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阎不渡的玉眼,视肉又变回翠绿诱人的模样。可惜两位一个见过它的本相,一个恨透了引仙会,谁也没有动它的念头。
    苏肆本就喜动不喜静,如今老和尚参禅似的困了数日,简直要憋出毛病来。偏偏沈朱不慌不忙,就差拿针尖去戳那颗果子。他百无聊赖,只好在一边看着。
    哎哎哎,你折腾就折腾,生火做什么?
    沈朱将那视肉上上下下探了好几日。开始她还以琉璃镜、软玉夹待之,现在她正燃着一排各式各样的火,径直从视肉果柄处取了一块,眼看要挨个烧过。
    这东西没有腐败,也轻易毁不去。看来要人吃去,才能显出效力来。
    沈朱沉吟道,将果块在阴火上烤着。
    还吃呢,你是没见着,它那样子顶顶恶心。苏肆哼道,在草绳上打结玩。你不是得了掌门的回信么,地下那么老大的妖树放着,你干嘛与这玩意儿过不去?
    沈朱被他吵得心烦,把果块搁在另一簇火苗旁边。
    我晓得你想出门,想去找你那武林盟主。被这人吵得耳朵疼,她甚至收了八面玲珑的笑。但你躲这儿是保命的引仙会未必被咱们骗过去。现在你出去,他们说不准要捉你,将视肉收回去。
    说着,她文雅地做了个恐吓手势。
    苏肆抱紧怀里的白爷,一下下狠狠捋着:反正时掌门只想濒死给他们看。我瞧他也不打算吃,交出去也没啥
    没啥?我细细查过,这东西和仙酒一样,确实与秃枝同根同源。
    沈朱斜眼看他。
    秃枝到不了手,仙酒只是泡过那妖物的酒,全都难以查验。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妖树部分,说不准能找出它的弱点来。
    苏肆难以置信:什么弱点?你要毁了那妖树?你疯了?
    疯的是你家掌门。
    沈朱低头擦手,云淡风轻道。
    只不过毁了它,就是毁了引仙会宝贝至极的根基,我自然乐见其成。
    苏肆这一惊,手顿时松了一松。白爷可算是挣了开来,它伸脖子一叫,一双大翅膀胡乱扑腾。一排火苗被风吹得拉了老长,瞬间引燃了桌上的纸页,顺带烧着了沈朱的衣衫。
    这鹅能卜吉凶,两人对其很是放心,哪想它能整出这一遭。沈朱整个人一炸,登时把视肉拿起,和果块一起包在胸口:水来!
    苏肆赶忙提起边角上的水桶,劈头盖脸往沈朱身上泼。他反应快得很,火势没蔓延开,便被尽数扑灭了。
    沈朱松了一大口气,心有余悸地放开视肉这些火都不是凡火,个个毒得很,只是沾上一点,她的衣衫便被烧出好几个孔洞。视肉被施了术法的琉璃罐盛着,所幸毫发无伤。
    那点被削下来的果块则不同。
    它不知被什么影响,发出黯淡的紫灰,冒出一股难闻的腥臭,活像从腐尸上切下的小拇指尖。一炷香过去,它兀自枯萎成团,再不见半点诱人香气。
    尽管苏肆不如阅水阁弟子博学,更不懂这些妖邪之物。但只消看一眼,他也能得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它死去了。
    第143章 计划
    尹辞睁开眼,窗外一片大亮。镇上无人,鸟鸣声照旧婉转好听。
    哪怕在这等小镇,帝屋神君的神祠也是气派敞亮。神台上的泥像被他拆去,余下的台子拿几层被褥垫垫,刚好能做床用。神祠内的红绸赤布被阳光一照,一眼能暖到心里。
    粗大红烛燃了个干净,烛泪顺着桌沿垂下。晨曦之中,它们透出些半透明的朦胧,煞是好看。用于喝交杯酒的酒盏歪倒在一边,残余酒浆散发出淡淡香气。
    要是忽略神祠的香火气息,此处当真与新房无异。离了人世喧嚣,哪怕是一片狼藉,也能显出几分悠闲趣味。
    临时缝制的喜服正散在地上,变成皱巴巴的一团。里衣则挂在不远处,被暖风吹得摇摇荡荡。尹辞伸手去够里衣,腰上却传来极重的禁锢感时敬之彻底把寅时起床这事抛在脑后,他抱紧尹辞的腰身,睡得格外深沉。
    两人俱是没着里衣,肌肤相贴的触感分外鲜明。时敬之体温稍高,尹辞只觉得背后靠着个大号汤捂子,端的是熨帖而晕人。
    尹辞没再强够那件衣衫,而是艰难地转了个身。随即他搂住时敬之的肩颈,将那人拢回胸口。
    时敬之被熟悉的气息裹住,睡脸越发放松。
    昨晚两人荒唐一夜,也算是将积压的情绪炸了个痛快。不过若不是此人身上带伤,兴许连眼睛都闭不了欲子不知餍足,索求无度。饶是尹辞早有预料,仍是吃了一惊。
    他本来还念着这人体虚有伤,下不得手,自己须得轻柔照料,主动引导。谁知时敬之聪慧异常,一点就透,那使不完的精气全都派上了用场。骇的尹辞时不时扫一眼伤口,必要时以舌舐之,唯恐这人太过忘情,忘了喉咙处的新伤。
    欲子欲求似决堤之浪、疾风骤雨,好在时敬之狂热之余仍存了理性,尹辞亦是没吃到半点苦头。一对师徒都是习武之人,在榻上也称得上势均力敌。昨夜到了后半,两人脑髓近乎融化,除了无边的炽热与满足,剩余的记忆寥寥无几。
    好一个名副其实的洞房花烛夜。
    尹辞清心寡欲上百年,哪怕情到浓处,也拼不过红尘欲壑。那万丈深渊着实摸不到底,横竖都是得趣,倒不如任由对方施为。
    念头一起,尹魔头躺了个理直气壮如此还能早醒片刻,瞧瞧对方睡梦中的模样。
    伤口疼痛,妖树骇人。这段时间,时敬之一直没怎么睡过囫囵觉。眼下他头埋在尹辞胸口,呼吸浅而悠长。尹辞手指拂过对方肩头,轻揉昨夜留下的红痕。暖烘烘的软发蹭过他的指尖,教人心里一阵酥麻。
    他动作轻得很,可惜某人腹中一阵咕噜细响,随后便睁了眼。
    时敬之刚醒,脑袋一片混沌。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瞧向尹辞:子逐,我做了个好梦,梦见你我成
    他话说到一半,才看清未穿里衣的尹辞。时掌门整个人雷劈似的凝在原处,他愣了许久,一只手从尹辞耳畔抚到胸口。
    对方皮肤温暖,心跳沉稳有力,这分明不是梦境。
    瞧见尹辞戏谑的眼神,时敬之如同碰了烙铁,嗖地收回爪子,面皮也一点点红起来。眼下神祠内一片阳光,时掌门一张脸快和红烛一个颜色了。
    尹辞忍不住笑出声:你这面皮敢情是日涨夜消。尽管摸就是,我还会碎掉不成?
    说罢,他顺势起身,大大方方披上里衣。
    醒了便起来,咱们得先回客栈待会儿我弄吃食你煮水。昨夜出了不少汗,得好好洗个澡才成。
    时敬之在神台上呆坐片刻。
    此情配此景,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尘世一双有情人。无需忧心妖异,不用触碰阴谋。他此生追求的一切,似是触手可及。
    我晓得了。
    时敬之被这晨曦晃了眼,本能地向那片光芒伸手。然而那只手伸到一半,又悄无声息地转了个方向他摸了摸脖颈上的伤疤,半天呼出一口浊气。
    早上不要粥。神祠后面有溪水,我顺手捉两条鱼来。
    然而那一夜春宵威力甚大,饶是蒸鱼鲜甜,蛋羹柔滑,时掌门照旧食不知味若不是尹辞拦得及时,这人差点把筷子往鼻子上送。
    直到两人进了浴桶,此人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我欺。珍爱之人在前,更是烧人心。时敬之捉起尹辞一缕长发,那长发被温水润湿,黑玉似的柔亮。要是本欲定了情,最终求而不得,那便是活地狱了。
    此人到底是年轻气盛,尹辞失笑:你这辈子都踩不进那活地狱,安心便是。
    时敬之耳垂微红,半张脸沉入水下,吐了一串深思熟虑的泡。
    半晌,时敬之正下神色,打算开口。怎料一只麻雀从天而降,一爪子刨上时敬之的头顶。后者嘶地抽了口凉气:好歹是阅水阁养的雀妖,不晓得看气氛吗!
    麻雀无辜地蹦跶两下,停在桶沿,歪着脑袋看他。
    时掌门在爱人之前笨嘴拙舌,好容易憋出点感想,全被这只羽毛团子撞散了。他悻悻解下细绢,开始瞧沈朱的传信。谁知他越瞧,眉毛越来越高。
    子逐,昨日你我要商议的事,如今可以好好谈一谈了。既然都是要人动手,不如我先说吧。
    时敬之拢起湿淋淋的长发,眸子里的无措和羞涩都散了。威压之下,周遭的旖旎气氛摇身一变,连窗外的桃枝都多了几分肃穆之意。
    你最开始随我走,是想寻死吧。
    他这问题问得实在直接,尹辞一时不知道怎样回应,只好点点头。
    如今呢?待我百年之后,你可否想要继续活下去?
    尹辞望向时敬之,目光复杂非常。这人当真与刚相遇时不同,再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发疯对于他的肯定,时敬之没有半分恼怒之色,反倒露出几分理解之情。
    尹辞沉吟片刻,亦是答得诚心诚意:世间二百年,我自认见惯尘世冷暖。如今看来,定然错过不少风景不过那般景致,我孤身一人看不到。
    无需千秋不朽,白头偕老足矣。
    时敬之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你想如何?
    子逐与那吃过视肉的人同样不死不灭。就那日的人肉根来看,你们大抵都连着妖树,可以算作同类了。
    是。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难说分离之后,你能否存活。我怎么舍得拿你来试验?不如将那人抓来,试试便知。
    时敬之摇了摇手里的薄绢。
    对付那妖树的办法,沈朱他们寻到了。
    尹辞微微皱眉:将那人抓来?
    对方八成是吃过视肉的上任傀儡,比起自己这种意外产物,那人必定只强不弱。如今他们连那人的影子都没有摸到,怎可能说抓就抓?
    嗯,抓来。提到敌手,时敬之的笑容带了血意。上回我死到临头,能明确感受到他人救护之意若是你没有出手救助,那边估计要出手了。妖树没有神智,引仙会的人也不在附近。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出手的,就只有那人了。
    尹辞猛然意识到了此人的打算
    子逐,我可是他们费尽心思养出的好傀儡。要是有那人那东西救援,引仙会这一路对我不管不顾,也说得通了。
    时敬之指尖扫过颈子上的伤口,一点血液渗了出来,混入温热的清水。
    这次你来杀我,不要救援。待那人出手干涉,我们便能抓到他的蛛丝马迹等逮住那人,多少能再敲出些妖树的消息来。
    混了水的鲜血顺着时敬之锁骨滑下,坠入浴桶,很快便无影无踪。
    就算事情到了最糟的地步,你我还有挡灾符这一手能用。
    这念头不可谓不疯,谁想尹辞沉默了片刻,慢慢露出一个微笑来。
    计划不错,就是有待改进靠近些,这回轮到我说我的了。
    弈都,国师府中。
    曲断云换了簇新衣装,由江友岳引着走向地下。
    师父,要是那时敬之迟迟不吃视肉
    不说欲子,凡人尚有饮鸩止渴之说。欲子本性自私至极,不可能因为外物舍弃性命。江友岳语气平静。诚然,我等在处理阎不渡一事上有所失误,将事情说得太过明白。此回留了余地,那时敬之自是抵不过生欲。
    话虽如此,曲断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对于一个死到临头的人来说,时敬之实在太过镇定。他那出身不明的徒弟,自己至今也没摸到底。尹辞是宿家后人的传言不是没有,却无人能拿出确凿的证据。
    还有那西北大禁制虽然禁制还在运转,效力却逐渐变弱。江友岳曾说过,只要大禁制效力还在,不会出太大纰漏。可此番种种异状,犹如白墙上细小孔洞,总教他安不得心。
    终于,两人停在空无一人的地下石室。见江友岳停步,曲断云酝酿片刻,又打算提出疑问。
    结果他还没出声,就看江友岳衣衫一撩,径直跪下,比面对上一任国师还要恭敬。
    见过真仙。在下年事已高,特此带小辈拜见仙尊。
    第144章 不死
    石室空无一人。
    曲断云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百年大业为惊世之举,忧的是状况怪异,与他先前的认知相差甚远彼时他只当仙人居于云上,长衣飘飘,平日只见其影不见人。方才听那肉像师祖凭空描述一通,只觉得云里雾里,反应不得。
    按那肉像师祖的说法,真仙应是上一个吃过视肉的人。
    他或她只为悬木提供心智,内里已然没了人性。待时敬之服下视肉,成为新的真仙,此人便要远行异国他乡,将自己埋于土中了。
    换句话说,神仙即将离开大允,为何要挑此时拜见?
    想归想,曲断云还是乖乖随江友岳跪下,朝空无一人处行了一礼。
    一礼过后,石室隆隆震动。似是有瞧不见的细根自石缝钻出,它们彼此纠集,凭空渗出暗红血肉,渐渐组成一个人的模样。乍一看去,活像那人自虚空长出内脏骨肉,再附上皮肤,甚是瘆人。
    皮肉长齐后,无数细弱根须化为乳白,蚕丝结茧似的套在他的身上。不多时,一件朴素白衣便成了型。衣角长长拖地,没染上半点尘埃。
    曲断云细细一看,那莹白之物颇为眼熟,像极了显形后的三千烦恼丝。
    一个男子就这样凭空现于地下。
    出乎曲断云的意料,那男子并非仙气飘飘的老头儿。那人高大健壮,眉目深邃,一张脸称得上英俊。只是那一双眼隐于阴影,散出鲜艳的萤绿微光。只看那双眼,像极了黑夜中的野兽。
    男子面无表情,眉间不乏刚毅之气,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不过此人眼神很是骇人,尽管曲断云行走江湖已久,仍是被那双眸子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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