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屿不依不饶:你刷下微博吧。
    商陆反应过来了很明显,他在撒娇。
    然而由于在前三十年的人生中都疏于实践,他撒起娇来挺不熟练的。
    怎么,你在微博出柜了?商陆边说边向床头柜摸手机。屏幕触亮,柯屿又改变主意了:算了,是没什么好刷的。他从商陆手里抽走手机,睡觉。
    商陆反倒不想放过他了:有话可以直说。
    别扭劲儿被戳穿了,那股别扭也就荡然无存了。柯屿静了会儿,早年间吃药,的确是因为抑郁症。
    那时候刚入行,演什么都很失败,虽然面上没什么表示,心里的焦虑也还是有的。公司有合作的诊所,麦安言安排我去看了,是轻度抑郁。
    商陆便意识到,那天柯屿也不算全然撒谎。
    后来呢?
    刚开始吃药不习惯,想吐。有次晚上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多吃了几颗,柯屿轻描淡写,略去了为什么撑不下去的细节,闭起眼睛后,脑子里就有了一点画面。
    第一次在片场吃,是真的走投无路了,NG了三天,一个网剧男主,演律师,庭审戏。死马当活马医,吃了一把立刻见效,勉强过了。
    作弊这种事会上瘾,后来遇到难的戏就吃,那两年完成的戏都不错的,后来阈值高了,我也有意识的不去依赖它,当时在栗山剧组还只是个很小的配角,戏份不细,他也没那么多时间来教我,演技又回去了,观众说我越演越回去就是这个原因。
    中间戒过。
    柯屿肯定地重复:中间戒过,因为抑郁症好了,戒断反应很严重。
    后来怎么又吃回去了?
    戒了大概有两年,当男主和重要配角的机会越来越多,不吃药演不了。柯屿顿了顿,那天你骂我急功近利,我承认,那些角色我不想让给别人,也不想浪费。民国剧里的军阀、学者演说家,警匪片里的毒贩,仙侠剧里的什么师尊,时装剧里的总裁,不是每个角色都能有时间、有条件让我去真实体验的。
    商陆软化口吻:也算是为艺术献身。
    柯屿仰起脸:你是我男朋友,我想跟你诉苦,当我卖惨好了。你听完,要是有一点心软,就亲我一下。
    商陆抚着他的脸,深深凝视,垂首吻住。
    我不是没有努力过。柯屿再度开口,心口滞闷,重重地呼吸后才继续,工作外的时间几乎都用来看电影。不像你拉片那么快,一部九十分钟的老电影我要花五个小时,看十几遍,才能把一个角色的表演拆解好、记录好,拆解了就是模仿,一边投影,另一边是落地镜,对着镜子边看边模仿,把一些典型的、细致的动作设计靠机械锻炼变成肌肉记忆。
    商陆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一团浓黑,他的眼前瞬时演绎出柯屿的表演画面,他夸过柯屿肢体控制精准,以为是他天赋,却不知道每个动作都是成千上万次的输入。他要输入那么多,演戏时,倚靠剧本的解读,他找到恰如其分的经验,继而将之从肌肉记忆中调动出来。
    模仿性的演员其实很多,不同的是,他们看过一次便能在脑海中临摹,如同将柯屿那个对镜对片的拙劣过程在脑内虚拟出来,而他不行,便只能靠反复练习来强调。
    商陆反复回忆他以前的表演片段,难怪他表演的模式化很重。
    你是不是看了很多舞台剧表演?
    柯屿呼吸一轻:你怎么知道?
    舞台表演和电影表演是不同的。商陆淡淡地说,舞台表演需要放大,电影表演需要的是内在的生命,这句话是夏尔迪兰说的,你应该知道。
    柯屿点点头,辰野帮他报过一些表演培训班,都是三大院校里出来的名师和知名演员,他听那些老师说过。
    舞台演员全身都在幕前,动作必须准确,必须能够适应任何角色,中世纪的庄园大小姐和侍女都有各自的行、卧、站、立,他们必须准确地传递、放大。舞台剧演员的神情即使是第一排的观众也无法看清,但他必须保证从池座到包厢,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的观众都能明白他在快乐,还是不快乐。
    所以台词和肢体的准确、有力就很重要。
    确实。电影表演不一样。商陆静下,等柯屿自己接话。
    电影表演镜头景别决定了大部分时候,情感和情绪要从脸上的表露。控制表情和眼神就很重要。
    是这样,好的演员,眼神一定是有戏的,用最细微的脸上的变化,去传递情感、情绪和故事的变化。
    柯屿客观地说:眼神戏模仿不了。
    脸部状况和表情是精神上的经验。
    又是谁说的?
    自己去查。被柯屿在被子低下踹了一下。商陆顺时按住他,别闹你摄入了大量的舞台剧表演经验,好坏都有,现阶段坏处比好处多,但是将来,好处又会盖过坏处。
    柯屿心里忽然生出惭愧。
    他怎么连努力的方向都找不对?
    现在很多电影演员去演话剧锻炼演技。
    有所耳闻。商陆略停了会儿,舞台剧的确锻炼肢体语言,但如果照搬到镜头前,就会很浮夸、模式化,看着会滑稽他抚了抚柯屿的头发,不是说你,就算是最顶级的舞台剧演员也会有这个问题。
    柯屿笑了笑:谢谢,有被安慰到。
    电影表演艺术,在导演艺术的统领之下,演员的表演从本质上来说,也只不过是导演的媒介之一,跟摄影、剪辑、配乐、打光一样,都是服务于最终成片的一环、一种工具。
    不好听。柯屿犟道,不爱听。
    商陆笑出了声,把人往怀里紧了紧,嘘,别任性,好好听。你要了解到这个本质,才能理解一个导演眼里的表演艺术究竟是什么样的。笼统地分类,一个导演的风格分成现实主义和形式主义,这个你应该懂。栗山老师,是什么风格?
    形式主义。
    我呢?
    一样。半对半错。栗山的确是形式主义导演,我来告诉为什么他钟爱你。在形式主义导演的镜头下,表演的的精湛程度不是最重要的,他的形象、气质、镜头感、氛围感才是最重要的,这些都是你的天赋,所以他坚持用你,至于角色的完成度和对剧情的贡献,他可以靠剪辑和镜头完成,有时候演员发挥得很好,后期都可能会因为蒙太奇的使用而被剪碎这部分明白吗?
    柯屿点点头,明白。
    形式主义的导演不捧演员,个人风格强烈,观众爱上的往往是导演本人,而不是某个主角。除非人物很出彩。他给你的角色都不错。
    但是他也捧出了很多影帝影后。
    一个导演的风格是变化的,甚至根据题材有相应的调整,他也有现实主义片子,你回忆一下,是不是现实主义片子时,你挨骂的次数会多很多。
    你才挨骂。
    商陆失笑,亲吻他的额头:好,你没挨骂,你的栗老师对你最好。
    听着有点吃醋。
    我在丽江时跟你说过,他对你是一种消耗,指的就是这层意思。
    柯屿明白了,就如同他演了很多年,逐渐沦为栗山影像中的一个标志性符号,一个画面图腾。角色虽然是他演的,但事实上不属于他,只有粉丝才会把这些当做是他的实绩心心念念,在普通观众眼里,只有「栗山」这两个字。
    你刚才说我也是同样风格的导演,其实不对。「偏门」这部电影会是两种融合,拍摄上,更贴近现实主义,你可以回忆一下,远景、特写、和长镜头很多,这类镜头在时间和空间上给了演员一段完整的演绎空间,所以很考验演技,这是我当时选苏格非的原因,也是你吃这么多药的原因。
    是很难。
    柯屿捋了会儿,觉得似乎是被上了一课,但是这堂课的中心是什么,他还需要思考和琢磨。
    宝贝。
    柯屿的思绪被他这一声宝贝打断,明明在一起很久了,床上也听了无数次,但脸还是烧了起来。
    大概是度日如年,一周多没听,就像是时隔多年。
    我可以为你改变自己的导演风格,用剪辑和镜头去弥补你的不足,但这样的我之于你,跟栗山是一样的。纵使我有信心把你拍得比他镜头下更美更好,但身为演员的柯屿,依然只是提线木偶。
    商陆的语气温和,像是叙述一桩平静既定的事实,柯屿心里一沉,没来得及有所反映,鼻尖就酸涩了起来。
    他在西江边坐了那么久,又风驰电掣地赶回来,不是为了听这一句。
    如果不改变,以角色的难度和我的要求,你对药物的依赖只会越来越重,直到有一天你的阈值高到要去吃更刺激中枢的东西。
    违禁兴奋药品。
    所以
    所以
    我宁愿不拍你,你可以回栗山剧组。
    黑夜陷入死寂。
    身体深处泛起铺天盖地的恐慌,让他的脚心连着小腿几乎神经性地抽筋痉挛。艰涩许久,柯屿才问出口:所以你忙了这么多天,跟我冷静了这么多天,还是决定以后换别的演员。
    这样也好最开始他就犹疑过退缩过,怕自己给商陆的天赋平添污点。是商陆坚持说他是天生的主角。但那样的坚定是心盲症被掩藏的假象,现在罩布揭开了,他乏善可陈的内里一目了然,他改变主意也是应该的。
    我不想你为了我的电影吃药。
    柯屿不说话。
    以后忙起来,会像这几天一样顾不上陪你,换了主角,时间都会给剧组和主演,你来探班也只能偶尔抽空陪你,或者我去你剧组探你的班。
    你会像拍我一样拍别人。
    我说过,我对演员一视同仁。
    柯屿推开他,翻身下床,并不知道身后的商陆也跟着坐起,一双眼眸在黑夜里冷峻而锐利,等待中带着隐秘的探究。
    他走投无路了,要用这种低级的激将法去激他。
    如果他依然铁了心要听他的劝诫,真的就此走了
    柯屿走到了门边了,商陆的呼吸越来越深,心越来越沉。
    手拧上把手,往下压,门应声而开。
    泄入了一丝夜灯的微芒。
    去你妈的。
    柯屿毅然转身,未走两步撞入同样快步走向他的商陆。
    我不吃药,别放弃我
    手腕被商陆拽住,柯屿愕然,在怦然的心跳中抬眸,迎着微弱的光,他依稀看到商陆一怔之后勾起的唇角。
    第109章
    想清楚了?商陆握着他的手腕,阴影中,柯屿看到他手臂一抬,别开灯。手指已经碰上开关了,商陆听从他的心意,没有按下去。
    柯屿低着头,好暗,只有逆着的一线夜灯昏芒,令商陆看不清他的神情。
    想清楚了,我喜欢表演,想演好你给我的角色,不想止步于当一个花瓶。柯屿反过来勾住他的手指,瞒着你吃药是我不对,今后不会了,你不要对我失望。
    你现在一次吃几颗?
    不知道,一把。柯屿思考了一下,五六七八颗吧。
    每次都是匆匆一吞,做贼一般心虚,谁还记得这么清楚。
    戒断会很痛苦。
    柯屿点点头,出声:我知道。
    不是没经历过。无数次经过药店,总想着吃一粒、就吃一粒就好。在片场落寞受挫时,脑子里如同有个靡菲斯特在暗语:吃一粒吧,吃一粒就拨云见日,心盲症是病,有病吃药天经地义。与心理上的依赖比起来,身体上的煎熬如蚁噬、头脑里的昏胀如末日也都不值一提了。
    如果再瞒着我吃
    不会。柯屿飞速地说,如果再瞒着你吃药,你就离开我。
    商陆:
    真是好气又好笑,他沉声问:到底是在惩罚你,还是惩罚我?
    柯屿绕了一下才明白,心里未免甜了一下,又嫌他得理不饶人,耐心告罄冷冷地负气,语气却悠然:不是惩罚我,难道是惩罚你?你不是已经决定离开我,将来好去拍别人了吗?追过来干什么?
    商陆懒得跟他废话,一把将人的托抱而起。柯屿倒抽一口气,两臂下意识圈住他你干什么!
    你再叫大声点,最好把明叔秦姨都吵醒。
    砰地被扔上床。他喜欢的床真他妈硬,摔得人头晕眼花,在黑夜里硬生生看到了金星乱闪。柯屿捂住脑袋,刚起一点身就被商陆轻易又霸道地一把推了下去。
    靠。
    商陆反手剥掉T恤,兜头扔在了柯屿头上。铺天盖地的都是他的气息,柯屿一把扯走,你什么啊!唔人被对方屈膝压住,身体沉甸甸紧密贴合,商陆扣住他攥着自己睡衣的手腕,唇灼热地封了上去。
    面上如何倔强是一回事,柯屿只知道被吻住的那一瞬间他差点疯了。
    在他掌下贲张的脊背拥有最完美有力的又漂亮的肌群,他用力抚着,不知道是将自己迎向他,还是将他更深地压向自己。
    被穿刺的疼痛无比真实地确认了他对商陆的接纳,如同海上的孤岛也就此真实地接纳了它坚实、辽阔的陆地。
    柯屿张嘴咬住他的肩头,听到商陆一声性感已极的闷哼。
    你属狗的?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被压在身下的柯屿,用力在昏暗中分辨他脸上的痛苦,抑或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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