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敬之:神女?
    村里的神仙!引灯脆生生道,阿妈说过,神女大人在这待了五十多年了,平时不见人。但要是村里有小孩出生,或者外头来了新人,她会出来迎接。
    尹辞兴致盎然地吮着筷尖。整个宴席的人全把他当透明人,他倒比万众瞩目的时敬之自在多了,可以四处乱看。
    神女在宴后如期登场。
    神女生得极清丽,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她穿着样式随意的浅绿衣衫,乌发松松挽了个髻,又插了支翠玉步摇。
    她就这样在热闹的宴席中穿行,周遭的烟火气瞬时散去一半。村人们不敢碰触神女,眼中只有崇敬和痴迷。
    神仙么?
    尹辞并未在对方身上感觉到什么特殊之处。
    神女在时敬之面前停下,她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露出些满意的神色。结果她还未开口,一个女人从一旁冲过来。
    她匆忙跪下,捧住神女衣角,期期艾艾道:神女大人,您能不能破个例,让老柳再回来陪我两年?我晓得登仙是好事,可、可是
    柳婶,你这是干什么!引灯父亲低喝道,灵药不能给寻常人用,规矩忘了吗?
    柳婶徐娘半老,眼里却仍有年轻人似的哀怨:老柳他走得太早了。我突然说中午想喝肉汤,他才去切
    引灯听不懂话语下的悲痛:那也是柳叔自己不小心呀,再说,登仙本来也不是坏事。
    柳婶只是哭。
    神女没有恼,她温柔地扶起柳婶:总归是生离死别,不习惯也正常。宴席太吵闹,你还是回家休息会儿吧。
    神女相貌温婉柔和,带着几分悲悯的菩萨气质。看着她的脸,柳婶渐渐止了泪,呆呆地点了点头。
    她起身冲神女行了个礼,摇摇晃晃往回走。结果刚走一半,她突然摔在地上,手掌划出一道极深的口子。
    时敬之下意识去摸药箱。
    不用费事,她也要登仙了。引灯大声道。
    柳婶在地上瑟缩了一下,她恍惚坐在原地,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大量鲜血从她的掌心中涌出,渗入土地。
    时敬之还是不管不顾地站起来,过去给她包扎。柳婶就像失了意识的人偶,一动不动,任由时敬之清理伤口,涂上药膏。
    柳婶,回家准备准备吧,你不剩多久旁边有人冲她说道。
    她跟我们走,我来治。时敬之打断道,这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该死人。
    神女饶有兴趣地看着:也罢,谁都要适应一下,就随他去吧。不出几日,他定然会来找我。
    尹辞死死盯住神女,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在那短暂的一瞬,他在神女身上感受到了法术的气息。方才柳婶那一下,并非不小心摔倒,而是神女刻意为之。
    时敬之的表现也让他有些意外。
    他这师父虽说算不得邪道,善心也没那么泛滥。时敬之为柳婶处理伤口已是极限,没道理将她带回。不过这倒是方便了尹辞若是找到村人轻易死亡的秘密,他说不定能在自己身上试验一番。
    时敬之:闫清,背好柳婶,我们走。
    师尊,为什么要带她回去?
    时敬之目光灼灼地瞧了会儿尹辞,轻声道:你知道为师身体不好。
    是。
    柳婶的脉象,与为师有三分相似。
    第30章 仙缘
    得到苏肆的同意后,一行人将柳婶带回住处。
    尹辞煮了碗米汤,让闫清一点点喂给柳婶。柳婶嗓子里喀喀几声,眼里恢复了一点光,眼眶又湿润起来。她的脸上皱纹不多,人却如同离水几日的花,散发出奇异的枯萎感。
    不行,血止不住。闫清,弄点热水,再备好针线。时敬之咬牙道。
    虽说包扎过,那道不大的伤口仍缓慢地渗着血,将整块布料染成暗红。时敬之将针烧了烧,引线缝好伤口,又用醇酒仔细擦缝合处血止是止了,另一种液体缓缓渗了出来。
    那液体像冲淡后的血,表面泛着浅淡的绿光。液体是半透明的,能看到其中混了不少细丝状的杂物。那些细丝仿佛拥有生命,它们缓缓爬动,把缝合好的伤口再次撑开,血液又开始缓缓流淌。
    仿佛有什么东西想从她的血管里挣出来。
    尹辞曾见过天生流血难止的人,柳婶的症状与他们完全不一样,处处透着妖异。
    时敬之还在试着清理那些细丝,可它们源源不断,怎么都扯不干净。
    他的手渐渐抖起来。
    见血又开始流,柳婶并不吃惊,脸上反而显出几分悲哀。
    够了,这是三日伤,没用的。她说,多谢你们,这样也好反正我家已经没有人了。
    闫清走到床边,出言抚慰:您刚才向神女讨要灵药,似乎这三日伤不是必死的。
    啊,神女大人有灵药。那药起死人肉白骨,但只给孩童和生产的女人用,寻常人用不得。柳婶惨笑,嘴唇有些苍白。是我冲动,我跟老柳都要六十岁了,神女大人不愿给也正常我只是想老柳。
    闫清吃了一惊:六十?
    柳婶看着顶多四十岁,可以说是风韵犹存。她见闫清的反应,并不吃惊:早就听闻外面的人老得快,看来果真如此。
    随即她怏怏地推开汤碗: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送我回去吧。要我在这里没了,房子也沾了晦气。
    苏肆眉毛一挑:您就待在这儿,我可不怕晦气。让老人家回去孤零零等死,我成什么人了?
    柳婶疲惫地笑笑,握紧身边闫清的手。
    闫清有些紧张,但没收回手:只要人在村里,受了三日伤就会死么?
    你们暂且不用担心。等过了入村仪式,你们才会变成这样老柳是几十年前来村里的,他同我讲过
    闫清:我们不办仪式。
    那你们永远离不开村子。其实仪式挺好的只要不受大伤,一生无病无灾,老得也慢。柳婶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孩子,别嫌弃,让我再握会儿手老柳年轻那阵子,手也是这么大,这么暖和
    她就这样攥着闫清的手,慢慢闭上眼,眼角淌下几滴泪。
    时敬之面无表情地收好工具,突然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这狐狸可能发现了什么,尹辞略一迟疑,还是跟了上去。
    门外夜色已深,繁星满天。
    时敬之仰头看着天,一言不发。尹辞又上前几步,戳戳师父的背:师尊,怎么了?
    人死在鬼墓,不过瞬息之间,也算求仁得仁。时敬之低声道,可柳婶不必死的,那只是一个小伤我却找不到解法,甚至不知道缘由。
    敢情是脉象相似,绝望又相近,时敬之兔死狐悲。
    尹辞刚发现新的死法,心情正好,不禁顺势安慰了几句:至少师尊寻到了新线索。而且灵药确实存在,它能治柳婶,也肯定能治师尊。
    时敬之转过头,定定看了会儿尹辞。他突然伸出双臂,将徒弟用力揽入怀中。
    师尊?
    阿辞,让我抱会儿。时敬之垂下头,将尹辞抱得紧紧的。
    时敬之体温偏高,热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让人有种被侵袭的错觉。不过尹辞向来喜欢暖和的东西,他闭上眼,任由时敬之拥着。
    小辈撒撒娇,倒也无妨。
    对方的呼吸有些急促,兴许是又见到无法理解的末路,绝望再次涌了上来。尹辞一动不动,双手垂于身侧。他没有回抱时敬之,却也没有挣开。
    时敬之抱了好一会儿,终于吐出一口浊气:为师感觉好些了,多谢。
    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等尹辞跟上。尹辞望着师父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人有些可怜。
    见别人拥抱,时敬之像被那份情感吸引似的,一定要亲自尝一尝。
    他时常一惊一乍,想来未必是天生胆小。那日鬼墓中发狂,他的情绪也是惊涛骇浪般的来,排山倒海似的去。自己这师父,似乎不太会处理自身情绪。如同生来被族群抛弃的小兽,不曾有人教导。
    可他偏偏博闻强识、内功骇人。
    相处越久,尹辞反而越发看不透师父的来头。只是今日想起小哑巴,他对时敬之又平添几分宽容。
    纵然这狐狸有千般狡猾,他又和一个将死之人较什么劲呢?
    一夜无事。
    苏肆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时敬之和尹辞挤在一处,裹了毯子睡了。柳婶始终握着闫清的手,闫清没能狠心甩开她,硬是在床边坐了整宿。
    日出鸡鸣,众人神清气爽。闫清却是目下青黑,在床边鸡啄米似的点头,眼看就要滑下椅子。
    柳婶安静地躺在床上。她面色苍白,胸口缓慢起伏,似乎睡得很沉。
    她她还没事。闫清糊里糊涂地冲空气解释。她的手还是暖的,她还没事。
    苏肆怒气冲冲地掰开他的手指:你傻啊?困了不知道喊人替换?快滚去睡!
    闫清摇摇晃晃站起身,往苏肆床上一扑,竟趴着睡着了。时敬之梳洗干净,又跑去给柳婶号脉。
    尹辞懒得管他们,径自生火做鱼米粥。
    窗户一开,空气卷了花瓣草屑,和阳光一起慢悠悠灌进来。源仙村的清晨格外喜人,那些诡异之处被模糊不少,显得平和安宁。
    早饭做好,时敬之多盛了碗粥,放在柳婶床边晾着。
    安宁持续到众人吃完早饭。
    窗外突然传来人声,尹辞率先探头去看。
    苏肆门口聚了五六个人。一人肩上扛了卷碧绿草席,另一人拿着白瓷小瓶,瓶中插着一支翡翠雕的树枝。
    白爷没闹腾,它在窝里卧着,脑袋插在翅膀底下,还在呼呼大睡。苏肆瞧了它一眼,搁下粥碗,放心地开了门。
    为首的是个年轻小伙:打扰了,我们来收尸。
    苏肆眉头一皱:收什么尸,柳婶还好好的。
    那人笑着摇摇头:各位是村外来的,兴许还不懂。
    说着,他大步进入门内,走到柳婶跟前,扒开她的眼皮。
    喏,你们自己看吧。
    这次不说时敬之,连苏肆都退了一步。只有尹辞暗暗凑近,看了个清楚。
    无数浅绿细丝从柳婶瞳孔中钻出。那细丝与昨日伤口中流出的极像,它们挤在眼球之中,把她的瞳孔扯得七零八碎,堵得严严实实。她那两只眼睛已然一塌糊涂,怎么看都不似活人。
    可她偏偏还有呼吸、心跳和体温。
    源仙村的人登仙,都是这样。为首的年轻人淡然道,她醒不了了,就让我们带她走吧。
    说着他便要伸手。
    且慢!时敬之拦下他的动作,让我再试试。
    他取了银针,刺入柳婶几处大穴。哪怕柳婶昏迷不醒,躯体也该有些反应。然而柳婶仍在躺在那一动不动,如同会喘气的木雕。
    行了吗?你要再用别的法子,我不拦着但你能想到的,我们早就试了个遍。谁家没人登过仙,谁又不想让亲人多待几年?
    时敬之没有挪开,他虚虚挡在柳婶面前:可她确实还活着。
    他声音有些小,不知想要说服谁。
    柳婶算我们半个家人,不是给你们看稀奇的。尸体一直停在这不管,神女大人准会生气,到时候各位可要吃点苦头。那人的语气重了些。
    苏肆登时退开一步,尹辞一言不发。闫清还在床上昏睡,手虚虚握着。
    半晌,时敬之终于挪开步子,背过身去。
    村人们见他不再反抗,展开草席,把柳婶仔细卷了,扛在肩上。
    我们这趟过来,还有件事要办。先把床上那个叫起来,对,就是你们仨,稍微过来点奉神女大人的命令,你们需要测一下仙缘。
    方才气氛紧张,那人特地把这句话说得软了不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情况特殊,谁都不想现在和神女撕破脸。时敬之借坡下驴,扯出一点笑容,依要求走上前去。
    闫清也被苏肆扯下床,昏头昏脑地捱近。只剩一个尹辞悠悠然回到座位,继续喝粥,被无视了个彻底。
    那人取过白瓷小瓶,拿出翡翠枝,在三人手背滴下几滴水一样的液体。
    水滴刚碰上时敬之手背,瞬时变得翠绿透亮。苏肆那边的也变了色,显出浅淡的绿来。可闫清那边的不太一样他的水滴转为浑浊的灰黄。
    好客人果然不好找。一次能来两个,已经很难得了。兄弟,很可惜,你和那边那位小兄弟一样,没半点仙缘。
    那人冲闫清叹了口气,遗憾地摇摇头。
    说实话,村里通常不留没仙缘的人。若想留下,你们得跟村中女子成亲。不过凭小哥你的容貌,留下应该不难。
    他再次轻飘飘地无视了尹辞。
    面对时敬之和苏肆,尤其是时敬之,那人的笑容灿烂了许多:至于二位,二位天生就是我们的同胞。你们先在村里好好逛逛,等月圆之日到了,神女大人会给你们办入村仪式。
    我徒弟不能测测吗?时敬之打商量道,就这样跳过他,不太好吧?
    没有测的必要。但凡有仙缘的人,必定容貌出色。
    时敬之的笑容僵在脸上:阿辞要留下,就得成亲么那要是他和闫清找不到人结亲,会怎么样?
    那人思索片刻,含糊其辞:神女大人会处理的。
    我和清哥哥结亲。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
    苏肆搂住闫清的胳膊,笑嘻嘻吐着女声:横竖我得入村,这样算不算?
    尹辞:
    时敬之:???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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