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辞这厢还在回忆过往,险些迎面撞上两条肥鱼。
    时掌门将收拾好的鱼拎在手里,在尹辞跟前摇来晃去,笑容里不见半点疯狂或恐惧。
    给,最肥的鱼。时敬之哼哼道,苏肆还想让我用剔肉刀刮鳞宿执这个身份,你要何时告诉他?我看那小子拿刀到处乱戳,心肝肺一起疼。
    总会告诉他的。到时我定会揍他一顿,放心。
    白爷转过头,深沉地瞄着尹辞。结果它迅速被尹辞喂的菜叶收买,谴责的目光慢慢变了质。
    然而时敬之继承它的精神,眯眼瞧了尹辞一会儿。他清清嗓子,语气别有深意:我放心得很,子逐有大计划,怎么忍心瞒着未过门的师父。
    尹辞:
    小计策无所谓,横竖为师还未过门呢。
    倒也不用特地强调两遍,尹辞叹了口气,塞过去一个菜肉饼子:是是是,等我考虑好了,再与你好好商量一番。
    时敬之这才心满意足地叼住饼,坐回他那四轮木椅。尹辞摸摸胸口的挡灾符,一腔子复杂情绪无处言说。
    无论时敬之怎样强装无事,他仍能听到那人半夜咳血。留给他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只愿武林大会的计划能平稳进行无论是百年大计的真相,还是视肉的效用,他们都得从曲断云骨头里榨出来。
    不远处的弈都,皇宫之内。
    容王许璟明自从去了趟沙阜,性子大改。他不再到处乱跑,连自己的王府也不怎么待,得空便向皇宫里钻。
    他与当今皇帝一母所出,关系比其他王爷密切些。许璟明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皇帝对他也没什么戒备,随他借住宫中。
    皇帝喜好餐后用茶,此日政务不算重,许璟行特地叫上这个弟弟,要他讲些沙阜见闻。许璟明虽然化身惊弓之鸟,但从不会拂大哥的面子。
    容王殿下特地挑了新衣装,强行振作精神,这才踏上去茶亭的长廊。春风温温热热,吹得许璟明格外心神不宁。
    曲断云要真是引仙会的人,自己是不是注定与视肉无缘?
    自从沙阜归来,许璟明闭紧了嘴巴。他手中并无证据,因而没有说出曲断云谋害自己的推论。旁人问,他就说枯山派在赤勾闹事,想要借武林大会之事抢夺视肉。
    而自己只不过是刚好撞见乱子,被卷了进去。
    反正他平日就是个不着调的,没多少人提出质疑。许璟明说着说着,自己都快信了。但他终究保持了清醒,没再去碰视肉
    许璟明如何大胆,也做不到视死如归。再向视肉出手,这条命能否保住还难说。
    既然引仙会想要视肉,时敬之那个妖孽也想要视肉,不如就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哪怕自己当不得在后的黄雀,也不至于变成被殃及的池鱼。
    说来大哥本不信鬼神之道,视肉未必入得了他的眼。就、就算皇兄近期身体不好,有御医精心照料,总糟不到哪里去。
    要么还是搜罗些罕见药材,尽快送给皇兄。视肉又如何,他要能找到冰顶蛇莲那样的奇物,皇兄说不准更开心。
    去他的缓和皇帝国师之争,他不干了。上代国师的确待自己不错,可这代的江友岳绝不是好东西。
    许璟明越想越松快,终于喷出一口浊气,脚步轻快起来
    殿下。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许璟明头皮一炸。说曹操曹操到,容王缓缓转过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个笑意浅浅的江友岳。
    如今许璟明看江友岳,那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模糊不清地唔了声,权当招呼。
    江友岳并不在意许璟明的态度。他儒雅依旧,冲许璟明微微行了个礼,转而继续向前。端的是衣袂飘飘,一副神仙模样。两人本该如此擦肩而过,然而许璟明心里有刺,越过江友岳后,他鬼使神差地转头去看。
    江友岳也在看他。
    那是极短的一瞥。许璟明若是当初的容王,许是不会往心里去。可这一回,他看了个真真切切。
    他瞧见了轻蔑。
    说到轻蔑,许璟明兴许比任何人都熟悉。容王殿下坚信人有尊卑、命有贵贱,他对待下仆从来都毫无慈悲。可许璟明再怎么轻贱下人,他也晓得他们是人。
    江友岳看自己的目光,分明是在蔑视一只不知好歹的蝼蚁。
    廊边鸟鸣清脆,四下绿树成荫。春风无比温暖,许璟明却遍体冰寒。
    第130章 出战
    许璟明一路踱到茶亭,也没走出江友岳那一瞥。
    在视肉一事上当了冤大头不说,多年积攒的安全感也被击了个粉碎。看到身穿黄袍的许璟行,他那股委屈登时有了着落。许璟明急急忙忙跑到皇兄身边,连塞好几块茶点,才把满口的苦味盖下去。
    容王殿下的行事太不规矩,太监卢福刚打算提醒,便被皇帝一只手止住了。
    许璟行已过而立之年,对这个年轻的胞弟很是宽容。卢福即刻闭了嘴,恭恭敬敬退去一边,继续看一脸苦相的容王殿下。
    宫内的茶点比容王府的好吃不少,只是点心甜归甜,许璟明总觉得吃着烧心。他灌了一杯上好茶水,这才腾出嘴来,打算跟皇兄好生聊聊
    结果他被许璟行的样貌吓了一跳。
    比起上一回见面,皇帝又瘦削了不少。他眼周略显青黑,脸色算不得灰败,可不见半点红润,看着让人不太舒服。茶点做得清淡适口、香气扑鼻。皇帝却只咬了一小口,就皱着眉头叫人撤了。
    许璟明连忙把要出口的闲话咽下肚子:皇兄,你这脸色
    那罗鸠战事不平,朕睡不好。皇帝摇了摇头,战火久久不息,死伤的可都是我大允子民。朕本以为是小打小闹,结果这些时日过去,一点好消息也不见。
    一群酒囊饭袋!那群武将拿着咱大允的俸禄,连没教化的蛮子都打不过!许璟明连忙顺着皇兄的意思叱道。
    谁想听了这话,皇帝脸上浮出一丝苦味。
    朕起初也这样想。璟明,朕最近细细研读了战报,这回的蛮子不一般。那神降圣用兵如神,让朕想到
    说到这里,许璟行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
    许璟明当然晓得皇兄说的是谁:要么就把时敬之抓回来,要他先解大允燃眉之急。为社稷而死,那也是死得其所。
    算算日子,他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这会儿把他强行召回,他怎么可能乖乖为大允做事。
    他这胞弟不是一般的想当然,皇帝哭笑不得。他轻轻咳嗽了两声,随即以茶水压下干咳。
    许璟明满脸惆怅:我就说说。皇兄,你对时敬之太放纵了。换了我,要不是父皇的旨意
    皇帝嘴角动了动:原来你一直这样想当初想要杀了他的,恰恰是父皇。
    那是国师撺掇的?我亲耳听上任国师说了,时敬之是倾国之灾。
    但他与父皇打赌,将他保了下来。三岁小儿丢进聚异谷一个月,理应必死无疑。然而天意真教那人活了下来,父皇只得愿赌服输。
    许璟明一个头两个大:皇兄,你对国师一脉一向不客气。早年杀了他岂不是更好?
    早杀了太过可惜。其一,那人有惊天之才,能为朕所用。其二槿妃有喜,越来越显肚子了。
    许璟明一脸迷茫。他晓得皇兄子嗣稀少,可这和时敬之有什么关系?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允这么多代皇帝,每代都会生个聪颖短命的子女。朕本想给那时敬之一个机会,看他能不能搏出一条生路,让朕借鉴一二这还是卢福点醒了朕。若是成了,朕的孩子说不定会有救。要是不成,让他最后出去走走,也算积点德行。
    确实如此。饶是时敬之背着倾国之灾的名头,他也要以活命为先。仅有大半年时间,时敬之撼不动偌大江山。
    可那人毕竟几近妖孽,就这样简简单单放虎归山,实在是
    然而就在许璟明的沉默中,许璟行盯着自己略嫌枯瘦的双手,头也不抬地发问。
    璟明可觉得朕是妇人之仁?
    皇兄
    朕厌烦战事,胸无大志。与其急着开拓疆土,朕只想国库充盈、民众安稳,将这繁华江山交予后人后世。如今战乱将近、灾祸又起,百姓只道朕德行有亏或许朕该听从国师之言,率先出兵攻打那罗鸠。早一步灭了它,如今就没有这等祸事了。
    许璟明不晓得说什么好。
    明明近百年来,大允与周遭诸国相处和睦。偏偏到了他这一辈,平息已久的战乱卷土重来。要说打仗,他肯定也不想打仗,可是
    那罗鸠先前与大允来往甚密,关系颇好。无缘无故侵扰他国,实在不是仁义之举。容王殿下憋了半天,真心实意道。皇兄,不,大哥切勿太过自责,伤了身体。
    许璟行久久不言,半晌,他换了个话题:这些事说了心烦,璟明,听说你在沙阜看了场大戏。来,讲给朕听
    话还没说完,只见皇帝身子一晃,虚弱地软倒在茶桌上。桌上杯盏小碟被他的袖子一扫,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皇兄?!太医,快宣太医!
    无事,莫慌。皇帝似是恍惚了片刻,才逐渐找回神智。朕只是有点累。
    看着面容日渐憔悴的皇兄,许璟明呆在原地。不知为何,方才遇见江友岳时的冷意卷土重来。他离了风沙漫天的沙阜,与血肉横飞的边疆相距甚远。弈都春日温暖祥和,而自己身处再安全不过的皇宫之中。
    然而他从未这样恐惧。
    不,身为大允王爷,自己不该如此脆弱。如今又是半个月过去,时敬之余命堪忧,境况理应比他们更糟。也许等那倾国之灾自行死去,一切灾祸亦能就此随风。
    许璟明这厢瑟瑟发抖,时敬之那厢面无人色。
    不过他是撑的。
    时敬之下山前风卷残云似的连吃好几顿,誓要将喜爱的菜式全吃一遍。他做是做到了,代价也不小。现今时掌门不需要涂脂抹粉,一张脸就是煞白的。脚夫上山挑行李,他已然在木椅上虚弱地哼哼,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也行,尹辞麻木地想道。至少省去了演戏的工夫。
    这位公子病成这样,还去武林大会作甚?不如去求求太衡,让他们给你划拉块儿视肉。鞋拔子脸给苏肆一来二去勾搭熟了,讲话不怎么客气。
    你也知道视肉?苏肆好奇道。
    可不,仙物嘛,到处都有人寻。咱就帮他们运运行李,挣了好些钱。最近都没啥人找了,都说太衡到了手。
    他们不算到手,八成是寻到了拿不到。苏肆神秘兮兮道,取出来,可是要钥匙的!
    那咋整,一边一半儿?万一争抢起来咋办?
    所以这不是办武林大会吗,大家伙儿都争够了,索性选个盟主出来,给这事做个了结。
    鞋拔子脸满眼惊愕:咋着,你们还想当盟主?这不保准是太衡的位子,罐子里逮王八,十拿九稳嘛。
    苏肆神秘兮兮地笑笑,不答。鞋拔子脸只道这群人疯了,也没去追问。
    武林大会定在栖州之北的无名镇,此处临近大允中心,南来北往都方便。枯山派一行人徒步赶了四五天路,到时早没了位子。一行人不挑,寻了个上面有房顶的破屋,就这样住下了。
    失踪已久的枯山派突然出现,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枯山派众人并不在意,该吃吃该喝喝,坐等传言蔓延。
    果然,第二日,金岚就上了门。
    太衡包了镇上最好的院子。相比之下,枯山派这破房堪比马厩,一副摇摇欲坠的危险模样。金岚小心翼翼地扒拉开那扇木门,生怕一不小心把破门推散在地。
    破屋被枯山派打扫过,内里还算干净,甚至飘着股淡淡的米香
    时敬之那徒弟正捧着碗粥,一口口喂给师父。时掌门的旗子蔫儿吧唧地挂在木椅后,他本人则披头散发、面色青白,咬牙吞着粥。
    粥里混着棕红物事,金岚原以为加了肉碎。谁料凑近一瞧,粥里竟是剁碎的山楂。衬着气息奄奄的时敬之,周遭凄凉感顿时重了数倍。
    金岚退了一步,四下打量。屋内不见下人们,那两人不知去做什么了,竟连这等活计都要大弟子来干。
    枯山派狼狈至此了么?
    金岚见时敬之这等境况,内心不禁五味杂陈。他长吁短叹半天,才缓缓开口:都说时掌门被人袭击,抢了视肉钥匙,看来是确有其事。俗话说财不外露,我太衡尚要掂量三分,你何苦在赤勾唉。
    时敬之不答,只是抽抽鼻子,又往毛皮里缩了缩。
    尹辞放下勺子,语气平和:金兄特地前来,想必不是看笑话的。可是想确认那钥匙的去处?看来太衡没有钥匙,终究是拿不到那视肉。
    金岚与他们是旧识,最适合被派来查探。曲断云这一手姑且算光明正大,他们早有预料。
    金岚果真敞亮得很:并非拿不到。我曾见那视肉存放之处,蛮力尚可破之。不过此法耗时甚久,须得百年之数。
    百年过去,该死的都死光了。都说视肉是延寿登仙之物,谁都不想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太衡同意参加这武林大会,八成是想连钥匙一并到手。
    你见了那视肉存放之处?尹辞故作惊讶。
    没办法,那处得要人手挖呸,休想诈我!我可不是大师姐,我一点儿都不信你们。
    打探出了,我们就能从太衡手里抢到?尹辞不急不躁,端坐在破板凳上。在下只是有点好奇,那视肉究竟是什么模样。
    金岚又看了看进气少出气多的时掌门,只觉得此人掀不起什么大浪。他犹豫了会儿,话语沾了同情之意:我只见了一瞬,不过一眼便晓得是好东西。此物通体翠绿,形如桃。生于碧玉似的藤蔓之上,异香教人心醉。也不晓得谁给它起了视肉这名字,它那模样分明更像仙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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