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舒张五指。
    那枚金币当啷砸在圣堂大理石地面上,响声清脆、空灵。
    它滴溜溜滚到西利亚踢飞的亮缎高跟鞋旁,璨金辉映着墨青。
    听――西利亚哥哥――道文缓缓偏头,嘴唇贴上西利亚耳廓,略带讥嘲道,我们的罪孽被宽恕的声音。
    他右手仍扣牢西利亚,左手从腰间掏出一个塞得鼓囊囊的绵羊皮钱袋,他衔住袋口系带,轻轻一扬头
    系带松脱。
    他用左掌托住钱袋底部,手一翻,金币瀑布般自掌中倾泄而下,叮叮当当,金色暴雨般急促敲击着地面,清亮、脆硬,彻底粉碎了西利亚脑海中圣灵的幻象与k谵妄的呓语,幻象中的k圣洁雪白,纯净无垢,却莫名像个邪神,它碎裂成千千万万片,像在极寒中冻透旋即被巨石砸碎成齑粉的铁枷唯余金币的空骰匾粼谑ヌ弥胁愕萦绕。
    捐助了这么多金币,我们已经比新生儿还无辜了,道文轻蔑地扬手,空瘪的钱袋飘落在地,所以
    他怜惜地啄吻西利亚泪湿的脸颊,拿出一个疯子珍藏的全部温柔,轻声道:和我结婚吧,西利亚哥哥。
    他扳住西利亚的肩,迫使他转过来,用手臂箍着他,缓缓滑跪下去,用亲昵又耍赖的语气道:我跪着求你了,今天说好的其他时候你可以拒绝,但这种时候你非得纵容我不可你愿意吗?说你愿意,说呀,西利亚哥哥。
    我愿意。
    西利亚换上了那套改良版蔷薇新娘的婚纱。
    道文事先把它预备在忏悔室中――那四四方方的封闭隔间可真适合放衣服。
    西利亚坐在为告解者提供的小圆凳上,道文为他穿上丝袜,白色底丝上绘制着嫣红蔷薇与碧绿荆棘,色彩明丽,缠卷着劲瘦修长的小腿。道文挑起两条精细的红天鹅绒绑带,交叉缠绕在脚踝处,以固定这双绑带高跟鞋。
    他用较白日出门前更靡丽奢侈的手段打扮他的新娘,恨不得将全世界的宝物都献给他:那蜃气浮动,潋滟流转的南洋珍珠也仅配在西利亚的腰间坠饰处占据一席之地;色泽不逊于西利亚瞳色的青金宝石,鸽子蛋大小,足以镶嵌在教皇的冠冕上,此时亦不过沉沉坠在西利亚胸前,安分守己地尽一枚吊坠的职责;新折的花枝厚厚地铺满了红毯,暧昧的甜香靡靡飘散
    两条奶油色缎带交叉在西利亚后颈,打成了一枚蝴蝶结。
    今晚,道文会像拆礼物一样将它扯开
    道文扶着西利亚走过红毯,走到圣龛前,在圣灵像下方诵念婚礼誓词。
    一段冗长的誓词后,道文代替主持婚礼的神职人员,轻声询问西利亚:你愿意吗?再说一次,西利亚哥哥。
    我愿意西利亚轻轻掩住口鼻,他悸动得分分秒秒都会眩晕过去,他定了定神,按照流程反问道,你呢?
    我愿意。道文单膝跪地,虔诚地捧着西利亚戴着白手套与婚戒的手,烙下一枚枚热吻。
    那些澎湃的、汹涌的情绪疯狂挤压着他的心脏,誓要为西利亚榨出更多、更浓烈的爱意可是够了,真的够了,他已经没办法爱得更多了,他早已在爱中沉沦成疯子了,还能怎样?道文不得不向那些情绪,向那些癫狂的呓语求饶,他不打算在婚礼上犯疯病。
    为使憋涨得炸裂的胸腔得到一丝解脱,道文狂信徒般匍匐在地,用唇瓣卑微碰触
    崭新的高跟鞋,只踩过花枝与红毯。
    一个浅浅的吻,道文不嫌它脏,道文发起疯来能把它嚼碎了。
    他把西利亚抱上安放圣龛的桌子,让西利亚坐着,随即,像掬起一泓溪水,抑或像玩赏古董般,轻柔地捧起他的脚
    圣坛烛光摇曳。
    晨曦降临。
    某种火焰仿佛已将旧皮囊焚烧一空,两人相拥,纯洁如新生,他们沉湎于棉絮般柔软的纯白中,享受那轻飘飘的、彻底的满足,两只佩戴着婚戒的手交叠紧握。
    晨曦沉静而温柔地漫溢过圣堂上方的彩色玻璃窗,在那两只手上洒下缤纷的碎光。
    第29章 缪斯(二十八)(而那个微笑温柔羞怯。【二...)
    会疼么,西利亚哥哥?道文问,调整西利亚颌下的领结。
    宽领结使用了顶时髦的打结法,纵是公爵的贴身男仆也打不出一枚更漂亮的来了,西利亚立在穿衣镜前,眼眸快活得发亮,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他上身穿着一件米白色细布裁制的高领衬衫,领子浆洗得硬挺,胸口的裥褶白浪般堆叠。衬衫下摆掖进马裤,将腰收束得细韧利落,下配一双潇洒的浅棕麂皮长靴,身姿挺拔俊美。
    他穿回了男装。
    不疼。西利亚条件反射地,反手抚后背,那儿不疼,半点也不疼,心底亦无恐惧。精神烙印已在前几日圣堂那荒唐的消弭殆尽。
    道文对圣龛做了些亵渎至极的事。
    若放在一年前,目击那一幕的西利亚会惊骇得昏死过去,可在道文由微弱渐转强劲的信仰根除疗法的熏染下,西利亚只觉过往自己深信不疑的布道与戒律是如此虚伪可笑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已不再畏惧圣灵,自然也无需再藏匿于女性装束中自欺欺人,因此他尝试着将道文为他量身裁制的男装穿在身上。
    过程相当顺利。
    反而道文比他更神经质些许,不住询问他是否有不适或残余的幻痛答案是否定的。
    此前为道文蓄的长发他没剪,道文并没开口求他留着,可他看得出道文爱极了它们,他用一条湖蓝色发带低低地将它们拢起,扎在脑后,那并不女气,而是有种别样的魅力,而且他以后为道文当模特时有长发亦方便得多。
    真好看,西利亚哥哥。道文夸赞他,痴迷地凝视落地镜,你像一位浪漫的诗人,不,你就是说着,道文捞起西利亚的右手,摩suo他中指骨节处的薄茧,薄得肉眼几乎看不出的一点点,可道文疼惜地揉着,埋怨道,你写太多字了,西利亚哥哥。
    嗯我的学识太浅薄了,想看懂书房里那些古籍,我得多学、多写。西利亚温和地反驳。
    哪怕是足不出户的四个月里,他也没停止阅读和自学,自从他初次迈入这栋小楼的书房,懵懂而歆羡拿起那本希利维娅女皇统治时期的歌谣古卷时,虽说他看不懂,可他莫名爱上了那些长长短短的、在视觉层面上亦令人感知到韵律的文字,他沉迷于此,而文法学校里不止一位老师对他尚显稚拙却灵气四溢的诗歌短句大加赞赏。
    西利亚的笔尖流淌着一种纤细敏锐的灵性与诗意,像蝴蝶的触须。
    这可能是因为灵秀动人的文字大抵是自痛苦与哀悯中分娩而出的,双眼浸泡过咸涩的泪水,才能窥见云端至瑰丽的宫殿,舌尖尝舐过酸苦的毒汁,才能吟唱出使灵魂为之起舞的诗歌。
    他是道文的缪斯。
    可道文与他相濡以沫的、那些困苦中闪烁着温暖与爱意的时日,又何尝不是他的缪斯呢?
    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我荒废了太久西利亚谦逊地垂下眼帘。
    你写字时不看我。
    可是
    可是我做人偶时会看你。
    西利亚歉然,可当他对上道文促狭、狡狯的灰蓝眼睛,他便看出道文仅仅是在撒娇,于是他凑上去,大大方方地,主动亲吻了道文的脸颊。
    一切都美好得像是某个童话故事的结尾。
    当然,要刨除掉道文偶尔会犯疯病的这一点(这种细节无关紧要)。
    可西利亚仍略有一丝忐忑,像奏鸣曲中存在着一个不和谐的错音,或许是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打扮成女孩子,而道文也说过让他当他的小女孩儿之类的话西利亚下意识地揪紧了衬衫前胸的裥褶,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气问:我穿回男装的样子,还还行吗?
    是的,他多少有点儿担忧道文喜欢的其实是他女装的模样,那倒也不打紧,他可以为道文穿,但是,那多少
    还行吗――?道文盯着他,不紧不慢地重复、咀嚼着这句话,牙关轻轻地来回碾磨,像是想把这句不知好歹的话咬疼,教它再也不敢从西利亚嘴里冒出来。
    不过他猜得出西利亚问这种话的原因,而某些事他原本也打算找机会让西利亚知道。
    得知道文并没将那些完全仿照他模样制作的人偶送去拍卖行,西利亚没有很惊讶。他之前便隐约猜到了,道文那偏执的占有欲早已超出了正常范畴,道文不会愿意把那些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偶卖给别人因此当步入道文的私人小收藏室时,西利亚仅仅是稍微抬了抬眼皮。
    之前――包括那足不出户的四个月在内――西利亚一直在给道文当模特,道文做了许多人偶,各种各样的主题,它们全都摆在这间小收藏室里。
    西利亚哥哥,以你为蓝本制作的缪斯九态全在这里了。道文伸直手臂,展示那些玻璃陈列柜中的美丽人偶。
    缪斯女神有九种形态,每种形态下都有二至三种以西利亚为原形的人偶:象征抒情诗的欧忒耳佩,对应手提花篮,头戴花环,身穿碎花长裙的春之女神西利亚;象征爱情诗与独唱的厄刺托,对应做抚竖琴状,身披轻纱的演奏者西利亚;象征悲剧与哀歌的墨尔波墨涅,对应手持悲剧面具,面部半遮半掩的西利亚
    西利亚欣赏着她们,她们皆是扮演女性的他,他的阴性面。
    我不止做了这些人偶,西利亚哥哥。你或许以为我只喜欢你阴柔、性别倒错的那一面,我承认我确实很喜欢,毕竟那也是你,可是道文说着,掏出一把小钥匙,打开房间最内侧的一扇门。
    那扇门后原本是一个隐蔽的储物间,空间不大,四四方方,道文在门上落了锁,连唯一一位获准偶尔进房间打扫的女仆都无法从这扇门中窥得一二。
    这扇门后藏着我不为人知的秘密,我真正的爱恋,或许这个他看起来不那么像缪斯女神,可那无关紧要道文说着,他的眼中有深浓的眷恋,因为我只是纯粹地爱他,刨除一切地爱着他,我制造这尊人偶与这些场景不为任何,甚至无关艺术――
    门开了。
    西利亚眺向门内。
    只一眼,他的眼圈便泛起淡红,泪光朦胧。
    那里有一尊六英寸高的人偶不,不仅是人偶,那儿什么都有,各式道文手制的物件已多得自成一方小小的天地,那几乎是以陶瓷、木材与玻璃等各式材料还原出的一间陶器店铺面。
    西利亚打眼看见的,是那面他再熟悉不过的柜台,柜面老旧,积淀了几十年岁月的痕迹,但西利亚总是把柜面的玻璃擦得铮亮,给那些桐木边框抹油,让它看起来光亮如新。柜台里头有一些千篇一律的单调圣灵像啊、画框啊、杯盏碗盘啊,之类的常规货品,边角里也摆着几个小尺寸的女孩儿陶偶,手法较如今略显稚拙。柜台后头,甚至还有一截糟烂烂的木头楼梯,老陶艺师佝偻着背踏在上面,布谷鸟钟、小圆桌、木头椅子、西利亚使用的账目本――甚至连那块菜汤的痕迹都一模一样、西利亚用的乌鸦羽毛笔、削笔尖儿的小刀、廉价的碳墨水、杂物柜上的小摆件儿一切都与那场火灾发生前的陶器店一模一样。
    陶瓷永不腐坏,西利亚哥哥而我想从光阴中留住你,也留住你怀念的一切,其实我还没做完,可是既然你问到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让你知道我最爱的是你的什么样子
    立在陶瓷店柜台后的,是西利亚的瓷偶。
    那大概是他十八岁时的样子,他留着中短发,白金色的额发稍长,好在不至于遮眼。他穿着粗布衫,心情挺不赖地站在那干活儿,他用抹布擦拭一尊落灰的圣灵像,那神态与表情仿佛正在对柜台外的客人说着什么,他稍仰起脸,微微地笑着。
    而那个微笑温柔羞怯。
    【第一单元完】
    第30章 蛇嗣(一)(心灵毒药。【排雷:生子】...)
    黄昏。
    圣堂抄写室浸泡在一种陵墓般死气沉沉的安静中。
    铁胆墨水与羊皮纸的味儿似已腌入墙壁与地板,幽幽弥漫。
    其他的洁净者早已离开,唯有约瑟佩仍在抄写室忙碌。
    方才,以费尔南为首的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洁净者将一摞摞未处理完的诗集搬到约瑟佩桌上,戏谑而浮夸地表演头疼、肚子疼、恶心欲呕,并声称他们需要一位洁净者兄弟施以援手,譬如说约瑟佩兄弟晚餐时间还没到,可那些洁净者会利用这段时间偷偷分享一些蜂蜜酒――在圣堂那属于一级违禁品。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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