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找我做什么?晏危楼打了声招呼,带着他一起进了王府,有些好奇他不请自来的目的。
    倘若晏危楼没记错,当年他在盛京城混的时候也有个小圈子,很是有一帮无所事事的膏粱纨绔跟在他身后捧场。不过待不久后齐王事变,这些人便会用实际行动表演一番何为酒肉之交。
    倒是这位安国公府小公爷还算有那么一丁点义气,也曾试图为他开脱,尽管半点不顶用便是了。
    所以晏危楼对他的态度还算不错。
    他一问,薛寒山便开口:还不是祭元日那天摘星楼上的事
    祭元日?晏危楼不动声色。
    那天晚上他刚刚重生归来,没能控制住情绪,过于激动欢喜了些,竟是连周遭发生了什么事,其他人说了什么话,都没能记下多少。只顾着享受这具年轻躯壳所带来的鲜活感知了。
    好在薛寒山本就话痨,不用晏危楼过多追问,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立时让他恍然大悟。
    原来这帮闲不住的权贵子弟每日里最大的兴趣就是四处找乐子,前些日子刚有人发现了一个好去处,那天摘星楼上便说了出来,其他人当场便应下此事。如今薛寒山便是为此来找晏危楼的。
    那陈二郎倒是好眼光,听说这家新开不久的酒楼仿的是逍遥楼的格局,却有许多逍遥楼里没有的花样呢。说到这里,薛寒山暧昧地挤了挤眼睛,嘿嘿笑了两声。
    仿的是逍遥楼的格局?晏危楼若有所思,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这确实难得。不过我听说逍遥楼的生意看似简单,内中别有洞天,当初便有许多人想要模仿,却弄了个四不像。看来这是内里有人了?
    多半是这样,我早便听说许多人盯上了逍遥楼,想要分一杯羹。
    薛寒山赞同地点点头,又事不关己地摇摇头:要我说,逍遥楼什么都好,只有一点不好,就是规矩太多,不能让大家放开了玩。
    说着,他突然看了晏危楼一眼,用力拍了拍脑门:差点忘了,我们玩的那些花样世子殿下你可是从来不沾惹的!
    不过,我听说长信侯府那门婚约不是解除了吗?既然没了婚约,何不放开了拘束去玩?薛寒山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又忿忿不平,要我说世子殿下你也未免太给她面子了。我辈中人,莫非还要为了个女人守身如玉?
    敢情这些人之前还以为自己洁身自好都是为了方清薇?
    不,你误会了。晏危楼看了他一眼,感觉这误会大了,我是为了我自己。
    他心中一时起了趣味,转身直面薛寒山,那张轮廓分明的俊美面容上露出一抹几可夺目的灿烂微笑。
    真要是像你们那般乱来,这占了便宜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薛寒山懵了一下,居然认真思考起来。
    哈哈大笑一声,晏危楼拍了拍薛寒山的肩膀,一如过去那个无忧无虑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眉宇间满是得意。
    和你们不同,本世子的清白可是宝贵得很。
    受到会心一击的薛寒山望着面前这张脸,在对比惨烈的颜值打击之下,竟反驳无能。
    第17章 动风云(1)
    开了个小小玩笑,晏危楼这才正色:罢了,荣凤阁么?让他们放心,我定会赴约。
    薛寒山对他的喜好一清二楚,从来不会主动找他去那种地方。今日来找他,多半是消息灵通,早早得知了婚约解除的内情,在这里为他抱屈呢。
    或许对这等纨绔子而言,带他去放松放松便是对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开解方式。尽管晏危楼并不需要这份开解。
    果然,见晏危楼有松口的趋势,本还有些忐忑的薛寒山脸色大喜,当即乐呵呵朝他凑过来,拍着胸脯保证:
    好!这次定要带世子殿下你好好开开眼。那荣凤阁中新近来了个极有味道的花魁,在她面前,管保什么方大小姐李大小姐,都变成庸脂俗粉!
    见薛寒山还在拙劣地安慰自己,晏危楼也是一阵摇头。
    昨夜逍遥楼内部已然被他粗略清洗了一轮,如今那些楼中执事在雷霆震慑之下,暂时还算乖巧,但曾经与他达成合作成为逍遥楼股东的小商会中,恐怕还有人依旧不安分。
    晏危楼信奉做事便做绝,不可给敌对者留有半点生机余地趁着昨夜威势还在,一鼓作气将所有跳梁小丑全部清洗掉,正可顺势洗刷掉其他人在逍遥楼中留下的印记,将之重新洗牌,从此掌控在他一人手中。
    荣凤阁不过是一个恰好送上门的引子而已。
    至于薛寒山脑海中那些风花雪月、郎情妾意之事,却与他无干。
    晏危楼当即一口应了下来。
    两人交流一阵后,约定好见面时间地点,才送走薛寒山,晏危楼刚刚转过身,沈老的身影突然出现,有种神出鬼没的感觉。
    他开口便问:殿下,您可是应下了薛小公爷的邀约,要去那荣凤阁?
    不错。正是荣凤阁。
    晏危楼刚点头承认,沈老那双精光烁烁的老眼便是一瞪:此事恐怕不妥!
    这是为什么?晏危楼一脸惊讶不解,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激动与不满,他们都去得,我怎么去不得?
    沈老扯了扯嘴角,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正是那荣凤楼有不妥,背后的东家似乎有些问题。为安全计,殿下还是不要去了。
    一边说着,他隐晦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皇宫的方向,似乎是在暗示晏危楼当下的处境,不宜多生事端。
    他满含深意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少年,本以为在这番委婉暗示下,这位世子殿下应当会像以往那样虚心采纳自己的建议,却没想到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只见少年面现犹豫之色,在原地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纠结着开口:终究是已经答应下来的事,临时反悔怕是不好
    见沈老要张口说什么,他满不在意地一挥手:
    我看当今陛下也非昏庸之主,父王这么多年安分守己,又有我这个唯一的嫡子在京中为质,如此耿耿忠心,陛下与百官想必都能领会。沈老你过去那些猜疑必然是多虑了。
    说这话时,少年那张尚显青涩的脸上露出一个标准傻白甜的灿烂微笑,现出了整整齐齐八颗雪白牙齿,看上去无辜纯良又天真淳朴,无害到了极点。
    沈老深深叹了一口气。
    若非这位世子殿下神情如此天真懵懂,浑然天成,他几乎要以为对方所说的这些话都是在反讽了。毕竟皇帝和齐王这两位演技帝究竟是什么成色,他恐怕比这位稀里糊涂的世子殿下清楚多了。
    待他回过神,却见晏危楼目光定定注视着他,还在笑吟吟发问:您说,我说的对吗?
    他相貌生得极好,笑起来时有种骄阳朗照之感,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瞳仁极深极黑,如渊如潭,又有些天然的冷意。
    在这仿佛洞彻一切的目光里,某一瞬间,老者身体一僵,好似被什么难以言状的恐怖存在扫过一眼,敏锐的危机预感一瞬间提起。
    但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待他细细弄清楚,便已消失不见,仿佛幻觉。
    沈老只得强笑一声:殿下说的是,看来是老夫多虑了。
    他还能怎么说?难道要说忠心耿耿的齐王一直不安好心,皇帝也并非殿下所想的那般宽容?
    晏危楼隐晦敲打了对方几句,也不管他有没有察觉,便不再多说。
    这位沈老是齐王夫妇派到他身边的心腹,后来在齐王起兵之时同样被飞羽卫下了大狱,在狱中直接选择自尽。晏危楼有理由相信,自始至终此人便对齐王的计划一清二楚。
    但他对此人并无恨意,更不恨齐王夫妇。前世至死亦如此。
    无论齐王对亲生儿子何等薄情寡义,能够理直气壮指责对方的终究只有这具身体的原主。
    而晏危楼自认不过是一个无意中占据了这具身体的外来者,从来不曾在齐王身上寄托感情。能够获得原身的身体在这个世界重新活下去已是占了便宜,又有什么资格代替原身去记恨齐王呢?最多不过恩仇两消而已。
    或者说,一开始被齐王舍弃,几番不幸,他还记恨过对方,但在阴魁门中浑浑噩噩呆了三年逃出去,却发现三年前那场浩大的起事早已模糊在众人记忆中,齐王府更是被付之一炬,那么有关于此的所有恩仇也随之消散。
    今生更是简单,只要对方别再算计他,各走各路便是了。
    这样想着,他便对沈老又笑了一笑,这才走开去。
    沈老下意识回以一笑,待少年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他脸上的笑容这才收起,目光转而变得复杂。
    世子殿下果然还是这般天真。
    旁边路过的仆从见状,虽不明就里,却谄笑着捧了一句:天真好!这盛京城中谁人不知殿下宽容纯善,齐王府是一等一的好去处,不知多少下人在暗中羡慕我等呢!
    老者没有理会他,转身向另外一个方向离开,只隐隐约约留下一句话。
    是啊,天真些才好
    另一边,晏危楼院中。
    他吩咐一句,赶走院中所有下人,又换了一身轻便的练功服,便直接在演武场空地处摆了个架势,一招一式演练起来。
    身为这座齐王府的主人,他的院子自然是极大,非但有专门用来练功的地方,庭院四周更是遍植奇花异树,满庭芬芳,犹如一座开放式花园将演武场包围在中央,往往让人心旷神怡,用不了多久就忘记了修习武学,反而沉浸在这无边胜景之中,昏然欲睡。
    而这就是曾经的晏危楼每天的日常。以阴谋论的眼光来看,真不知当初修这院子的人是否早有谋算。
    轰!
    晏危楼抬起手,第一拳挥出。空气中骤然传出一声奇异轰鸣。他挥出第二拳。
    一套简单的基础拳法打下来,身体总算舒展开了,血液轰鸣,穴窍齐震,丝丝缕缕气流随着拳势在晏危楼全身经脉中游走一周,最终汇入丹田。
    最后一记拳式打完,他收势而立,身形不摇不动,汗水将玄色衣袍打湿,小臂上流畅优美的肌肉线条隐隐可见。
    在这个过程中,他自始至终都是使用内呼吸循环。这就是洞见第一境「通幽」所带来的能力所谓修行者,本就是由人到非人,由凡俗到超凡的蜕变。
    呼
    最后一口白气吐出,一直闭着眼睛的晏危楼这才睁开双目。
    他目光清亮有神,如有一缕剑光绽放。那口突然吐出的白气也在刹那之间射出,如同一口气箭一般。
    只听咄的一声,林木萧萧,晏危楼前方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什么东西被刺穿的声音
    唔!树丛中似乎响起一声短促的闷哼,一道人影被气箭射中,一手捂着左眼,狼狈地跌下树来。
    几乎就在白气吐出的同时,晏危楼本人也在同一时间纵身而起,身形急速向前方掠去,整个人如穿花拂叶一般自满庭花树间穿梭而过。
    这骤然一静一动,真可谓白云出岫、蛟龙破水,将轻灵之柔美与霸道之锋锐结合在一起,飘渺中又有种逼人的锐气。
    在那人影向树下跌落而去的瞬间,他整个人已飞身而至,脚尖在树干上轻轻一点,便居高临下向对方杀去。漆黑的袍袖在半空中飘飞,无尽的黑暗遮蔽了对方的全部视线。
    身形下落的同时,晏危楼顺手折下一根树枝,犹如一位手持墨笔描绘丹青的画师,自然而然地向下方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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