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知道我此次前来,傅成行了礼,往下面落座,伯父,我这次来还是提亲,想必伯父也听说,我已夺得此次秋闱魁首,望伯父可以应允我和岳阳的事。
    余大人端起盏茶,连眼也没抬,不紧不慢,我上次就说过此事绝无可能,你高中我自己也替你父亲高兴,可总不能叫我把儿子送给你作贺礼罢?
    傅成急忙正身,小侄绝无此意!只是我曾答应过岳阳中榜后一定来提亲,还望伯父准许!
    你不必说了,余大人搁下盏,轻飘飘说着:你答应岳阳的你做到了,不算辜负他。你的诚心我也都看在眼里,可还是不成,我不能愧对余家列祖列宗。
    余大人还和上回一样态度强硬,似乎再无转圜,傅成只觉心又下坠一层,痴痴问道:伯父,再无回旋了吗?
    永无可能。
    骤时扑进一□□,卷来一些水气,裹在傅成身上,他止不住咳嗽两声,只觉身上寒噤噤的,来时的风光被顿时吹散,他只得喏喏告辞,拖着沉重步子往外头走。
    至余府大门,金龙忙撑着伞过来,少爷,可成了?
    那雨滴滴答答急促打在玄黄油布伞面,傅成恍然觉着自己的心就似这雨一般,支离破碎的往下掉。然而他还残存一丝侥幸,只见他旋踵转身,噗通跪下,跪在积水的台阶前,只想再祈求这对父母能发发善心。
    少爷这是做什么?不成咱们改日再来就是,这么大的雨跪在这里身子怎么经得住?您病好了才没几日呢!金龙一手执伞,一手搀着他的手臂往上拉扯。
    傅成还是屹立不动,眼睛望着那扇紧闭大门,明日来也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扯不动他,金龙只好也噗通跪下,倾伞尽力替他挡雨,然而雨已下了一天,纵然头上的能遮住,地上的积水却积了半尺深,早已从他的衣摆浸至全身。
    那门下的几个小斯忙劝他,劝不住,又跑进去报信儿,得信回来,余大人只说:出了余府,就管不着别人家的事儿了,要跪就跪罢,横竖不与我相干。
    字字句句都似闪电,将傅成的心劈了个粉碎,一块块又坠一层。
    里头余岳阳被关了这些日子,除了吃饭就是倒头在床上睡觉,猛然梦里闪过一阵雷鸣将他惊醒,他坐到案上去倒了盏茶来喝,总觉得这天闷闷的喘不上来气儿,他朝外头问了一声儿,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了,少爷可是饿了?
    怎么天这样黑?他拧着眉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外头那人又答:下了一天雨自然黑了,明儿就见晴了。
    明儿后儿,余岳阳觉得日子永无止境,他在这屋子里关着不知何时能到头。
    还不到晚饭,雨势渐收。余大人来了,板着脸踏入房中,在细墁地砖上踩出一个个冷漠水渍,他环顾一圈儿,视线落到余岳阳身上,你还不悔改?
    虽然平日里怕他,但在这件事儿上,余岳阳从不妥协,仍旧梗着脖子抗争,儿子何错之有?
    余大人稍一动作,他便瑟缩一下,却不见巴掌落下来,只见他父亲甩着袖子哼了一声,我跟你母亲商量过了,这几日就将你送到江宁舅舅家去,跟着谦之先生做学问,过年再将你接回来!
    我不去!他瘪着脸嘟囔,翻着手里的茶盏平复心内惧怕。
    由不得你,就是绑也给你绑过去!余大人说罢就要走,踏出门槛儿时朝两边人吩咐,替少爷打点好行李,就这两日动身。
    旋转外头,傅成仍在跪着,湿了一身,眼里进了雨水,刺疼得他睁不开眼,金龙暗暗使人回家报信儿后,跪在一边不住劝,少爷,我看这余大人的心是石头做的,您纵在这里跪到明日也不见效,咱们回去想个法子,改明儿再来?
    没有别的法子了,纵有,也是些阴谋诡计,他不愿意对余家使,只想将自己的心剖开给他们看看,让他们能为之动容,以后成为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然这不过都是妄想,他跪到雨已淅淅沥沥住停,那道门还是未开,两旁的石狮子滴着水珠,未曾偏他一眼,这一左一右,正如余大人与余夫人那般心若磐石,坚不可摧。
    金龙劝了又劝,只见他置若未闻,正是焦躁之时,见傅尚书赶着马车而来,这位父亲像神兵天降,不顾颜面在另一位大人的府邸前拉起自己的儿子,惋叹道,你自小就懂事听话,从不让我和你母亲操半点心,可你自这段时日以来就病病殃殃的忽好忽坏,我们怎么放心得下?今日这雨也淋过了,话也说明白了,该死心了。
    该死心了,这话是残阳渐落的暮鼓,声声在傅成心里敲击,他有垂死挣扎的不甘,可抬眼看见父亲两鬓已有零星花白后,他只好落寞转身,跟着回去。
    那一车礼还是怎么来怎么回,朱红木箱上俱滴着水,答答随着车轮掉进地面的水洼里。整个大京都笼罩着一场秋雨后的愁云惨雾,戏楼的褚宫调凄凄楚楚,一路遥送战败的一队人马。
    领头的将军就在坐在马车内,身上的雨水浸湿座上软垫,他置身一片寒冷中,脑中心中所想的一座城池,上头只拓着岳阳二字。傅成不过暂时鸣金收兵,等稍作整顿后还会卷土重来,他的命运早与这座富庶蓬勃的城连在一起,或许他将战死在这里,但不会败撤。
    第73章
    病重
    然而还等不到傅成整兵重来,上玄月不过残了一个角,余大人便迫不及待的要将余岳阳送走。
    余大夫人亲自为其打点的行礼,不理余岳阳在旁如何不情愿,她只笑说她的,不过带一些随身衣物,你到舅舅家一应都是全的,切不可在舅舅家胡作非为让舅舅操心。你听话些,好好跟谦之先生做学问,只等年前你父亲就派人接你回来了。
    母亲,傅成是不是来过了?她喋喋不休她的,余岳阳惘闻,扯着她的袖口满是不甘心,我好像听见下人说起,母亲,父亲是怎么回他的?他是不是在外头跪了一下午?
    他是来过,无法,余大夫人只好停下手上的活儿,招呼一众丫鬟退下,往榻上一座,温柔且严肃,叫你父亲赶走后他便在门口跪了一会子,被他父亲接走了。我告诉你这些就是要你知道,你父亲和我都是万不会答应这门亲的,你且死了这条心,好好儿的去念书,你闹了这两个月了可见你父亲心软过?
    蓦然,余岳阳笑了,坐在另一侧,诚然望向他母亲,我不是闹,你们只当我使性子,却不知我只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安,倒不是故意要和你们闹。
    余夫人不懂这些,当他还是不开窍,耐心劝了两句,就见余岳风从门里进来,先行了礼,母亲,岳阳明儿就要走了,我来跟他道个别。
    一见他,余岳阳顿时苦下个脸,委屈朝他喊:哥哥,你坐。
    成罢,你们兄弟俩说会儿话。余大夫人抖抖裙摆站起来,搭着手帕吩咐,风儿,你向来懂事,劝劝你兄弟,这看着瘦了一大圈儿,你也心疼不是?我走了,你说说他,叫我和你父亲安心。
    言罢,余大夫人领着门口四五个丫鬟绕自廊下而去。屋里只剩兄弟两人,余岳风坐上去,眼瞅着余岳阳日渐干瘪的脸,到底于心不忍,自考完后父亲也不让我出门,唯恐我往傅家去,但你明儿走,我自当想法子去告诉傅成一声儿,不过是去两三月年前就要回来的,你也不必太忧心,好好吃饭,别说我们心疼,就是傅成来日见了也要心疼。
    哥,你见了傅成千万告诉他要保重,让他不要担心我,春节前我一准儿回来。
    说完话儿,余岳风招手让自己的丫鬟捧进来一叠滴酥鲍螺,是他最爱吃的点心,那黄橙橙的点心上头可见裂痕,咬上一口便酥得掉牙。他将红玛瑙碟子往他跟前儿推了推,你吃一些,我特意叫厨房做的。
    余岳阳不好拂他好意,也不忍叫他跟着担心,便捏了一块咬上一口,另一手在下接着碎渣,淅淅索索吃了两块儿后,余岳风总算带着笑脸辞过他去。
    原本他打算明儿寻个由头差小厮出去往傅家报信,谁料事事不如意,不过才上夜,就见下人往西角门上进进出出。一个错眼余岳风就在一堆礼品里面见着余岳阳的一些贴身之物,忙扯了个丫鬟问:不是明儿才走?怎么现在就开始装点东西?
    原是明儿走,可老爷说他有个镖局的朋友今儿要启程押镖往江宁去,正巧二少爷可以同行,以免路上遇到盗匪什么的。
    坏了,这可不赶趟儿了!余岳风赶紧叫来小厮,也不管寻什么缘由了,只趁乱混出府去报信儿。
    那小厮出去就往傅家奔,到时已经角门尽关只有灯笼烛火映门,他在西角门上扣了几响,一见开门,扯着人就嚷,快,快去报你们少爷,我家二少爷要走了,说话儿就要动身!
    看门儿的问清后就着急往里跑,没一会儿,就见傅成和金龙一起跑出来。
    自那日淋了一场雨后,傅成便病了多时,加之科考之前日夜劳心劳力,身子是每况愈下,一路咳嗽着紧赶慢赶地赶到余府,只见人去楼空,灯笼底下只有空余怅惘的余岳风。
    一见他,余岳风便跑上来,你怎么才来!车子刚走没一会儿。他就着灯骤一瞧他,唯见病态堪忧,便将眉心皱起,只这些日不见你怎么病成这样?你两个真是,一个比一个还不让人省心的!
    岳风,多谢你。夜里秋风甚凉,这一吹竟带起傅成连连咳嗽一阵,他拢了下衣襟,郑重朝余岳风行礼,我现在走岔路去官道,赶去见岳阳一面,你保重!
    那马车在夜里奔了许久,窗外逆风扑朔,从车窗缝了灌进来,又冷了几分。傅成搭着一件二层薄绒斗篷,朝外头不住吩咐,金龙,再快点儿!
    山路上颠簸得能将人骨头都抖散,金龙一面担心他,一面又咬牙挥着马鞭。
    路的尽头,傅成点了三盏灯笼,一盏自提,一盏金龙替他照路,一盏悬挂于一根枯树枝上,想叫余岳阳过来时能在远处就看见。两人在凉风中等了半个时辰之久,亦不见黑暗处有光亮,也不曾闻听有马蹄之声。
    少爷,莫不是我们来迟了罢?金龙伸长手臂替着灯笼往前方照一照,仍是四方幽暗,不见来人。
    你一路快马加鞭,他们一队人马,自然还不及你快,哪里就能错过?傅成背靠一棵大树,落叶之秋,那树一阵淅索之声后,扬洒下许多黄叶,落了他满肩,他也不去拂,只朝后方的黑暗处望着。
    然而直等一夜,天边逐渐泛蓝,官道上零星有来人,也不过是周围镇上做小买卖的人,赶着自家牛车往城门处去。
    早晨的风似乎更凉,还笼罩一股淡雾,傅成寒气入体,靠在树边咳了又咳,两只肺似要咳出来一只,金龙忙上前搀他,少爷,我们回去罢,等了一夜也不见人,估摸着他们走的小道。
    回罢。
    少爷别担心,金龙扶着他上车,自己架马,扭头宽慰,余大公子不是说了吗,横竖小公子年前是要回来的,也就三四个月的功夫。
    三四个月傅成靠在车内,想这三四个月的凛冬,不知他还能不能熬过去。
    果然,这一回去便病倒了,比原先又重几分。傅尚书着人连忙请了张太医来瞧,只说是寒气侵体。傅成心里早有数,看着张太医在案上写药方,他搭着氅衣走过去,张老,我这病到底如何,您不妨直言。
    张太医也看过许多世家子弟,唯有傅成能入他眼,此子稳重老成,比那些纨绔不知道好多少倍。他无限惋惜捋着须,慨叹一声,原先就叫你仔细不要伤风,你却不听,如今弄得寒气已侵入五脏六腑,你这孩子,真是不听话,非要胡闹,你可想想你一双父母不曾?
    傅成自知理亏,靠在椅上自惭形秽,好半天才叹出一口气,张老,还请您老人家帮我瞒过我父亲去。他年事渐高,我已然不孝,不想再让他跟着忧心操劳。您只开一些进补药方糊弄过去便罢了,若治不好,也不必费心再治了。
    我何尝说治不好了?张太医瞪他一眼,略有些傲气,你只听我的,安心静养,不要再出去胡天作地,再按我写的方子按点儿守时的吃药只怕就能好了。
    纵使强弩之末,也当尽力医治,哪有放任不管的道理?张太医默然应下替他隐瞒傅尚书,又细细斟酌用药,拟了方子,亲自朝丫鬟叮嘱怎么煎、如何用,一日几次,事无巨细一一吩咐下后才走。
    据说这病最怕见凉,偏偏生不逢时,眼看秋已深入,一天冷似一天,不多时大京城又要积满一尺厚的大雪,怎是能防得住的冷?屋里的丫鬟听了太医的话,整日将门窗关得密不透风,只盼着来年一入春,天气渐暖后这病就能痊愈。
    傅成含笑饮一碗苦药,听天由命罢,只愿上天垂怜,还能等一等余岳阳,再见见他如蓬蒿一般活泼的身影。
    第74章
    发卖
    尚书大人眼见这个最争气的儿子日渐孱弱,似一潭幽蓝湖水缓缓枯竭,他心里自是着急,与夫人商量后,腆着脸往余家走了一遭。
    到底是同僚,又是同辈,余大人自然待之与傅成不同。一听门上小厮来报,便换了件黎色直缀袍亲自到府门去迎,将人引至正厅后,命人煎了上好的茶来。
    傅尚书是惯常的拐弯抹角,只端了茶品了又品,还未恭贺大人长子高中,此次前来特意备了薄礼,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不过是一甲十七名,哪里及你家儿子一举夺魁?我还未去贺你,哪还有怪你来贺的道理?同朝多年,余大人最不喜他磨磨唧唧这性子,只敷衍客套两句,便戳穿他,尚书大人此次前来,想必不是单单为了道贺罢?孩子们拖拖拉拉这些时日已是不成样子了,大人既然来了,不妨我们摊开话儿来说。
    言至此,傅尚书满肚子的弯绕之词也不得不往肚里咽下,搁下茶盏,尴尬一笑,还是余大人直爽,既如此,我也就直说了。我家那儿子来了你家两回,想必个中缘由已同大人说得清清楚楚。实不相瞒,我原先听见京城里的风言风语也是老大不痛快,可后来一想,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要是摆出父母的款儿强逼他娶位公侯小姐,只怕他余生也会怪我,将来替我烧香,只怕那纸钱张张都带着怨气。这也是后话,我暂且不说,只说天下父母之心,一则是指望孩子平安顺遂,二则指望孩子们光耀门楣,三则,不过是希望他们日子过得好罢了,故我特意上门来求一求大人,宽宏则个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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