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死了?有人抑制不住地朝身边人反复求证,真的死了?
    怎么可能啊,你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领班看了发出质疑的那人一眼,转身道:请跟我来。
    众人迟疑数秒,还是跟了上去,阮陌北在整个队伍的最后面,观察着人们的每一个微小反应。
    就连一向最冷静的桂露都有些慌了,最有可能是凶手的副总和医生也相当惊慌失措,阮陌北看在眼里,脑袋里不禁冒出问号。
    如果他们俩都是演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吧。
    酒窖在西区的地下三层,循着螺旋而下的楼梯走进酒窖,能感受到明显的气温下降。
    现在是七月,属于暮光星的盛夏,温度保持在三十二度左右,阮陌北出来时只穿了一件短袖。
    酒桶一排排整齐靠墙摆放,木板来自附近的森林,软木塞由木芯做成,这样发酵出来的葡萄酒中会带着树木天然的香气,味道相当醇厚。
    李主管的尸体在酒窖最深处的阴影里,昨天侍者来这里寻找过两次,但因为光线昏暗,未能看到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
    直到今早领班进行例行检查,敏锐地看到那只露出了一个指节的手,才发现了李主管。
    李主管的尸体早就凉了,他面朝下趴在地上,几乎整个身子都被塞进酒架底下,被硕大的木酒桶遮挡,除非趴在地上,不然无法看到尸体的全貌。
    众人面面相觑,原本还抱有侥幸心理的数人亲眼见到,终于再也没了任何说服自己冷静的借口,一时间酒窖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众人急促的呼吸声。
    酒窖里温度很低,托这一点的福,李主管的尸体还保存完好,没有开始腐烂发出奇怪味道,阮陌北站在角落里,李主管露在外面的是左手,五指完整,只有原本应该在无名指上的婚戒不翼而飞。
    阮陌北皱起眉头,这昨天晚饭的时候,秘书不是从沙拉里吃出了一根带着婚戒的手指吗?医生还判断出那处于一个成年男子,婚戒内侧刻着李主管姓名缩写。
    那为什么尸体的手指是完整的?
    为了求证,阮陌北还专门挪了个地方,从两个酒桶之间狭小的缝隙里向下看,勉强看清李主管的右手五指也全都在。
    阮陌北:
    他意识到了某种可能,瞳孔一缩,浑身的寒毛顷刻间耸立。
    阮陌北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医生正蹲在地上,检查李主管的尸体,脸色很难看,领班站在他身边,身形挺拔,维持着秩序。
    似乎察觉到了阮陌北看来的目光,贺松明抬头,两人视线交错了数秒,直到医生沉声道:死亡时间大概在今天凌晨两点,没有外伤,手臂和脚踝有被刮擦的痕迹,看起来像某种带刺的植物。
    医生费劲地将手伸进酒架下,扯开李主管的领口,在手电的光芒中,颈部狰狞的勒痕清晰可见。
    至于死亡原因是窒息。
    你是说李主管是被勒死的?
    大概是。医生站起身,他目光投向旁边脸色阴沉的副总,欲言又止。
    侍者匆匆忙忙地过来,将一张白床单递给贺松明,他蹲下身,将李主管严严实实盖住:尸体就先放在这里吧,酒窖温度低,暂时不会有腐烂的风险,等警察过来检查,也许能发现更多线索。
    离开酒窖的时候阮陌北已经冷静下来了,情况比他想象中要糟,但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或者说,事情正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李主管的死让庄园中的氛围真正紧张凝重起来,酒窖作为现场暂时被封闭,只有领班的指纹才能够开启。
    众人回到大厅,墙边落地钟的钟锤缓慢摇摆,指针随着频率跳动,衡量着时间的流逝。
    九点十三分。
    外面仍旧被黑夜笼罩,现在是来到庄园的第三天,要再过一百一十七个小时,天才会再度亮起。
    阮陌北坐在沙发上,低声问侍者要了一杯浓茶。
    金骏眉被送至他手边,阮陌北谢过侍者,抿了一大口浓茶,长长地吐出口气。
    其他人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彼此小声讨论,像是已经彻底忘记了阮陌北。
    阮陌北把一杯茶喝光,才站起身,到了桂露身旁,小声问道:桂姐,现在要怎么办?要不要走?
    桂露眼神有些许闪躲,她沉默片刻,看向副总,道:还要再商量一下,很多事情我说的不算。
    副总正和医生低声说着些什么,很着急的样子,简直都要脸红脖子粗,阮陌北在大厅中搜寻贺松明的身影,大概是安排人封锁酒窖附近区域了,他不在这里。
    阮陌北招招手,叫来侍者,想要问莉莉和乔纳森在哪里。
    就在这时,随着吧嗒一声响动,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整个庄园霎时沉入浓重的黑暗中,尖叫随之而来,就连阮陌北都吓了一跳,只有外面的路灯还尽职尽责亮着,它们跟建筑内部不属于同一条线。
    怎么回事啊!
    跳闸了吗?服务员呢?服务员!
    呼喊声中,智能手环的手电筒被打开,一盏又一盏的小灯亮起,十九个智能手环的光芒,勉强照亮这一片人们聚集的区域。
    于是他们发现,原本还沉默站在旁边,等待提供服务的侍者们全都无影无踪。
    整个大厅里,就只剩下了他们十九个客人。
    人呢!服务员人呢!
    刚刚还在这里呢!喂!有没有人在啊!
    吧台上的酒杯里还有刚刚调好的鸡尾酒,但调酒师不翼而飞,刚刚从阮陌北手中收走茶杯的侍者也不见踪影,总是面带甜美微笑的女仆们更是连身上的熏香味道都不曾留下。
    只有他们的声音,无望地回响在奢华的大厅中。
    阮陌北站起身,在整个大厅中走了一遍,找寻其他人的身影。
    在经过餐桌旁时,他不动声色地摸走了一把餐刀,别再裤腰带上,用衬衣挡住。
    面对恐惧,所有假装出来的气质涵养和彬彬有礼都不翼而飞,被忘到了脑后。
    尖叫声混杂着咒骂,女士们也顾不得是男是女了,紧紧抱住身边的人,惶恐地寻求着安全感。
    阮陌北走到通向西区长廊的门前,在长廊的尽头看到了一点光芒,那点光迅速靠近,终于得以看清。
    是贺松明,他端着一盏电子油灯,快步朝已然炸锅了的大厅走来。
    这种时候纵然冷静如贺松明,也说不出稍安勿躁之类的话了,他神情凝重,面对猛然站起身向他发出连番质问的客人,艰难道:
    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了我一个。
    满座哗然。
    有人就要冲上去,桂露伸出手,没能拦住,漂亮的长指甲刮到那人口袋,被扯的发出一声痛呼,用力攥住发痛的手指。
    领口被一把攥住,贺松明整个人踉跄着向前,那人比他矮半个头,他沉默着,准备承受接下来的一切怒火。
    行了!阮陌北站起身,他几乎算爆喝一声,引得其他人纷纷看去,在众人的印象中,一向好脾气的阮陌北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情绪激烈过。
    当然,现在大家都很激动就是了。
    那人虽并未因阮陌北的制止停手,动作却下意识有了半分迟疑。
    就是这会功夫,阮陌北已然大步流星地走来,他按着两人肩膀,用力将他们分开。
    你现在就算揍他一顿也解决不了问题,那些不见的人不会重新出现。阮陌北深吸口气,看向贺松明,道,为什么停电了,能告诉我们原因吗?
    应该是电闸跳了,我这就去看看。
    等一下!你不能走。副总站起身,眉间布满阴云,你现在是这里唯一的工作人员,万一你趁机跑了,我们要怎么办?
    电闸在后楼一层,大家可以跟我一起。
    不要。秘书小声道,她紧紧抓着副总胳膊,如果不是大家都看着,绝对会钻进副总怀里,太黑了,我不要去。
    僵局之中,阮陌北闭了闭眼,主动道:这样吧,我去调电闸,领班留在这里陪着大家。
    桂露:你一个人吗?
    我跟他一起。说话的是副总,副总要亲自过去调整电闸,应该算件稀奇事吧,可这一群人里面,却没有一个自告奋勇说要代替副总,陪着阮陌北去的。
    大厅中陷入沉默,见众人无异议,贺松明只得道:电闸在后楼中央,把那副最大的画掀开,能看到后面的电表箱,这是钥匙,如果是保险丝断了,就要去五金房拿新的,五金房的钥匙是这一把。
    从贺松明手中接过两把大小不同的钥匙,阮陌北将它们放进口袋,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个给你。贺松明将电子油灯给阮陌北,注意安全。
    好。阮陌北拎上灯,走吧,副总。
    两人沉默的按照贺松明指引的路径,从西区穿过,前往主建筑的后楼,外面的灯光透过窗户,提供勉强的光亮让眼前不至于一片漆黑,窗柩投下的阴影把空间分割成一块块。
    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从脚底出发,蔓延至地毯和墙壁。
    阮陌北走在前面,副总落后他一步,两人的脚步声回响在寂静走廊里,大厅中的混乱已经被远远甩到了身后。
    副总,我们为什么要在天黑的时候来这里度假?阮陌北拎着灯,问道。
    没办法,只有这段时间大家都能抽出空来,不赶巧凑上了夜里,加上我和庄园这边有点关系,就选了来这里。
    副总听起来相当懊恼,谁知道竟然哎,老李哎!怎么就
    阮陌北扯了下唇角,毫不掩饰眼中的嘲弄,反正副总只能看到他稳健的步调。
    小阮啊,你就不害怕吗?
    我心里又没有鬼,没什么好怕的。
    阮陌北背对着副总,未曾看到话音落下的瞬间,对方眼中露出的凶光。
    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后楼,阮陌北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那副画,昨天他跟贺松明过来看线路的时候就注意到这幅画了。
    庭院中,巨大的树占据了几乎整个画面,天空湛蓝,阮陌北一直没明白为什么要放这样一幅画在这里,漂亮是很漂亮,好看也是真的好看,但意义在哪里呢?
    现在他总算明白了。阮陌北双手抬着画像底部,猛一用力,滑轮运转,这幅沉重的画像自动升起。
    隐藏的电闸箱显露出来,阮陌北用那把较小的钥匙打开电表箱,把灯提起来仔细检查,果然,保险丝熔断了。
    副总在阮陌北身后,见阮陌北专心致志检查着保险丝,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袖珍手.枪。
    光照亮阮陌北的侧脸,将他们的影子投到身后的墙壁上,副总动作轻缓的将枪上膛。
    怎么样?副总问道,故意提高的话音掩盖了上膛的轻响。
    阮陌北拎着灯,似毫无防备,没有回头:保险丝熔断了,要去五金房拿新的换上。
    藤蔓身后的阴影中探出,悄无声息地爬行在地毯上,抬起的枝端距离副总脖颈只有不到五厘米,如同准备捕猎的蛇。
    副总毫无察觉,他目光阴冷,抬起枪口对准阮陌北后脑。
    在手指扣下扳机的前一刻,藤蔓骤然刺出,紧紧缠住副总脖颈,猛然施加的强大力道几乎在瞬间扼断了他的脊椎,让他连一丝声音都没能发出。
    手腕和脚踝也全都被冰冷的藤蔓缠住,所有的挣扎都如蚍蜉撼树,手掌失了力道被迫张开,袖珍手.枪掉落,被一片伸出的叶子接了下,才最终落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窒息的痛苦和脖颈断裂的疼痛刺入大脑,副总双眼暴突,整个人被藤蔓脖子手臂和脚踝上的藤蔓抬起,迅速拽入了黑暗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走吧,去一趟五金房。
    阮陌北回过头,身后已然空无一人。
    他愣了下,立刻反手摸向别在后腰的餐刀,戒备地望着四周,凝神听着每一丝声音。
    虫鸣阵阵从后院中传来,风带来植物的清香,一切都是那么稀松平常。
    地毯和墙壁上幽绿色的长条痕迹杂乱交错着,像是某种东西爬行留下的痕迹,在灵视中淡淡泛着光。
    电子油灯照亮周围一小圈地方,阮陌北低下头,看到了地毯上的袖珍手.枪。
    阮陌北蹲身拾起它,□□已经上膛,至于枪的主人已然不见踪影。
    刚刚副总想杀了他。
    阮陌北抿住唇,对于可能到来的危险,他早有准备。
    副总拦住了想要过来检查电闸的贺松明,在他自告奋勇后,主动提议陪同前来,这样的活让他一个副总亲自动手并不合适,可其他人都未提出异议。
    只有一种解释所有人都知道副总想要做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但现在,他也知道了。
    刚才有鬼怪来到了这里,在并未将他惊动的情况下,带走了想要杀死他的副总。
    他早有准备,随身带了一把餐刀,但在检查保险丝时不慎疏忽了,光顾着看情况,没能像在走廊上那样,打起十二分注意留心背后的动静。
    鬼又一次救了他的命。
    阮陌北深吸口气,他将□□的保险打开,不再试图寻找副总的踪迹,冷漠地转身,去五金房里拿保险丝。
    顺利在五金房中找到新保险丝,回到电闸箱,把它小心换上,阮陌北用力拉下电闸,随着通电声响,所有的灯同时打开。
    庄园又恢复了如同白昼般的亮堂。
    灯亮后,灵视留下的痕迹就不那么清晰了,同时这些交错痕迹也正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去。阮陌北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下那片幽绿。
    墙壁细腻的触感,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仿佛带着格外的凉意。
    副总不见踪影,阮陌北也不想冒风险循着痕迹蔓延的方向去找,找到副总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又何必呢?
    关上电子油灯,阮陌北原路返回,一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所有的侍者女仆都仿佛人间蒸发,不见了。
    在进入大厅的之前,他特地停下脚步。
    阮陌北能听到众人交谈的声音,灯亮后已经不像方才那样吵闹。他将脸上的表情调整为惊慌失措,抬手将头发抓乱,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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