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在师律身边看到宴语凉时,都要气死了。
    当场直接就骂师律:你是不是疯了?区区两百骑轻兵就敢将皇帝带出来?你可知道凌云城大营距离此处不过百里,万一撞上你们就全完了!
    师律那边也是又震惊又迷惑。
    就,那难道不是敌军祭司阿摩耶?
    不仅落单了,身边还只有个副官。师律一直有一个在京城小话本里被人笑称贼不走空的特异体质就是每次出征,不管准备充分不充分、带的人多少,都能机缘巧合摸到大肥鱼。
    所以才永远是京城说说书先生的最爱。
    太走运了,这次的鱼是真肥!
    那时他正准备向前冲,就见澹台泓弯弓搭箭,直愣愣转了个方向。
    没有射向他,而是射向身后远处,把一个一路潜伏偷偷跟着他和廖曦,处月大王子派来的细作给干掉了!!
    师律时至今日才终于知道,原来阿摩耶就是澹台泓。
    是他大哥当年在宫里的得意门生。后来听说被家里连累死了,结果死而复生,又潜伏成了敌方最厉害大祭司????
    小话本敢不敢这么写?!
    师律觉得自己输了,他的故事哪有阿摩耶一般惊心动魄。
    沙漠昼夜温差很大。
    篝火噼啪,宴语凉闭着眼睛,却根本睡不着。
    不知夜色过了多久,澹台泓偷偷起来了,把身上的羊毡轻轻盖在了他身上。
    相遇之后,澹台泓和廖曦便陪他们找了一下午的药草。
    两人对附近地形比师律熟,护送他们去寻了很多鲜有人知的小路,更省得他们原地兜圈子浪费时间,虽说始终不曾找到药草宴语凉依旧十分感激。
    感激,但是
    从下午到晚上,师律和澹台都一直在身边,他始终不得找到机会跟廖曦单独说话。
    也许这样是最好才好。
    否则要说什么。
    澹台泓身边为何会有着一个戴着大夏情报官黑火磷光戒指的男人。
    总不可能是两个情报官一起行动。没必要的。不但重复,又容易暴露。
    而且若他们两个都是专程来寻他的情报官,澹台泓看到他时,又何以是那般意外又震惊。
    这段时日,澹台泓也两次给中原传递情报。
    一次是通过荀长,以一个小小的、言简意赅的玉筒。一次则是放在贺兰红珠宇文太守枕边,无比详实的草原各种地图、系谱图。
    两次情报都没错,但都有一个问题。
    大夏训练有素的情报官传递情报,无论是荀长也好、宇文化吉太守也好,都很有规矩。
    很少会如澹台一般,随心所欲,缺乏特定的写法与格式。
    那如果,其实澹台泓根本就不是大夏情报官
    只有他身边的副官廖曦是。
    这些天照顾着岚王,宴语凉其实又润物无声地回想起了一些零散的事情。
    不是些什么光荣的记忆。
    锦裕帝手下,如今忠臣良将众多。
    人人都说,奚行检心直口快经常得罪人,但是锦裕帝屡屡护着他保着他才有了如今清明风骨的大理寺卿。
    人人都说,师律战功高但总闯祸,幸好皇帝护着。
    可大理寺卿又是否知道,其实当年别人诬他谤他把他划为权臣党羽,皇帝拿到名单一眼便知他无辜,却故意拖了大半年才还他清白、将他官复原职。
    师律又何尝想过,他几次闯大祸之前,宴语凉根本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干,却不事先拦他。
    帝王之道,很多时候就是如此。
    放任官员犯错再伸手去赦免,比一开始防微杜渐有效得多。
    让他们尝到忐忑不安、饱受煎熬的滋味,很多人才会更加感念皇帝和朝廷的好,更加兢兢业业做事。
    锦裕帝当年用了比这更复杂的办法待了宇文化吉。
    宇文化吉是他父皇的心腹。宴语凉的父皇直到临死前都没有认可宴语凉,只是实在无人可选。
    宇文化吉那时急着卷铺盖跑,一方面是他自己油滑一方面也是宣明帝的意思。
    宣明帝自己没什么本事,死前还心里轻贱二皇子、看不上二皇子,不相信他有力挽狂澜的本事。甚至不舍得自己的旧臣辅佐他,劝自己的旧臣快逃、独善其身。
    若是寻常皇子,慈父如此,该多难过。
    可宴语凉不,他明知如此却在宇文化吉出京城之前、去北疆后,都是各种恩威并施、威逼利诱。小小年纪是以自身手段惊艳着宇文化吉,老滑头才打算给他一次机会。
    锦裕帝拉拢其他人手段就更多。比如给苏栩找老婆,关键就是投其所好。
    小狐狸荀长也是他用这一招哄住的。
    小狐狸看似笑眯眯,其实遇强则强,用待奚卿待师律的方式待他绝对不行,狐狸是要龇牙咬人的。
    宴语凉才十六七就知道是另辟蹊径,给荀长塞了一个他特满意的媳妇儿。
    他何尝又不知,奚卿心向大夏,宇文太守心向大夏,小狐狸心向大夏。
    也许根本不用信一半留一半。
    可他毕竟是帝王。总不能把国运寄托在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上,总要拿到一些确定能抓得住的把柄才行。
    滴水不漏,双重挟制,一步不错。
    宴语凉今日不觉得当年的做法有错,只是感情上面对起来有点困难。
    澹台身边的廖曦,是否亦是他当年的滴水不漏的手段。
    而岚王难么多隐忍压抑的苦楚,又有多少是因他的滴水不漏。
    可明明都是爱人、亲友
    宴语凉爬了起来。
    十分难过,好在他还有脑子。
    偶尔恨自己头脑过于清醒,多半时候永远庆幸自己无论多难受都可以理智尚存。
    支棱起来,他可以。
    锦裕一年到锦裕十年,从庶出皇子到一国明君,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不是。
    人生没有追悔,只能向前看。
    他正是怀着坚定的信念一步一步走过来,才走到大夏繁花似锦。
    淡淡的月光下,澹台去了远处的山坡上,垂眸吹着一只袖琴。
    宴语凉也爬上了山坡。
    澹台明知道他是在给庄青瞿找药,还是愿意帮他找。
    恨又不恨,庄青瞿对他也一样。
    当年的事,宴语凉要去跟他解释清楚。
    第69章 天打雷劈,岚岚救朕!
    袖琴是大漠西域的一种乐器,声音很美。
    很像小时候宴语凉在父皇寝宫里听见过的一种叫做风琴的越陆琴。澹台泓吹奏的那首曲子婉转忧伤,晚风轻轻,宴语凉在他身边坐下。
    静静听着,勾起一幕幕回忆。
    年少时,灿烂又明亮的红色身影总是陪在他身边。短短一两年,从一个哭唧唧的小红团子窜成高挑俊美、无数宫女偷看的美少年。
    平日优雅得体,不开口时看着就同庄青瞿一样,是世家公子的典范。
    常常微笑,寻常人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也会斗嘴、耍赖、跟人出宫买小话本、藏酒、抄卷子,笑话别人手笨射箭总是射不准。
    澹台泓活泼开朗,却又一心赤诚。
    陪宴语凉赈济灾民,尽力支持他成为太子,说服家人将他送上皇位,帮他为国家大事焦头烂额地忙。
    半晌,琴声淡去。
    淡淡明月色映照在澹台泓修长的指尖,他抚着那巴掌大的小琴:袖琴在北疆,也叫叶里塞。
    各再会的发音一样。北疆笃信轮回,没有诀别一说。在这里世间的所有的叶里塞都是有缘再会。
    他看向宴语凉,微笑。风吹乱他的长发,淡淡月光下颊边一颗小红痣一如从前。
    大漠还有一个传说,就是吹起袖琴,可以见到想见的人。
    我刚来北疆的那几年,一直都以为此生此世再也不可能见到阿凉。但你看,努力活下来终究是有好处的。如今时隔多年,咱们又能这般坐在一起赏月。
    更不要说,还能亲眼看到阿凉带着大夏国运复兴。
    早年师父就说过,阿凉一定可以。
    他如同小时候一般摘了一片草叶咬在口中躺下,五指对着明月。
    这盛世,终于一如当年师父所愿。
    宴语凉想说什么。
    澹台却笑着先问他:上一回回去,庄青瞿回去气死了吧?
    他小时候就总那样。
    从小我就觉得,庄青瞿看我的眼神,总有些叫人芒刺在背的感觉。好像我与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我本以为,是因澹台氏与庄氏水火不容,又或者是我文赋骑射压他一头,他气不过。
    男子叹了口气,弯弯眉眼看宴语凉。
    结果竟是
    宴语凉:对不起。
    又不怪阿凉。
    不是的,对不起,宴语凉道,因为不止小庄喜欢我,我也喜欢小庄。
    很喜欢的。想护着他,偏心他,不愿任何人伤他。你也不可。
    我知你恨他,不会愿意听见这些。可澹台,其实当年之事背后还有许多原委
    月下戈壁细草。
    荒凉的小山坡上,澹台泓静静听他说。
    宴语凉还记得,曾经这个人也是不输给庄青瞿的天之骄子,虽不像庄青瞿一般孤傲,但骨子里也是从没吃过亏的顺遂。
    偶尔几次,比如西市滑头古玩商敢卖假货骗他,澹台也是毫不犹豫当场掀了人家的摊子。
    后来谋逆下狱,坚称无罪是一直喊冤吼到嗓子出血。手指蘸血写书,咬死的铁骨铮铮。
    他变了。
    一个火焰般热烈的人,多年以后面对委屈,已经学会不吵不闹。
    眼里是岁月淬炼的成熟、隐忍与稳重。
    被烧的文书,一方坚称能证明清白一方却笃定是证据确凿,再也说不清。
    哪怕可以。当时民意沸腾,宴语凉也很难逆着天下人的意思保住澹台。
    偷偷送澹台走时,锦裕帝想着的是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人越少澹台就越安全。
    怎么能想到,他的母亲姐姐竟然会
    月色下,澹台泓失神。
    半晌红了眼,久久没有话说。
    宴语凉将心比心,若换做他是澹台,也一定也会希望存在那个构陷他的仇人。
    而不是听见自己的家人枉死的真相。多年的好友还要护着那个仇人,不准任何人伤害他
    月下安静。
    半晌,澹台泓:好。
    我信。
    他再抬起眼时,虽眼眶微红,但目光清明依旧是很多年前的那个少年。
    既是阿凉这么说了,我信。
    一直以来,阿凉的思虑一定都是最周全的,阿凉的抉择一定都是最好的。不管我当下能否明白,但回头看时,阿凉总是对的。
    所以阿凉既肯信他、肯喜欢他
    宴语凉说不出话来。
    他其实宁可不澹台泓不原谅他。跟他发火、跟他吵。
    他其实未必值得这般的理解各包容。
    不,阿凉一定值得。
    澹台泓深黑眸底,点点星辰一般。
    他的手握住宴语凉的手。
    曾经习弓偷懒十指娇嫩的掌心,如今有了厚厚的茧子。
    阿凉的路有多难有多崎岖,寻常人根本无从设想。你却一个人走了那么久,事事处处小心谨慎、从来不敢有片刻放松、从来不敢依靠任何人。
    如今终于有人可以陪你分担,保护照顾你。我打从心底替你高兴。
    宴语凉嗓子涩哑:我以前
    以前是不是其实
    非常阴险狡诈、心硬如铁,帝王权术式没有心。
    澹台泓摇头:怎么会?阿凉性子最温柔,阿凉的心一直最好。
    是吗。可宴语凉如今却不敢确定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那半年前的那次那次计划,那个局,朕
    澹台泓:那次计划,怪我自作主张会错意。我那时是真心以为朝廷各阿凉,都是有心要除庄青瞿。
    说不定,其实就是真的。
    说不定,他那时就是有心要杀岚王。
    宴语凉不知道,他不记得了。但那个故事,听起来真的太像一个狗皇帝临时舍不得的幡然醒悟。
    以为自己不爱,以为自己没有心,却突然发现根本受不了失去。
    结果又冲过去把自己玩脱,荒谬又可笑。
    万一是真的,可怎么办
    月下大漠很冷,宴语凉咬着草根嘴里草液苦涩,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却忽然被温暖的手摸了摸头。
    月下澹台泓微笑:万一是真的,阿凉也不怕。
    庄青瞿他又不会走。
    不过以他脾气那么差估计也不好哄,阿凉多半得回去要跪搓衣板、跪乌龟壳,掉一层皮!
    他说得轻松,可宴语凉笑不出来。
    一个人能承受多少伤?便是再如何喜欢,他也不信被那样对待依旧不会心灰意冷。
    澹台泓:一般人会,但庄青瞿真的不会。
    阿凉还记得以前,师父带咱们去采桑围场狩猎么?
    统共一只碧眼白狐王,我与庄青瞿双双追它到深山,争了个你死我活两人都负伤滚下山崖,却最后谁也没有打到。
    又因只顾着狐王,其他小动物一只没打,落日算分时双双落了个末席,被师父好一通笑话。
    但师父他与我们性子不同,他不会懂。
    他说我俩竹篮打水一场空。殊不知在我俩眼中,唯有那狐王聪明、危险、珍奇,独一无二。
    深渊取之,虽死无悔。其他那些兔子狍子随处可见的,便是再多再好,我俩也不屑要。下次再来,还要猎那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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