞧见宫梧桐时那惊为天人的一眼后,明修诣再也没有将心神单纯地放在宫梧桐那张脸上过。
    这是第一次。
    宫梧桐眉头紧皱,大概嫌弃身上沾了脏东西,根本没看到明修诣的脸色,沉着脸一脚将身上的人给踹开,冷冷道:想挨揍吗?!
    明修诣猛地回神,连忙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红着耳根低声道:师尊恕罪。
    宫梧桐正在拎着自己沾了泥水的衣袖满脸不悦,他本就爱洁,这一天已经换了两身衣裳了,这下被弄脏又得再换一身。
    他瞪了明修诣一眼,气得转身就走,回去换衣服了。
    宫梧桐怒气冲冲地走后,明修诣在原地呆了半天,才神使鬼差地抬起手抚了一下自己脸颊上的泥水。
    越既望和睢相逢急忙跑了过来,将明修诣围在中间。
    大师兄也不嫌脏地一把揽住满身都是水的明修诣,满脸都是敬佩:你怎么二话不说就拔剑砍师尊?怎么,你难道还想对师尊大逆不道吗?
    明修诣脸上的红晕褪去,他摇头:我没有。
    啧啧啧。越既望根本不信,你那一剑我可瞧出来了,在平日里斩杀妖魔的时候都没那么大力道。
    明修诣也不好说是师尊脑子又抽风突然让自己冒犯他,只好闭嘴没吭声。
    睢相逢在一旁默默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直到一堆废话说完,他才幽幽道:之之,刚才你脸红什么?
    明修诣一怔,愕然抬头看他。
    睢相逢神色古怪至极:虽说方才那只是意外,但你那神情活像是个登徒子,你自己可察觉出来了?
    越既望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墙头草似的指着明修诣怒骂道:放肆!你竟敢调戏师尊?!
    明修诣怔了半晌,脸色渐渐苍白,他猛地记起来宫梧桐识海中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当即倒吸了好几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没有!
    他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但仔细回想起方才他将浑身脏污的师尊按在地上,对上那张强势昳丽却又罕见脆弱的漂亮脸蛋上时,心尖产生的那一瞬间的悸动却是真的。
    宫梧桐是个三界罕见的美人,更何况因那半身魔骨,举手投足皆是魅惑勾人,好在他身份尊贵,这些年除了那个早已死了八百年的江巳,还无人敢对他产生其他的龌龊心思每当说起这个,宫梧桐就恨不得自己没有「小圣尊」这个身份,这样就能享受无数人追着他跑的快乐了。
    明修诣眸子呆滞,好一会才拂开还在追着他喋喋不休问的师兄们,晕晕乎乎地离开了此处,他受的刺激太大,打算一个人冷静冷静。
    宫梧桐捯饬完自己后,眼看着天都黑了,犹豫再三便决定明日一早再启程前去找李南枝,反正人都在那,跑也跑不掉。
    宫梧桐因洁症,错过了明修诣难得一见的脸红,气咻咻地又找霜下客诉了一顿的苦,霜下客嘚啵嘚啵安抚了他一通,送走小圣尊后立刻唰唰唰记下来这一段,打算之后出个以风情万种的师尊和一根筋光风霁月的徒儿之间的爱恨情仇。
    甚好甚好。
    宫梧桐还不知道一直看戏的自己被人当成戏看了,他孤身坐在窗棂旁的软榻上看了好几本蔷薇纹的话本,看得内心沸腾,身体却如老僧入定,毫无世俗欲望。
    外面的窗户被轻轻敲打两声,轻柔得好像是雨声。
    宫梧桐面无表情地从满页都是啊不要太深了的释放天性的话本里抬起头来,正要去关窗,一抬手就和外面一人大眼瞪小眼。
    缝风蹲在窗户下面,脑袋上还插着几根草,满脸写着迷茫和无辜。
    宫梧桐方才太过沉迷话本,加上缝风又是个毫无灵力的凡人,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
    缝风见宫梧桐面无表情看自己,干笑一声,朝他打招呼:仙君,晚好啊。
    宫梧桐拎着他的领子直接将他拎到了自己的房里。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宫梧桐问。
    缝风晕头转向了几步才站稳,讷讷地搅着手,小声道:我是循着你道侣身上的红绳过来的,可是好奇怪啊,我明明没在他身上下过是怎么回事呢?
    他说话慢吞吞的,好像真的很费解这个问题。
    宫梧桐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口中的道侣是越既望,他啼笑皆非:他不是我的道侣,他是我徒弟。
    哦。缝风见怪不怪了,我见过好多师徒道侣呢,不必掩藏。
    宫梧桐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心想那不是掩藏,真的不是。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缝风歪头想了想,认真看着他,道:你不是想知道李南枝的事吗,我可以告诉你。
    宫梧桐挑眉:你之前不是不愿意说?
    缝风看了他一眼,突然脸颊红红地垂下脑袋,不自然地道:你你若是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若是方才平时,瞧见有人对他这么羞涩,还说出这么暧昧的话,宫梧桐早就想入非非了,但对着缝风他却只是满脸冷漠:哦,我的荣幸。
    隔壁一墙之隔的偏院,明修诣打坐冥想,神识沉入内府中围着寒冰灵种修炼。
    有雪白的灵力围绕着他的神识转来转去,仿佛是冰雪相撞的声音,根本听不清楚。
    明修诣像往常一样,原本根本没有在意,但那声音不知为何却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竟然连成了一个熟悉的人声,在他耳畔低声喃喃。
    修魔吧
    只要给我魔息,我就能让你拥有想要的一切。
    明修诣
    明修诣眉头越来越皱,最后想要将神识抽出来,却像是蝴蝶落在了蛛网上一样,再多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内室中,以他为中心,寒霜缓缓蔓延开来,一点点将周遭全都蒙上一层晶莹的冰霜。
    几乎被冻成冰雕的明修诣眉头紧皱,羽睫颤抖着像是拼命挣扎着想要清醒。
    很快,元婴大圆满的修为让他飞快脱离寒冰灵种的控制,他猛地睁开眼睛,从喉中涌上一股血腥气,险些让他一口血吐出来。
    明修诣瞳孔剧烈颤抖着,艰难喘息起来。
    在他离开寒冰灵种的最后一瞬,那雪白的寒霜似乎化成了一个熟悉的人形。
    那是明修诣自己。
    他脸上阴冷,沉沉盯着明修诣,吐字如冰。
    修魔是你既定的宿命。
    我等着你。
    明修诣艰难闭上眼睛,心想寒冰灵种哪怕被他融于内丹,但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让他引入魔。
    他早已习惯了,吸纳吐息半晌,不敢再进内府冥想,索性躺在榻上打算睡一觉来补充疲惫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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