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肆穷极无聊,压低声音:我鹅呢?
    沈朱动了动受伤的肩膀,哼哼回去:我及时放跑了,没事。
    三人能出声,可面具人离得不远,谁也不敢放开谈天,只好眼巴巴地看繁复大阵闪烁暗光。
    面具人怕他们跑了,连把他们拴在妖雾边缘都不肯。他专门取了颗避雾丹,给三人喂了点碎末,好让他们不至于死在雾坟阵的影响之下。
    枯山派师徒还没到手的避雾丹,就这样给下人们尝了个新鲜。
    苏肆吃了一波明亏,但也谈不上心急如焚。这人看起来没什么杀人灭口的心,若是他们此行有生命危险,白爷肯定会来找他。虽然不知道这人打算做什么,横竖这阵不是针对枯山派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忍不住细看起来。
    这阵画了至少七日,趋于完成。阵法威力已然隐隐透出,刚有点绿意的青草枯干发黑,一碰便成了齑粉。地上有不少虫尸,个个翻着肚皮躺着,只剩一地空壳。阵中杀意浓稠无比,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肆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眉头慢慢皱起:这是战阵?
    这个时间,各门派都在各自的地盘休息。大部分外来门派零零散散,没几个高人撑场,要说配得上大型战阵一击的
    闫清瞬间反应过来,脸色有点发白:陵教朱楼?
    陵教一贯散漫,长老满地乱跑。如今纵雾山线索一出,不仅总坛长老齐全,分坛的也大都聚在朱楼之内。要是这时候一锅端起,陵教的半壁江山必定毁于一旦。
    布置战阵并非易事,光是阵法波动就极容易暴露,然而那只是对于一般地点而言此处可是纵雾山,山里存有不少古旧残阵,一群残阵天天嗡嗡嗡大合唱。现在陵教又起了雾坟阵,妖雾遮盖了一切不自然之处,连守阵的人都省了。
    如果这真是针对陵教朱楼的战阵,时敬之和尹辞可还在朱楼之内。
    闫清心急如焚,恨不得当场冲开穴道。他咬紧牙关,尽量压低声音:沈姑娘,你那雀儿能不能沈朱姑娘?
    沈朱毫无反应。
    她定定看着法阵一角,魂魄仿佛被抽离体外。半晌,她才成功出声,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
    这不是普通战阵,我知道这种法阵。
    说罢,她朝面具人大喊出声,声音尖利无比,带着某种近乎刻骨的仇恨。
    你这疯子,要把半个纵雾山的人都杀了吗?!
    第94章 劫持
    时间回到一个多时辰前。
    有些长老吃不消车马劳顿,早早回房歇息。更多的选择饮酒作乐、自吹自擂。柴衅煽动情绪是一把好手,自己却从不凑这种热闹。他带出来的阎争也没有沉湎酒色,不一会儿便离了大堂。
    年轻的教主上了两层楼,倚在栏杆边,垂眼看着月色下的纵雾山。他没唤下仆,自个儿从大堂带了壶酒,沉默地自斟自酌。
    阎争脑袋上正悬着两双眼。
    时敬之与尹辞谈完正事,第一时间出来尾随教主大人。陵教妖魔鬼怪多得很,应付起来还不知多麻烦,避雾丹这种东西,最好能偷就偷先不说赐予部下,为了以防万一,教主身上总会有一瓶。
    他们只需选个好时机将其偷走,甚至不需要惊动陵教。眼下正是个绝好机会。
    时敬之搓搓爪子,以口型道:【比比谁先偷到?】
    尹辞斜了此人一眼,只觉得时掌门生了莫名其妙的赌瘾,这种鸡鸣狗盗之事也比,也不知想要赢点什么:【别闹,早到手早走。】
    下面阎争仿佛一个饮酒木偶,一会儿一杯,喝得极有规律。时敬之左瞧右瞧,刚想下手,一个身影从楼内闪出,走向阎争。
    那人也是一身分坛长老服,生得小鼻子小眼,五官挤得难受。他的身子又高壮,衬得一张脸多了点怪异。那长老在阎争面前停下,规规矩矩拜了拜:教主。
    阎争停下斟酒的手,揉揉额角:鲍祖鲍长老。
    正是属下,不知教主?
    你方才欲携十余名手下出楼,我想想说是想要夜袭各门派,在山路上挂一圈人头?
    这句话说得不咸不淡,鲍长老没回过味儿来。他眉飞色舞道:纵雾山本就是我神教的地盘,不如学人家农户,多吊点尸首,镇镇那群偷食的鸟人!现在咱们人多势众,来一个杀一个也要得。
    嗯。阎争指尖点弄着酒盏,不过本座看来,外面派来的都是废物,不必特地耗神。鲍长老还是先歇息,明儿好好找视肉为上。
    鲍祖吃了个软钉子,眨巴起不大的双眼:教主,我那些手下不比帛水那群假娘们,都是吃过生人肉的好汉,只消半夜就能完事。此次进山,我特地带了百张上好人皮,今夜再杀些新鲜材料,且给教主做架人皮马车
    阎争半睁着眼,面色晦暗不明:人皮马车啊,我有几分印象。
    正是!属下曾做过好几辆,这次定要给教主做架最好的。今晚之事,还请教主应允。
    鲍祖露出几分喜色教主何等尊贵的人物,专门将他叫来,必然不是单说几句体贴话的。
    沙阜是赤勾教的地盘,鲍祖自从当上沙阜长老,便攒了一口恶气,专门劫杀沙阜往来的商队。然而单单劫杀也罢,鲍长老在经营恶事上是个实打实的人才。当地官府被压得苦不堪言,不少穷凶极恶的沙匪顺势加入,沙阜分坛势头大好。
    西北血染黄沙,人皮旗四起,陵教的凶名日渐响亮。他苦心经营已久,比谁都配得上总坛长老的位置。
    现在教内气氛低迷,鲍祖甚至想了不少振兴之法。只要有一个机会,他便能大展身手,说不定还能成为年轻教主的左右手。再过几年,等柴衅那老东西死了
    鲍长老美梦没来得及做完,脖子上骤然一阵冰冷。
    阎争不知何时出了手。丧灵鞭缠上鲍祖的咽喉,诅咒的腥苦霎时在空气中扩散开来。阎争一只手拽着鞭子,语气仍如死水:本座要你老实歇息,看来你听不懂人话违抗教主之命,当诛。
    这一手干净漂亮,精准无比。鲍祖倒在地上之前,就已经断了气。阎争收起丧灵鞭,看都没再看地上的尸体,继续赏景饮酒。
    时敬之脸上的轻松消退了点儿,尹辞也沉默不语。
    事情有些怪异。
    陵教的沙阜分坛小有名气,近期发展极快。鲍祖正是陵教所需要的恶才,怎么说也该受点赏赐。结果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鲍长老赏赐没讨到,命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没了。就算陵教妖人喜欢肆意行事,这位年轻教主也过于肆意了点。
    一杯酒喝光,阎争鬼眼一睁:别看了,出来吧。
    时敬之气息一荡,险些露馅。亏得尹辞一把捂住他的口鼻,两人勉强藏住了行踪。
    下一刻,一阵脚步声响起。柴衅从楼梯处闪出,手里还拎着个半死不活的仆从。他摇摇头,唉声叹气道:为师还是老了,只是带着个废物,连气息也抹不利落啦。
    柴衅将仆从往鲍祖的血泊中一丢。那仆从涕泪横流,差点尿了裤子。阎争见状不语,只是表情微微一紧。
    好徒儿,不如好好跟为师解释下。你不愿鲍长老出门也就算了,怎么遣人通知霍长盈出去候着呢?
    时敬之眉毛一跳,往尹辞掌心吐了口气。
    下边的阎争面不改色:都是些腌臜事,说出来脏了师父耳朵师父要心疼那鲍祖,徒儿在这赔个不是。谁让今夜夜色甚好,这人又一个劲儿添堵,叫人心烦。
    柴衅并未被他绕过话题:说来听听,为师最喜欢腌臜事。
    朱楼内不得争斗,圣教主的规矩。孔长老瞧上那两人皮囊,教本座行个方便。师父与孔长老不合,我怕拒了他,他又给师父添麻烦横竖举手之劳,霍长盈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柴衅似笑非笑道:哦,找孔断袖当幌子,真是不错。
    师父这是何意?
    阿争呐,先前你兴起便杀人,为师当你不懂事。此回你提议召回各地长老,帮师父找视肉,师父还想着,徒儿可算是长大了怎么今儿一品,味道又有点不对劲呢?要不这样,你说今夜夜色甚好,那爱徒陪为师出去散个步,谈谈心吧。
    阎争的气息终于乱了一瞬,他退了小半步:徒儿那徒儿去准备片刻,师父在此稍等。
    可惜,尹辞在心中轻叹。阎争还是太过年轻,玩不过柴衅这种老油条。看到现在,别说柴衅,连他们都意识到此地可疑了无论阎争所求为何,朱楼今晚必定会发生些什么,而且时间已然所剩无几。
    避雾丹不急于一时,还是离是非之地远点为好。
    尹辞捏捏时敬之手腕,暗示撤离。沈朱在外头,苏肆、闫清还没回来。他们只需要离开这里,把下人们顺路拦下。
    不过时掌门显然另有奇思妙想。
    他深沉地看了会儿阎争,又看了会儿咄咄逼人的柴衅,随后又看回阎争,仿佛掂量两条即将烤好的肥鱼。末了,他充满期待地转向尹辞:【阿辞,陵教这状况有点意思,不如我们劫人吧。】
    尹辞:
    光看时掌门闪闪发光的眼神,他说的仿佛不是劫持陵教教主,而是我们搞点好东西吃。
    真的很难说不。
    见尹辞没有当即拒绝,时敬之欢快地出了手。他从上层一跃而下,顺手拽住僵在栏杆边的阎争。两人刚落地,时敬之毫无顾忌地放出气势,继而一溜烟跑远。
    柴衅被那气势骇得愣了片刻,继而勃然大怒,意图以轻功追之。结果他刚动弹起来,便被一阵极古怪的剑风拦在原地,无法前进半步。
    对手来路不明、功力极深,柴长老惊疑不定地停下步子。就在这短短片刻,对面一行人沉入夜雾,很快无影无踪。
    对手没看清,追也追不得。柴衅只得原地骂了几声,赶忙离了朱楼。
    不久后,纵雾山中。
    你这疯子,要把半个纵雾山的人都杀了吗?!
    那面具人不动声色地瞧了沈朱一眼:阅水阁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闫清与苏肆不敢作声。沈朱与枯山派同行没多久,他们不怎么了解她。两人只知道她是时敬之的旧识,顺路来调查些信息调查么,听着就没有半点硝烟味儿。更何况沈朱还顶着阅水阁弟子的名头,只是个局外人,不会被枯山派恶名拖累。这一路上,沈朱确实轻轻松松,长久摆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平日越是波澜不惊的人,猛地爆发起来越骇人。
    眼下沈朱呼吸急促,一双眼死死盯着那人,冷汗把脸上的妆都打花了:你自己做的战阵,你自己不知道效果?
    我不知道你是阅水阁什么人,但术法之事似乎是宓山宗的强项。你术业不专攻,只知道点皮毛,莫大惊小怪地吵人耳朵。还是说,你想靠这蹩脚借口搅和事?
    面具人小拇指掏掏耳朵,手上继续完成阵法。
    小女子不才,隶属阅水阁天部。平日只顾东奔西跑,确实对术法研究不深。
    沈朱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
    但若你的至亲在眼前被残杀,你会记错杀死他的术法吗?
    面具人的动作顿了顿,没答话,气势中多了一丝莫名的怒意。
    沈朱气极反笑,这冷笑一出,她平日那份游刃有余的傲气又出来了:我不知道你从哪儿搞到的这东西,它一旦成功发动,别说陵教附近的太衡、赤勾人士,甚至咱们几个,都会死于阵下。亏你老大不小,结果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白瞎了一身好功夫。
    她嘴上说着,手不知什么时候冲开穴道,偷偷解起苏肆与闫清的绳子。一时间,连枯山派两人都不知道沈朱说的确有其事,还是以高明的演技虚张声势。
    毕竟时敬之与尹辞还在陵教朱楼。
    不过纵雾山上鱼龙混杂,阅水阁的身法也可以强装,那人必定不会立刻买账。
    果然,面具人冷哼一声:证据?
    你须得以血酿墨,加以妖骨粉末画阵,一两血配三钱骨。法阵完成前,还需祭上新鲜妖尸百斤,剖腹塞木符,再埋于阵眼之下我可有说错一处?你若松开我,我自有证明之法。
    面具人沉吟半晌:小丫头有几分胆量。要么这样,我给你一炷香的工夫。证明得了这阵有问题,我就收手。证明不了么,我就把你双腿打断,第一个丢下山去。
    闫清登时手心一层汗。沈朱说话半真半假,也不像什么术法高手。大型战阵的威力,如何靠空手验出?他急得深吸一口气,又以体内真气冲撞起穴道,静悄悄挣扎起来。
    十几步外,那面具人随手捻起个石子,打断沈朱身上的绳子。他将她谨慎地拖至阵边,才动手解穴。
    谁知穴道初解的那一瞬,沈朱即刻叼起鸟哨,吹出极细的一声哨响。
    夜色浓重,哨响不够锐利。不过这哨子却不是为人而吹数只麻雀破空而来,用尽全力撞上闫清、苏肆的穴道,继而晕头晕脑地倒在地上。
    闫清原本就心急,穴道解得比苏肆还快几分。他一跃而出,揪住沈朱后领,一把将她拉离面具人身边。而苏肆脚尖踢起一块石头,朝那人侧腹伤口投掷而去。
    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闫清脑子嗡嗡有声,差点就此空白。他把受伤的沈朱往肩上一扛,决心与苏肆分头逃跑。只是此人实在强大,逃不逃得掉还是个问
    沈姑娘?
    沈朱看着可没有专注逃跑的打算。她几乎是立刻挣开闫清的手臂,半跪在地。只见她利落地拔下头上簪子,往手心上一划。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在夜色中暗得像墨。
    沈朱以簪沾血,抬手掷入阵中。簪子甫一落地,她便由半跪转为双膝跪地,低声念起祝词。那祝词语调高高低低,内容断断续续、不知所云。乍一听像极了疯子的呓语,直教人心底冒凉气。
    簪子入土无声,祝词的声音也着实不大。面具人只当沈朱体力不支,没察觉异样。他轻松闪过苏肆的石头,兀自叹了口气:还没吃够教训么,你们逃不掉咦?
    沈朱吐出最后一个音节,阵法散发出一股冰冷至极的气息。阵中符文光芒亮了不少,闪烁有些不稳定,并未被完全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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