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时好时坏,可能没有收到。他镇定地解释。车流缓缓移动,他鬼使神差地撇过头去看了眼商陆,见他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搭着车窗支着腮,薄唇抿着,察觉到柯屿的视线,他回过视线笑了笑。
    汤野那边没有说话,半晌,他抬手松了松领带,只意味不明地一句话:小岛,我是不是不应该放你回去。
    柯屿不作声,他最终说:我后悔了。
    电话挂断,柯屿摘下耳机,缓慢忍耐地舒出一口长气,静了静,不动声色地从后视镜里打探身后队伍的长队。就算现在阿州调头过桥,与他们也隔着十几部车的距离。桥上限速四十且不允许变道超车,等阿州也下桥,他们应该早就甩开他了。
    计算好这一切,柯屿才看向商陆。
    是我老板。
    商陆嗯一声,跟着车流轻踩油门,我知道。顿了顿,终于直接问出口:他是不是喜欢你?
    喜欢两个字,让柯屿这几年的地狱似乎都变成了荒谬。他胸口窒了一息,没有情绪地说:怎么这么问?
    上次在酒会,他跟钟屏,商陆略过了桃色的细节,简略地说:钟屏说既然你满足不了他。
    那你怎么不问,他是不是跟我有不正当的关系?
    商陆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且理所当然:因为你说过没有。
    「我没有被潜规则过,包括汤野。」
    他说过的,他想要他在乎。既然他在乎他的在乎,那他就一直记得且相信。
    柯屿语气不稳:我说过没有,就是没有了?也许我在骗你呢?
    商陆笑了一声,仿佛觉得这个说法很荒诞:我有什么好骗的?
    你有钱,长得也帅,还要拍电影,背后有商家,还有GC,我骗你的理由数不胜数。
    我告诉过你了,你不需要骗我贿赂我,这些我都会给你还是说,那个时候你就喜欢我?
    说的人没当一回事,听的人哑口无言。车厢里静了下来,商陆握着方向盘的手倏然收紧了,是真的?
    柯屿乱糟糟地说:我不知道。
    他没有否认,商陆努力压着唇角,却也还是一点一点地翘了起来,怕被看穿,欲盖弥彰地手抵唇低咳了一声。
    骗你你也高兴?
    我知道你没骗我。
    柯屿为他莫名的信任生莫名的气,语气不善地问:你怎么知道?
    车子过闸口,终于驶上跨海大桥。两侧灰海宁静,远处岛屿清晰,有海鸥盘旋。
    商陆瞥他一眼,无奈而温柔地问:真的一定要说?
    柯屿眼神懵懂,继而恍然地、缓缓地睁大:
    闭嘴
    床上知道的。
    柯屿把渔夫帽往下一压,挡住了温度急剧上升的脸。
    听到商陆毫不留情又宠溺的嘲笑声。
    笑过了,他终于认真地说:跟汤野保持距离。
    柯屿轻声问:你吃醋吗?
    不是,商陆无语,当然不是我用得着吃他的醋吗?
    柯屿乖乖巧巧地回答,垂着视线:用不着。
    听说他十几年前玩废过几个人,你跟他走得太近我会担心。
    柯屿滑动手机的动作一顿。原来他不是吃醋,只是担心。
    慢慢地嗯了一声,把藏在心底的计划说给他听:没关系,我准备解约了。
    第58章
    汕市机场不大,车子沿边缓缓停下,柯屿重新戴好帽子眼镜,要勾上口罩前,商陆叫住他,倾身过去吻了吻。
    贴了深色膜的车窗阻隔了视线,柯屿在他的气息里安心下来,环住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下车前,商陆贴着他的耳朵叫他宝贝。
    他自己开行李箱取行李,好像商陆是个商务司机。司机一脚油门走了,把车开往停车场,商会的人在那里等着交接。
    盛果儿在贵宾安检通道入口处等他,见人全须全尾地出现,心里长松了一口气,顺手接过登机箱。柯屿心情很好地开她玩笑:果儿,瘦了。
    还好意思说!消失这么多天!我都快被麦安言骂死了!
    柯屿往安检通道走,嗯一声,似笑非笑,我知道,你们都想我想得茶饭不思。
    贵宾休息室静谧非常,盛果儿开着平板跟他核对接下来的行程。柯屿综艺上得不多,出剧组以后算不上忙,也就年末事情都赶一块儿了,才显得有些焦头烂额。有几台地方台的晚会给出了邀约,要等跟麦安言开会后再做筛选,杂志之前已经拍完,剩下的也就是一些重要的应酬和采访。
    核对完,距离登机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盛果儿看新闻,问:听说岛上都涨大水了?那你这几天怎么过的?消息也不回一个?
    柯屿无奈长叹一声:妹妹,不是每天都跟你汇报平安了吗。
    盛果儿扭扭捏捏:台风好吓人嘤嘤嘤,我都没敢出门。
    柯屿闭着眼睛假寐,眼皮子都懒得掀:有话直说。
    这几天都在吃酒店餐。盛果儿飞速暗示。
    柯屿好笑道:行,我报销。
    说报销就报销,当即掏出手机给盛果儿支付宝转账,敲了个5000下去,盛果儿天啊!一声,掩唇惊呼。
    柯屿:你至于吗?
    不是!盛果儿攥住他胳膊:你看看看看!快!看!那个是不是商陆?!
    柯屿微微抬起视线,见商陆在空姐的引领下步入贵宾厅。他压着棒球帽,一手揣裤兜一手推行李箱,分别时与空姐略一颔首,继而注意到了盛果儿明亮到灼热的视线。
    盛果儿蹭地站起来疯狂挥手,好在贵宾厅里的不是忙着敲键盘就是打电话,并没人注意到她。
    滑轮在地毯上静声,商陆走到两人跟前,居高临下的,先跟盛果儿打招呼:果儿。
    盛果儿合着掌仰着脸拼命嗯嗯点头,欣喜道: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柯屿默默扶住了额。
    处理点私事。商陆说着,视线瞥向扶额拧眉的柯屿,唇角微微勾起:柯老师。
    柯屿这才抬头,搭着的二郎腿并未放下,只是点头致意,稍显冷淡地说:这么巧。
    就是脸颊有点发烫。
    商陆低下头笑了一声,眼神温柔地锁着他:说明我们很有缘分。
    盛果儿没发现这不对劲的,还觉得柯屿有点高冷,便发挥社交精神,热络地拉着商陆在一旁坐下,可是哎?他怎么这么自觉就坐到了柯屿旁边?拜托那是她的位子!盛果儿只好转坐到对面沙发,八卦地问:你也是潮汕人?
    商陆答:香港人。
    盛果儿心里想,果然。他从头到脚就写着港男两个字。
    那你过来是旅游?还是踩点?她还记着商陆摄影助理的身份。
    商陆一手搭着沙发支着腮,谈恋爱。他说着,凝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并不看柯屿。
    盛果儿少女心破灭:原来你不是单身啊。心口酸楚仍不忘八卦:你女朋友是不是特漂亮?
    柯屿莫名出声:果儿,别问了。
    盛果儿眨眨眼,柯屿一本正经地说:没礼貌。
    商陆绅士地说:没有没礼貌,柯老师言重了,又转向盛果儿:不过,我的女朋友好像不喜欢我跟别人提他。
    柯屿:
    淡定地从书报架上取下一份时尚画报抖落开,掩住了自己的脸。
    半晌,从画报后传出一道声音:倒也不至于。
    盛果儿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商陆,商陆说:我女朋友很漂亮。
    这可来劲儿了,盛果儿得寸进尺地问:是温柔型的吗?还是御姐型的?沉吟思索,还是你喜欢甜美型的?
    也可能跟他一样又酷又潮,两人一起上街,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透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
    不是很温柔,也不甜美,看了柯屿一眼,年纪倒的确比我大。
    画报在手中翻过一页,发出了果然不太温柔的哗声,柯屿轻描淡写地问:是吗。
    盛果儿跟着问:是吗?原来你喜欢姐姐型的?不知道想哪儿去了,自言自语地补充上:的确姐姐型的比较性感成熟,而且放得开。
    商陆被热茶呛了一口,耳边听到椅子挪动的刮擦声。柯屿终于受不了这见了鬼一样的气氛,扔下画报站起身:我抽根烟。
    吸烟区离得不远,一块深色玻璃阻隔了缭绕的烟雾。柯屿勾下口罩点上烟,远远地看着商陆。看着看着,砰砰乱跳的心脏渐渐归到原位,嘴角却又自顾自地翘了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个什么劲儿。最终不免低笑了一声,骂自己没出息。
    一根烟抽到头,出去时刚好空姐来询问是否要提前登机。盛果儿二百五一样后知后觉地问商陆:你跟我们是一班飞机?
    柯屿习惯了最后登机,不等他提醒,商陆主动错开,先行登机。
    等他们也上了头等舱,空姐已经在进行安全检查。柯屿位子靠窗,他扣上安全带套上颈枕,心悬着,等着盛果儿被商陆强行要求换位子。然而直到客舱进行起飞播报,他可爱的小助理都还安然坐着。柯屿压下帽檐,盛果儿骤然觉得体侧气温下降了十来度。
    气着气着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是送餐时间。嗅觉比意识更早地发现身边已经换了个人的事实。柯屿心里激烈地跳了一下,没有睁眼,换了个姿势,头轻轻枕在了商陆的肩上。
    好像只是睡得深了熟了,身体无意而为的巧合。
    商陆为他重新掖好毛毯,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音量附耳说:装睡也这么烂。
    扭头看见盛果儿瞪大了双眼,商陆似笑非笑地竖起食指,嘘。
    盛果儿到下飞机也没想通,这两人之间奇奇怪怪令她融入不进去的氛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看他们相处,又明明就是不熟。
    譬如说道别的时候,商陆还是那样绅士周到一视同仁,先跟在场唯一的女士盛果儿说拜拜,才转向柯屿,只是拜拜换成了下次再见,前面加上柯老师,听着像有了约定。
    公司的车就在通道尽头等着,柯屿不紧不慢地问,声音闷在口罩里,视线从帽檐下抬起看着商陆:下次是什么时候?
    盛果儿又开始迷茫地在两人之间做视线左右平移运动,仿佛眼保健操。
    下次,商陆给了肯定的答复,应该是唐导请吃饭的时候。
    柯屿微怔,笑了笑:好,回见。
    唐琢的事情一直悬而未决,商陆不担心,柯屿却放不下心。之前提出由他组局,请他和唐琢见面赔礼道歉,算是把这件事私下了了。但之后商陆为了帮他,以摄影助理的身份出现在了片场,跟唐琢当面道歉的事就尴尬地搁置了下来。台风天东拉西扯地闲聊,也顺便问了商陆关于这件事的打算。
    出让版权,放弃全球艺术院线巡展,柯屿知道,商陆做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当事人牵涉的是他。
    商陆获奖的影片「无聊/boring」,除了沿用了柯屿为飞仔设计的独白外,其实和「坠落」的主线剧情毫无关系,乃至整部电影的主题内涵也是完全不同。
    在「无聊」中,柯屿是一个地下性工作者,整部电影就在他的独白、个人影像、街道空镜和谈贝斯的画面中进行。除了柯屿叙述着自己第一次出卖肉体、以及和菲姐的感情纠葛外,几乎没有实质的剧情。
    他用蒙太奇很大胆,有时候声画的时间线完全被打乱,一秒里好像在同时进行两个故事,听觉和视觉割裂,但情绪曲线在这种紊乱中前所未有地被拎了起来。
    之前商陆考过他,晚上的画面颜色是红色,代表欲望和危险,白天小卖部的影像却是白得发亮,灼热、无聊、令人困乏。宽而远的取景,但因为这样强烈曝光、明暗对比的设置,反而让人有一种被紧迫的窒息感。
    柯屿在夜晚不停地走,画面纷杂热闹,与菲姐的性事纠葛在烟雾弥漫中叙述开,在白天无所事事,只是守着小卖部看着人流影动。
    唯一的喘息口在天台,那一罐啤酒、夕阳,和晾衣绳上飘着的白色衬衫。
    之后便进了弹贝斯前的调音和对话。
    「贝斯这种乐器,很无聊的,但会上瘾。」
    「为什么?」
    「因为它够无聊。」
    柯屿咬着烟,在惨淡的城中村白炽灯下,看着谱子断断续续弹完了旋律,面无表情透着慵懒,慵懒中有专注,专注中又觉得不耐烦,想,快点结束。
    短片公示后,柯屿看过不下百次,他最喜欢的影评出自于香港影业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他说:
    「无聊这部片子,比以往任何一部120分钟、140分钟、乃至200分钟的长影片,更准确地触达了人生的真实。人生就是无聊,无聊就是人生,一切看似紊乱的蒙太奇、神经质的和画面对应不上的独白、炽热冰凉的霓虹夜晚和白到发闷的小卖部影像,是无序的,但有恒定的旋律,那就是无聊,像影片最后柯屿弹的那一首贝斯。
    我不知道别人的观影体验,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心里就在想,我艹,这他妈的真的够怪。电影工业发展到现在,什么实验的、革新的,千奇百怪的路子,讲实话,什么手段都已经不觉得新奇。形式主义的导演可以发明一万种故弄玄虚的形式,但内功在于,怎么让形式成为内容。
    这个导演有这个内功,因为他完全用的是现实主义的拍摄手法,你看他的灯光都是最简单的就地取材,一个破城中村一个破码头一条破江一个破小卖部来来回回的走,我要说,我没见过比这更穷的获奖电影。
    我想引用英格玛伯格曼评论塔可夫斯基时说的一句话,用在我和这位导演上,很贴切: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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