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尹辞没有挣扎或后退,时敬之又伸出双手,轻轻捧住尹辞的面颊,吻得更深了些。两人谁都没有闭眼,时敬之双目半阖,目光没有移开分毫。
    多日下来,他们虽然言语暧昧,行事依旧拘于礼节,从未这般亲密过。尹辞只觉得那琉璃暖炉奇迹似的恢复原状,自行钻回他的怀抱,在他胸口烧出一片陌生的灼热。尹辞下意识绷紧脊背,薄汗瞬时间浸透里衣。
    他碰触过无数活物,此刻却如同第一次被活物碰触似的。只是简单的唇齿相依,却比最强盛的杀意还要令人战栗,又比最猛烈的火舌还要灼人。
    若说先前的繁复情思只是遍地红叶,一颗火星落地,红叶尽成烈焰。
    尹辞下意识箍住对方的腰,双手攥紧对方背后的衣衫,将亲吻化为一个近乎笨拙的拥吻。时敬之得了鼓励,整个人松弛下来,舌尖无师自通地灵巧了不少。岩洞内暗淡无光,外部阳光灿烂,两个人就此从世间剥离片刻,偷得一刻缱绻缠绵。
    你看,是亲昵还是恋慕,我分得清。
    长久的亲吻后,两人终于分离。时敬之微微喘息,笑意更深了些。他眉眼间生机从未如此鲜活,藏也藏不住。
    你的回答呢?他眯起一双狐狸眼,明知故问道。
    尹辞忍不住苦笑。自己八成也疯了,要么就是绝望得还不够要么扑火本就是飞蛾的本能,他早已将那一丝向往刻进了骨子,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放手。不知为何,时敬之的知情于此时化矛为盾,他非但不觉得天意残酷,反而比之前还要心安。
    胸口的烧灼感不仅没有散去,连带着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三月春风被衬成了凉风,裹得人毛发倒竖,如入清潭。
    最后一次,尹辞想。如果这是他最后一次反抗天命,似乎也不错。
    回答?还用问么?
    尹辞仍用手臂箍着时敬之的腰,又添了几分力度。他特地腾出一只手,抚上时敬之的嘴唇,再次感受了番那份温软。后者轻轻咬了咬他的指尖,一张脸后知后觉地起了一层薄红。
    我不做你的神仙,不做你的怪物。尹辞舒了口悠长的气,也不想只做你的徒弟了。
    第105章 浪潮
    先是发现棋盘玉眼、察觉诡谲真身,结果拐到情思初定,这半日实在是过于跌宕起伏。
    时敬之再次挂在了尹辞身上,以身作则地表示那骇人真身很是无所谓。此回尹辞没撕下他,一脚踏空的感觉渐渐被体温化去。
    时敬之将他从悬崖边拉回,这是第二次了。
    不过这一次的方式有效归有效,着实让尹辞有点料想不到。
    他一颗心百感交集,刚才事态混乱,时敬之要是表现得犹疑不定,状况未必能稳住。现今时敬之紧张姑且不紧张,但似乎是回过味儿来,又要像以往那样钻地了。
    有些可爱。
    尹辞曾以为师徒就够,搭档也不错,随波逐流便好。只是他们同时游走于深渊边沿,你进我退,你拉我扯。如此牵扯不清,万般思虑与孤寂,最终通向了同一个支点。
    茫茫思绪归于一人,那一人偏偏又能撑起他身边的诸多荒谬。长生之路继续下去,也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时敬之了。
    哪怕只是一瞬的灿烂烟火。
    怪物又如何?他连天命都要反抗,再顾虑些天道世俗,未免有些小气。既然时掌门夸下海口,要与妖邪结连理,他也可以身体力行地告诉此人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想到这,尹辞忍不住手指上移。他先是理了理时敬之的鬓发,以指尖揉了揉那人耳垂。
    柔软滚烫,手感极佳。
    时敬之还有些愣神,反应比平时要慢半拍。他一双眼黏在面前人身上,鼻端还弥漫着熟悉的清苦味道。欲子重欲,历年来粗茶淡饭,身周人情只冷不暖,何时受过这等刺激。
    尹辞一直在他身边,两人亲厚。如今态度没来得及改,只是关系一变,一股子极猛烈的热意自心底而起,他整颗心都鼓胀起来先前他只当世间情缘如流水,只要找对法子,尽能支配。谁知他的这条河看着风平浪静,他一杵进去,底下的暗流差点把他卷飞。
    尹辞捏完时敬之的耳朵,一只手顺着他脊背而下。一套动作半安抚半亲近,尽管没有狎昵之意,带起的热浪又重了几分。时敬之原本想了无数甜言蜜语,这会儿一句也倒不出来,只好用鼻尖碰碰尹辞的鼻尖。
    随后他将面前人紧紧拥住,鼻子埋进尹辞颈窝,脸侧紧紧挨上尹辞的脖颈。温热的肌肤紧紧相贴,他半点也舍不得放开。
    那欲求涡旋不再横冲直撞,恨不得在地上来回打滚。贯穿一生的饥饿就此满足,狂喜之情浸透四肢百骸。纵然有千般欲求盘旋不散,也统统成了入不得眼的云烟。
    原来人还可以如此开心的。
    回去吧。尹辞笑道,引仙会之事,不如等沈朱姑娘回来再商议。
    不想走了?
    嗯,舍不得走了。尹辞答得干脆利落。
    时敬之本想试着逗弄下尹辞,谁知对方爽快得很,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又拿热意活煮了自己一回。尹辞乘胜追击,将手一握这回尹辞没有像以往那般握手腕,他张开五指,与时敬之十指相扣。
    时掌门由七成熟成了十成熟,胜在能以气势强装镇静。他尽量沉稳地迈出步子,结果脚步还是踩在云端的飘忽模样。
    明明阴谋与未知令人窒息,时敬之却满心轻松快意。甚至有那么一刻,哪怕这世上最糟糕的事情摆在眼前,他自觉不会再惧怕半分。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糟糕的事态已然摆在眼前。
    沈朱在山外没寻到什么消息,索性追随苏肆的脚步,瞧瞧他那边的进度赤勾教徒们得了噩耗,直接奔赴栖州的落脚点,准备启程前往西北。他们这一路心神不定,初到栖州便四散开来,收集物资行李。
    正是偷鹅的大好时机,苏肆很是满意。
    要不了多久,教徒们便能发现乌血婆已死的消息纯属胡说八道。那密信毕竟是赤勾教内部的版式,到时赤勾教徒愤怒地自我排查,他就不好下手了。
    有了上回的丢鹅经历,赤勾教徒们专门寻了心思最为细腻的女弟子,白天黑夜地守着白爷。白爷又吃回了最鲜嫩的鱼苗与菜心,只不过一只橘红的脚拖了银链,动起来便会叮铃铃地响。
    苏肆毫不担忧,区区细链而已。他这把剔肉刀何等锋利,碗口大的钢索也能斩断。
    他用足了逃亡时的经验,并未仓促下手。只是白爷的状态似乎有些奇怪它有些罕见的忧心忡忡。
    白爷到底是只鹅,一点小脑袋装不下太多东西。能寻寻物件,感应眼前吉凶,已然是它的极限。它露出这种颓丧的表情,连嫩鱼苗都不吃,苏肆有种相当不妙的预感。
    神鹅状态不佳,身周围着不少赤勾教徒。苏肆也乐得继续观察,因此拖延了几日下手,拖到沈朱都赶了上来。
    许久不归,我还当你遇见了什么事。这鹅有那么好看吗,要你干看两三天?沈朱咋舌道。要是不需要帮忙,我正好去阅水阁那边探探。
    先别乱走。闫清不在身边,苏肆敛了笑容,语气里的冷意又回来了。这鹅知吉凶,它的状态有点不对劲,最近这里可能出大事。
    我记得它只知道眼前吉凶。栖州繁华安定,赤勾教又是顶大的教派,要说出事
    我也想不通,总之先不要轻举妄动。苏肆抿紧嘴巴。
    要上去抢白爷,它难免会受惊,到时就说不清它糟糕的状态成因为何了。经过赤蝎足的杀手训练,又在外逃亡许久,苏肆对细微异状有着几乎过头的敏感。
    沈朱对赤勾教兴趣不大:唔,他们总坛的辟谣估计马上就到,你自己拿捏好时机。
    当晚,那细微的异状变得极为明晰夜半之时,白爷突然伸直颈子,朝黑漆漆的天花板昂昂尖叫,它从未叫得这样尖利过,方圆半里地的人全给它吵了个清醒。
    苏肆伏在房顶,瞭望夜深人不静、灯火尚辉煌的栖州城,他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栖州似乎没出什么事,剩下的可能只有一个想来也是,最初它在赤勾教的生活何等优渥,而自己将白爷强制带离时,它并未拼命反抗,几乎是平静的。
    出事的是赤勾教自身。
    西北,沙阜城附近。
    教主的住所由两个孤立院落拼接而成为防止长老们争权夺势,教主往往都是由上一任教主从教外抓来、秘密培养而成的。教主与少教主就住在这两个院子中,周遭布了层层机关,一般长老连接近都是难事。
    这称得上整个赤勾教最安全的角落。
    可如今,最安全的角落却寂静异常,不见半点活气。乌血婆端坐在桌前,看着满手的鲜血。她原本好端端的坐着,咽喉处却出了一道极深的血口,鲜血不住涌出,她甚至无法求救。
    可能做到这一点的,怕是只有双生根那等邪物。江友岳那厮的引仙会果然别有图谋,能将手伸进赤勾,怕是下了不少苦心。
    乌血婆晃晃悠悠站起来,喉咙里发出喀喀的难听声响。血液化作粉红泡沫,被火光映得明明暗暗。
    她没有求救,而是在怀中一阵乱摸,摸出个小巧的珐琅盒。珐琅盒中躺着两颗相思豆,那两颗豆子吸饱了血,一颗上面写着真,一颗写着伪。
    相思豆以血泡发,可观血主状态,除此之外别无作用。可仅仅这一个用处,就帮了乌血婆大忙写有伪的那颗正在缓缓碎裂,在她模糊的视线中化作灰烬。
    或许这就是天意,她扯出一个极难看的笑。
    见尘寺已封,太衡派易主。陵教朱楼毁于战阵,如今轮到她,也不是什么怪事。若是同时失去教主与少教主,赤勾教不至于陷入混乱,但也足以给人可乘之机。
    只可惜她挑的少教主不怎么老实,早就撒丫子跑远了。苏肆动不动便外逃,为防止他人生疑,她特地弄了个相似的替身摆在别院,好吃好喝养着。
    别说外人,连她自己也猜不到,有人能持之以恒地逃上十年之久。
    乌血婆伸出焦枯的手,摸了摸喉咙上的伤口。随后她使尽最后的力气,将那颗写了真的相思豆碾为齑粉。
    赤勾教兴于西北沙地,根系强且深。想要从教主开始斩草除根,没那么容易。
    她闭上眼睛,面前闪过一张张脸。
    神物现世,年轻的浪潮刚刚掀起,可惜自己瞧不到了。乌血婆想到鬼墓下那个姓时的小子,那个神秘的宿家后人,混在太衡里的小瞎子到了最末,她的思绪停在部下带回来的苏姓孩童身上。
    死亡将至,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挑中那小子时的景象。
    【小子,你最悔恨的是何事?】
    【被你们这群狗东西逮住!】
    【说实话。】
    【】
    【老身说过,不许在我面前撒谎。】
    【小爷遗憾的事儿不少。】那小孩龇牙咧嘴,【但我不后悔!】
    过了些年,她又在赤蝎足的营地里看到他,彼时孩童已成少年,眼里的桀骜还是没有变成麻木。
    【小子,你最自满的是何事?】
    【我九岁便害死过人。】那小子挑衅似的答道。【只是这种破地方,吓不倒我!】
    【哦?说来听听。】
    【我去找个酒鬼说理,他自个儿没站稳,在门口摔伤了脑袋。】少年紧盯她的双眼,活像炸了毛的幼兽,试着散发几乎不存在的威势。【他挣扎怒骂,后来哭着求我喊人。小爷就站在那,眼睁睁地瞧他死我长了这么大,从未那样快意过。】
    就是他了。
    她从未看错过人,此人或许会陷入迷茫,或许会误入歧途。但到了最后,她的继任者一定会回来那小子天性如此。善恶浅淡,自成执着,赤勾教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任凭妖人算天算地,终究算不过人心。至于这一切的幕后之人跟着那枯山派,他总归会知道的。
    天不亡赤勾,乱局已成,此为先破后立之机。乌血婆舒了口气,那是她此生最长,也是最后一口气。
    呼吸停止时,她的脸上还带着笑意。
    第106章 幕后
    空石埋骨之地与山外有一段距离,下山正赶上黑夜行路。一行人索性住进岩洞,决定次日清晨再启程。闫清睡在洞口,与阎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喻自宽坚持外出守夜,时敬之与尹辞本该睡在岩洞最深处。
    然而时掌门睡不着。
    洞外夜色已深,只留了一点稀薄火光。寅时近了,时敬之没有一星半点困意。他注视着尹辞的睡脸,来回思索着此人睡前的话。
    或许是想要冲淡真身的影响,尹辞简单提了两句自己的过去。他说的比民间传言还笼统,细节之处通通语焉不详、一笔带过。即便如此,时敬之还是理解了尹辞不提的缘由。
    他的状况比记忆缺失还要麻烦,对现况没有丝毫帮助。
    尹辞拥有清晰的记忆,仅仅是最近二百年的事。最初那一百年混混沌沌,似真似幻,他自己也分不太清
    遭了点罪,期间生出不少妄想。我不是不记得,是记得的片段太多,不知真假。尹辞坦言道,从宿执开始,我的记忆才相对清晰。此前,我也试着排查过脑袋里那些相对真切的身份,没查出任何端倪。
    世间没有任何记录、传言留下。那些过往飘飘渺渺,似乎只是妄想的一部分。
    尹辞曾以为自己是哪座灵山下的平民匠人,哪个偏僻城镇的孤苦乞儿。也曾以为自己是哪个不存在的仙门弟子,哪个没有记录流传的朝廷命官就连时敬之听着,都觉得比起经历,那更像极度痛苦下的虚妄想象。
    按照陈千帆的记叙,二百年前的村落里,不灭之身处于疯至痴傻的状态。二百年前应当发生了什么极大的变故,导致尹辞陷入疯狂。他疯狂前的记忆或许还在,如今也藏木于林,分辨不得。
    所以后来我放弃了,换了别的目标。与其纠结没有结果的过去,不如查清这体质的成因。
    时敬之发现自己无师自通了克制欲求之法。
    他想知道二百年前尹辞身上的变故,可席卷而来的心痛和无力狠狠压住了好奇。
    他也想知道尹辞初遇自己时的目的最初他们相遇时,尹辞彼时双目虚无,他追求的绝不是查清自己的体质这样平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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