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屿点点头,拉开椅子:生腌虾等一下,看向商陆,吃过生腌虾吗?
    没有。
    那就不要了,白灼吧,蚝烙、炒花甲、番薯叶,姜汁芥兰,今天有东星斑吗?
    老板忙点头:有,有,早上到的。
    好,再加一份卤水拼盘一份鹅肠,一份水蟹粥。
    吃不完。
    柯屿利索地拆开碗筷:多吃点。
    吃多点一笔勾销?
    柯屿笑了一声,弟弟这么聪明。
    商陆跟着他烫碗洗筷,动作生疏。柯屿看了两眼,耐心告罄对他招招手:给我。
    又说:你不是宁市人。
    你又知道了?
    没见过蟑螂,不会烫碗,柯屿把筷子递给他,还是说,你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大少爷?
    商陆咳了一声:当然不是。
    嗯,我想也没有哪个大少爷住这种地方。碗和杯子烫好,他给商陆倒了杯普洱茶,介不介意问你个问题?
    问。
    店里没人,只有老板儿子在刷短视频,柯屿先喝了口茶才说:你接过男客人吗?
    噗商陆差点呛死,你什么意思?商陆看他的目光都不对了,我警告你刚才是事发突然紧急情况权宜之计!
    不要以为他会为了钱连性向都出卖了!
    柯屿不为所动,问第二个问题:那么第一次呢?你有他谨慎措辞,你挣扎过吗?比如心里在想什么?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还是很顺理成章就接受了?
    商陆反应过来了:你焦点访谈呢?
    没有,柯屿上翘起半边唇角,起身与商陆并排坐下,托着腮:交流心得。
    商陆:
    他好开放。
    柯屿的新电影是一个滑向深渊的故事。
    县城青年飞仔从老家来到宁市打拼,从最初的奋力憧憬到堕落寂灭,他跑过外卖、送过快递、搬过砖、通过马桶,在楼道里遇到菲姐时,他没有意识到,这个穿着旗袍、大腿上纹着纹身的女人,就是他最后的宿命。
    「菲姐坐在那张床上,蚊帐垂了一点下来,遮住她浓妆的面容。她夹着烟,两根浑圆的大腿很紧地交叠,露出侧面褪了色的青虎玫瑰。她轻轻吐出一口烟,说:飞仔,姐姐可以疼你。
    闷热的小屋里,电风扇的摇头吹不散凝滞的空气。飞仔闻到了被单上的人体气味,和菲姐的洗发水香味。菲姐的笑声听着很浪,和她身下的弹簧床一样浪。」
    惰性是比毒品更让人上瘾的东西,但没有人在一开始就会爱上躺在坑底的感觉。柯屿饰演飞仔,想知道尽可能真实地知道当他接过菲姐递过来的五百块人民币,走向她粉红色又闷热的小屋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商陆被他交流心得四个字刺激得够呛,柯屿却仍是托着腮的姿势,一双过分好看的眼里都是笑意:别害羞。
    见商陆又要炸,他顿了顿,指腹摩擦着杯沿,你不说,我说。我还记得第一次跟在菲姐身后时,只觉得那道楼梯怎么会这么长又黑,又长,也很潮湿。靠近门边的楼道里充满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气味,后来我知道,那是很多次做爱积淤的人体的味道。
    这是他给飞仔写的人物小传。
    我靠。年轻的喉结上下滚动,商陆心里划过一行字:这不是他该听的,但嘴里却诚实问道:菲姐是谁?
    一个妓\女,有钱的妓\女,柯屿淡定地说:我的第一个客人。
    上楼梯时,她裹在旗袍里的屁股一直在我眼前摇摆,很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一幕,我脑子里划过的是我爸妈的脸,尤其是我妈的。我在心里说,姆妈,我走投无路了,是她勾引我。她说我给她快乐,她给我钱,而且我也可以获得快乐。我觉得很有道理。
    她不是妓\女吗?商陆不自觉问。
    嗯,但是菲姐已经过了四十,她的行情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客人年纪往往比她更大。她想要年轻的快乐。
    商陆脸瞬间烧了一下。
    柯屿说着这些的时候,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是谈论路边的一朵残花。商陆以为会看到一些憎恶、痛恨或者后悔,甚至一些怜悯,但柯屿眼神情淡然,抬起看他的眼眸像一张空白的纸张,什么情绪都没有。
    与其说是对自己厌恶、对姆妈愧疚,不如说是对菲姐的憎恨更多一点。如果不是她勾引我、给我递钱,我可能不会迈出这一步。可是她觉得她是救了我帮了我。柯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问:我恨她,这种情绪正常吗?
    正常。
    恨她的同时
    等等。商陆打断他。
    柯屿不明就里,抬眸看到老板端着卤水和鸭肠出来。
    先吃饭。商陆说着,帮他取过对面的筷子和碗,两人便并排坐着,吃饭时都默契地绝口不提这些。
    一顿饭吃了近一个小时,出来时已过八点,沿江路灯亮起,两个流浪汉拖着麻袋,用一根长长的钳子夹起路边的塑料瓶。江和码头的海水都近乎有股腥臭味,白色泡沫泡在黑色的水里,随着波浪反复地靠近又漂开。
    柯老师,你在恨她的同时,又怎么?
    柯屿转身,面对着商陆一步一步退着走,又点起一根烟。眯眼吁出的时候,烟雾顺着风飘到了商陆的呼吸里。
    少抽点。
    烟吗?柯屿比了比指间的烟,又垂眸看了一眼,笑了笑:习惯了。每次从菲姐那里出来就会忍不住。他顿了顿:我恨她,厌恶她,但去得一次比一次更频繁。她很有经验,技术也很好,虽然年过四十,屁股两侧已经凹陷,但是在那种光线下,还是有她该有的魅力。她
    柯屿停住,看到商陆举起手机,镜头对准了他。
    我同意你拍了吗?
    商陆看着画面里的他,可以删掉。
    路灯笼罩着柯屿的眉眼,他拉上了口罩。
    商陆等着他,目光直接和他对视。
    过了两秒,戴得严实的口罩再度被拉下。柯屿的脸暴露在镜头中。
    她的声音不怎么好听,激烈的时候,我会捂住她的嘴不允许她叫唤,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表情是快乐的,这个样子就很像我要杀了她。她的弹簧床睡过无数个男人,已经比她更懂得怎么快乐,往往叫得比她更大声,有时候过去得太早或太晚,楼上的邻居就会挪家具,那种动静好像只是为了跟我们较劲。我在菲姐那里玩了快半年,有时候很想知道邻居的桌子是不是还好。
    他一边往后退着走,一边自如地叙述着。说完这些的时候,他自嘲地笑一下,用粤语玩世不恭地问:喂,你有没有把我拍好看?
    商陆没有回答,柯屿不抱希望地走向他:看完记得删掉
    「她的声音不怎么好听」商陆举起手机,将屏幕转向他。
    手机的防抖算法已经很强大,以至于他拍了这么长一段跟随镜头竟然都很平稳。灯光没有经过设计,但是他调整了参数,这让柯屿在光影中的进出都强烈。
    往来的车灯凌乱地从他眉眼上扫过,他的眼神便时而有光,时而又寂灭下去。低头抿烟时,蹙眉的侧脸更被光线强烈切割。
    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最终停住。柯屿屏住呼吸看完整段视频,戛然而止的结尾,他听到商陆说
    做我的主角。
    第8章
    柯屿出道至今,一共饰演过二十七个角色,有一闪而过的龙套,也有戏份多达1030场的剧集主角,有乞丐、富二代、纨绔公子,也有赛车手、通缉犯、记者和学生。
    最初的时候,主创都会因为他的脸而有所期待,作品几次面世之后,他们也终究学会了只去期待他的脸因为柯屿这个人,除了一张脸和一身气质,就再也不剩什么了。
    柯屿不是不知道圈内对他的评价花瓶。为了照顾栗山的面子,便说他是内娱第一花瓶,仿佛是种褒赞。两年前有剧组聊天截图流出来:
    「服了,柯屿一场吃面戏都能NG三十次。」
    「笑死,面都吃不好吗?」
    「到后面都催吐了。」
    「好废啊。」
    「你第一次跟柯屿的组吧?他要来,导演制片开机仪式都得额外多上一炷香!」
    「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怜」
    「哦我说导演」
    「可怜,我说剧组」
    「可怜,我说对手戏演员」
    「可怜,我说观众」
    「可怜,我说算了,我说云吞面吧」
    剧组鱼龙混杂,上百号人能挖出上千个群,根本排查不了源头。那段时间柯屿粉丝甚至不敢说话,不是觉得丢人,是委屈。
    那场戏是角色的重头戏。
    在牢里三年出来,兄弟死了,老婆改嫁了,仇人混得风生水起,他为之顶包的发小成了仇人的左膀右臂。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柯屿饰演的角色就在发小妈妈开的小面馆里。
    热气腾腾的面上来,他闻到飘香,说一句好香啊。这是他出狱后的第一碗面。吃的时候,有一段很长的台词:
    婶婶,我看你也老了,我在牢里过了一千天,最想的就是这口云吞面。干,食堂的饭真他妈难吃。你看你这个云吞,哇,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香,真他妈香不过我要问你,阿良在哪里?你不要骗我,我刚从牢里出来。
    这场戏很复杂,面第一口下去,像恍如隔世,说台词,稀里呼噜吃面,擤鼻涕,抽纸巾,再挑两筷子,才问到阿良。
    栗山说,人一辈子能经历的情绪是有数的,都要在这个镜头里。眼里要有眼泪,但不能流下,要有杀意,但很平静,而且绝望,因为吃完这口面,他就要去杀人。
    镜头就对准他,高景深的镜头模糊了背后白发苍苍的妇人,他始终背对着婶婶,一边大口吃面,一边说完这段台词。
    栗山和他反复说戏,每个动作每种情绪全部掰开了揉碎了教给他。
    但是柯屿还是演了三十遍。
    演到后面他闻到味道就想吐,一口下去眉头因为忍吐本能蹙起来,栗山便喊卡,再换一碗。
    好不容易演到后面,不是眼泪掉下来,就是杀意明显,栗山便气急败坏,于是又从头开始吃。胃装不下只能催吐,吃一碗吐一碗,后两天因为习惯性反酸而急性胃炎,不能掉进度,便在片场打点滴。
    他出道这么多年,高光时刻都奉献给了栗山,但跟基准线比起来,也不过是及格而已。更不要说脱离栗山后那些惨不忍睹的表现了。
    柯屿的目光在夜色下闪过一抹慌乱,喉结滚了滚,他难以启齿般问:我可以再看一次吗?
    商陆把手机塞进他手里:好。
    「她的声音不怎么好听」柯屿认认真真从头看完,不过二十秒的片段,还是这样乱七八糟的光源光线,这样简单的设备但他确定无疑,这是他几千场戏里,表现最好的一场。
    很奇怪,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做我的主角。商陆再次说,开了一点玩笑:你看,我可以把你拍得很好看。
    心跳一瞬间失控,柯屿仓促转身:那是我本来就好看。
    嗯,像明星。
    哪个明星?柯屿心慌意乱,因为在镜头里的表现太过意外,他的手冰凉,甚至微微颤抖。
    商陆失笑:抱歉,我对娱乐圈不太了解,真的有明星长得像你吗?
    柯屿不信:你不是想当导演吗,怎么会不了解娱乐圈?看电影的时候,不会注意角色演员吗?
    商陆认真想了想:我只关心镜头语言,演员我当然会注意,但仅限于角色。
    他身上有股坚定的自信和高傲,谈论这些的时候,好像他不是一个傍富婆籍籍无名住廉租屋的待业青年。柯屿忍不住说:你还真是自信。
    当导演当然要自信,不自信对于导演来说是个灾难。
    柯屿笑了笑:等你面对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制片人经纪人出品人明星赞助商时,就不会这么想了。
    大导才有自信的资格,即使到栗山那个级别,也还是要受人掣肘。
    说到底,大家都不过是一条生物链上的一环。弱肉强食,地位高的压制地位低的,地位低的再去找更底层的茬,一层吃一层,一层剐一层,还有什么自信坚持可言。
    商陆看着他:你很了解?
    柯屿胡扯:看综艺知道的。
    商陆失笑,跟上他并肩而行。两人走得不快,到之前柯屿抽烟的地方,商陆说:那天在这里也录了一段,不过最开始不知道是你。
    你还拍了什么,一次性说清楚吧。柯屿抿着烟,有点无奈,但也不算生气。
    商陆很诚实:士多店。
    柯屿面无表情地看完,只夸:手机不错,不过有云台的话更好。
    商陆这一趟纯为采风,一切影像记录只当素材,并没有带专业设备。
    买个云台吧。在他怔愣的当口,柯屿已经自顾自向前走去。
    商陆后知后觉:你答应了?
    柯屿并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扬了扬:仅限于讲完这个故事。
    等洗完澡,他又突然想起来,擦着头发敲商陆的门:喂,拍归拍,不可以外传。威胁的语气像是开玩笑:不然我就告你侵权,告到你有钱女朋友也赔不起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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