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保不准!梁锦见他不当回事儿,心里更急,我上回走才多少日子,你就出受了这一遭罪!现如今见你走路我就心疼,悔不该搁下你往洛阳去,可眼下没有办法,科考我不能不去,心里又十万个放不下,我的小祖宗,你当真要留心些,遇事儿就去找母亲,别一味忍着不计较,你可听见了?
    何须问见他还是如此,难免也郑重起来,你只管放心,我这几天跟谁也不说话就成了,离他们远远的。况我已久不见老夫人了,她老人家应当不会来找我的茬儿。
    这下可给梁锦敲了个警钟,你不说我险些忘了,我还得去跟母亲嘱咐嘱咐,再去求求奶奶,万事只等我回来再说!
    梁家三子皆是头回下场,府里上下众人都忙,找人卜算出门的时辰、打点车马线路,准备能带入考场的吃食。临行前,三人先在祠堂赐过祖宗,又聆听了老太师的教诲,才去同老夫人李氏等女眷辞行。
    梁锦趁人走后,单独留下与老夫人求情,奶奶,我就求您一个事儿,可千万别再刁难须问,否则我在考场心也不定!
    老夫人皱出满脑袋细纹,棱他一眼,我先前既然答应你,就一定做到,你瞧我这些日子哪里为难他了?你真是个没良心的,枉费我疼你这么些年,临行前倒在我面前摆着一出!
    孙儿不肖孙儿不肖!梁锦急急跪下,往地上磕了个响头,把老太太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你放心,我应承你,就算他犯了天大的法,我也只等你回来处置就是!
    梁锦急忙又磕了一个,谢谢奶奶!他是孙儿的命,他要是出了半点儿差池,孙儿早晚也活不成,他若能好,孙儿必定给奶奶考个功名回来,绝不让奶奶失望!
    行了行了,你快去罢!老夫人拧着眉连连挥动帕子,别叫我看着碍眼,赶紧去给我考个解元回来!
    这厢梁锦退出去,何须问便从廊下迎出来,赶紧走罢,我送你到入闱。
    你怎么也起来了?我还说不吵你让你多睡会儿呢,你天天叫梁桭那小子绊到很晚,昨夜又叫我折腾了好一会儿。
    何须问瞪他一眼,把他瞪得哑然失笑,那你先送我,回来再睡会儿午觉。
    到了贡院,乌压压好些人,每个学子里里外外都围了一圈儿,承载着每位家人厚重的期待,只待一跃龙门,鸡犬升天。
    何须问将梁锦送到队伍末尾,拉着他的手,先是沉默,后轻轻叮嘱,你别想太多,若是不成,再等三年就是。
    梁锦挑着眉,嘻嘻乐道: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别怕,尽人事听天命嘛,就算不中我也照样入仕。
    两人依依不舍的说着话儿,远远见余家的马车驶来,梁锦挑目望去,只见余岳风下车,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岳风!这儿!
    余岳风朝他跑来,眉开眼笑地在他肩头一拍,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你可好?
    我还那样,怎么不见岳阳?
    我父亲不让他来,就怕他和傅成碰头。余岳风怅然垂眸,我父亲就是那性子,看着是毫无转圜之力了,你可别告诉傅成,免得他分心。
    我懂。
    唏嘘中,又迎来傅成,眼见傅成又瘦了一圈儿,比前些日子更见颓唐。他才从车上下来,便拉了余岳风到一边去打听余岳阳的境况,梁锦在一边儿看着唏嘘不已。
    考生入场,时辰一到,贡院便关门贴封,何须问又驻足看了一会儿,直到林鸿上来劝他,少夫人先回去罢,我们几人留在这里支应就成。
    何须问这才跨上马车,一路打到回府。一想到梁锦三日不在,心里空落落的,后又笑自己,不过三日而已,待他出来时,还上这里来接他。
    回去后,他连梁桭也不去抱了,坐在屋里懒懒的,时下天已见凉,华浓找了件轻纱氅衣给他披上,坐在下头与他说话儿,说了好几个笑话也不见他展颜,众人便讪讪地,只劝他去午睡。
    晚间,李氏差人过来叫何须问去那边院儿里用饭,他醒过来,梳洗一阵,自往那边儿去。
    只有李氏一人在桌前,摆了七八碟子菜,飞禽走兽无一不有,招呼他坐在身侧,锦儿一下闱,我猜你没有心思好好用饭,故而叫你过来跟我一起用,今日朝中引着科考的事儿忙,你父亲和爷爷也不在家吃,我也怪闷的,你就陪我一道吃罢。
    何须问提着衣摆坐下,环顾一眼,慕白呢?母亲怎么没叫她?
    她有些头疼,我便让她在屋里歇着,叫人这边做了送了一些过去,让她娘和她一起吃,她就要定亲出嫁了,应该常和她娘说说话儿。
    李氏往他碗里不住夹着美味珍馐,嘴里也喋喋不休地嘱咐,你该多吃些,见你比去年高了许多,也瘦了。好在不常常听你生病,但我做母亲的,总是放心不下,你多吃些,也好叫我看着宽慰些。
    其实打贡院回来后,何须问便恹恹的,连午饭都没胃口,只随意吃了两筷子清炖羊肉便搁下了,眼下为了回报她这一番苦心,硬撑着自己吃了一碗多。
    饭后喝茶,何须问才问,怎么爷爷和父亲也在朝中忙?不是有考生的官宦之家,都要避忌吗?
    横竖不沾那答卷和试题就行了,也不用避之极深。李氏叫人沏了普洱,自己也喝一盏,况且这朝中什么事儿离得了你爷爷?他老人家亦是不易,平日里下朝还要留在书房辅佐圣上批折子,议国事,但愿锦儿明年春闱也能一举夺魁,如朝帮他爷爷父亲分忧。
    一转念,又听李氏问:芫笙在你院儿里还算老实?
    何须问吹着茶末点头,表妹为人爽朗,也不爱惹是生非。
    我听说她常常往外跑?李氏凑近几分,你也多说说她些,别由着她那性子胡闹。
    我知道了。他心虚地饮了两口茶,怕被细问,赶紧告辞,母亲,我先回去了,梁桭想来该醒了,见不到我又要哭闹。
    辞过回了院儿里,见云裳华浓无所事三个丫鬟正抱着梁桭在院儿里老槐树下头逗趣,一人拿个虎头娃娃、一人拿个拨浪鼓哄着跟他说话儿,他咿咿呀呀的回应着。
    何须问才过去坐下,碰巧就见后廊下谭青瑶遥遥走出来,一时俱有些尴尬,倒是谭青瑶先打的招呼:少夫人可用过晚饭了?
    用过了,多谢你费心。他客套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谭青瑶行了个万福,个人出去了。一路行一路低着头笑,像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儿,神神叨叨的。
    正直秋高气爽,连傍晚的风也透着惬意,她摇着扇子,走到赵姨娘院儿里,一进屋就见赵姨娘坐在榻上,姨娘用过饭没有?
    赵姨娘招呼她坐下,又让丫鬟上了茶,我才用过饭,正闲着呢,你今儿怎么想起来看我了?可是大少爷不在家,你闷着了?嗨,要我说呀,尽可不必把那些男人家放在心上,自己活高兴了才是真!
    那案几上搁着把苏绣团扇,上头用金线织了朵双面芙蓉花儿,谭青瑶捡起来,翻转两下,摇在胸前,我怎比姨娘呢?姨娘有儿有女,我却什么都没有,自从家道中落后,在这里受尽白眼、遭人唾弃。她转念笑笑,朝窗户外头梭巡一圈儿,我原是来看响磬妹妹的,去她屋里没见人儿,还以为在姨娘这里呢。
    嗨,那鬼丫头估计又去缠着她二嫂子玩儿去了,看着一天大似一天,还没个正形儿!
    姨娘多嘱咐她些就好了,姑娘家未出嫁时都这样,我在家时也主顾着傻玩儿呢。谭青瑶别有深意看她一眼,缓缓摇着那扇子,听说大小姐已经定下亲了,是郡公府的嫡子,这么好的婚事我听见都意外,姨娘怎么瞧着还不急?就不替响磬妹妹打算打算?
    不说还好,一说赵姨娘便扭了下身子,将手里的核桃丢到紫檀碟子里,唉声叹气,我如何不急?我是她亲娘,自然一心想让她嫁得好了!可偏我不是正头大夫人,我能如何?纵使在里头操碎了心,外头还是要大夫人做主!
    谭青瑶睨她一眼,跟着叹息,我看响磬一点儿也不必大小姐差,行事作风决断爽快,倒比大小姐更有当家夫人的风范,偏大小姐命好,我也替你不服!听说那胡家送来一些礼品,单说是给大小姐的见面礼,这面还没见呢,哪里来的见面礼?我看就是相中爷爷在朝的权势,生怕咱们后悔这门亲!我还听夫君说,日常在外头见到那个胡邵天,为人英俊不凡,品行又是上佳,将来肯定是要封侯拜相的命,怎么咱们响磬妹妹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倒叫那惯会装可怜兮兮招蜂引蝶的大小姐占了去?
    好孩子,不瞒你说,我心里十万个不服,却不好说出口,辛而得你来宽慰我。赵姨娘从碟了抓了一把杏仁,搁在她手心,低声问:招蜂引蝶?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第66章
    败露
    谭青瑶故作惊诧,假装失言,用扇子遮住口鼻,哎呀你瞧我,怎么什么事儿都往出说!姨娘快别问了,这可不是小事儿,我可不能随便说,要让人知道是我说的,你还了得?
    好孩子,你跟我说,我不跟别人说就是,你还信不过我?
    两人头凑着头,在轩窗底下交头接耳,只见谭青瑶用扇掩着,低低耳语,前几日,我那丫鬟路过大小姐院外,竟见大小姐和我们少夫人对坐着,一人哭一人劝,拉拉扯扯好不亲昵。后我留心查看,两个人市场凑在一起亲亲蜜蜜的说话儿,我们那少夫人姨娘也是知道的,平日里跟谁都冷冰冰的假客套,唯独跟大小姐有说有笑的,偏我们那位糊涂少爷不放在眼里,可那到底也是男女有别啊!
    赵姨娘叫她说得面露鄙夷,转着眼睛想了一圈儿,可不是!你说我才想起来,头年大夫人回洛阳去,那丫头病了,连大夫也不愿意请,单单遣人去你们院儿里请那男妻,两个人在院子里关门闭户大半天,竟不知是在里头做什么男盗女娼的事!
    见她似有领悟,谭青瑶便摇着扇子助一阵风,你说,这样的品行,还能配一段好姻缘,我想想便替响磬妹妹不值!看我们响磬妹妹的相貌人品,哪样配不上那胡邵天?偏让这种下作之人捷足先登!她搁下扇子,看一眼窗外,跟您说了半晌话,竟没留心天都快黑了!我回去了,姨娘不必送,可得好好想想响磬妹妹的婚事,定要想法子替她张罗!
    眼看谭青瑶一缕幽魂似的辞去,赵姨娘独在屋里,手上一下一下地掰着核桃壳儿,叫那锐利的尖刺了一刺,她哑叫一声,垂头看一眼指头上泛出的一滴血,似有计上心头。
    至戌时最后一刻,何须问还未睡下,翻来覆去地有些焦躁,心里总惦记梁锦,向来听说入闱后吃喝拉撒都不得便利,就一张冷硬的木板床,不知他怎么能熬过去?更不知这样恶劣的坏境,他能不能做出好文章?
    有阵轻盈脚步声侃侃渐进,何须问起身去看,是无所事托着个盘子进来,就知道少爷睡不着,我亲自看着熬了一碗凝神汤,少爷趁热喝了好睡。
    无所事替他竖了两个枕头,将汤药吹了两口递给他,就只三天,少爷不必担忧,不都说咱们大少爷打小就聪明过人?必定是能高中的,少爷就放宽心罢。
    我倒是不大担心他的学问,何须问喝了半碗,递回去,只怕他因为记挂我一时不能集中精神到试题上去。
    那少爷好睡,大少爷自然就不担心了。
    无所事端着碗正欲退出里间,听得外头一阵吵嚷,少夫人睡了没有?老夫人叫过去一趟呢。
    老夫人这名号犹如催命符,一时间院内灯火都亮起来,原不该华浓云裳当差值夜,可收到消息后,这俩人也打三院里急匆匆的系着衣带过来,云裳资历深,与那来传话儿的丫鬟相熟,拉着她便问:什么事儿?
    那丫鬟被众人围着,提着灯笼着急忙慌道:赵姨娘那个杀千刀的,刚到老夫人那里去告了一状,说是大小姐和你们家少夫人有染,两人有定亲的木笄,还有大小姐院儿里的丫鬟作证!
    放他娘的屁!华浓气得咬牙切齿,叉着腰气势汹汹咒骂:那老骚/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只当谁都是她呢?我们少夫人和大小姐清清白白的兄妹,凭什么叫她给随便泼脏水?
    哎哟姑奶奶,那丫鬟提着灯笼扯下她的手,你管她说什么,只叫少夫人去解释就成了,我也好回去交差不是?
    闹了一阵,里头何须问已经穿戴好,撩帘子出来,我跟你去。
    云裳赶忙招呼人替他套上个云锦氅衣,四面吩咐:华浓,你别闹了,快差人去贡院外头的客栈里叫两个小斯回来,阿事,你收拾下同我一起陪少夫人过去,其他人都警醒着,把院门看守好,叫白姨娘到屋里来守着,不许谭姨娘外出!
    话才刚落,只见白芫笙已带走丫鬟绕到前院,怎么了这是?大晚上闹这么大动静儿?
    云裳一把拉住她,我们少夫人有事,要去老夫人那边儿一趟,烦劳姨娘在屋里盯一会儿。她凑过去与白芫笙低声耳语:姨娘请务必替我看到后头那位!
    白芫笙来得虽晚,却有八百个心眼儿,眼睛一转就懂她言下之意,你且去,这儿有我呢,我等你们回来!
    何须问领着二人,一路过去。老夫人院儿里亦是灯火辉煌,乌压压站了好大一群人,下头跪着梁慕白和樊姨娘,樊姨娘还是那样,静静地暗自垂泪,再上一看,万幸,李氏亦在榻上坐着。
    一见何须问,李氏斜瞥一下下方坐在的赵姨娘,镇静地朝何须问招手,我的儿,到我身边儿来,大晚上的又叫你跑一趟,没事儿,一会儿回去叫她们给你煮完安神汤喝了接着睡就是。
    赵姨娘也瞥她一眼,看向老夫人,大夫人也太偏心了些,现如今这境况,说不清楚可谁也别想睡,这可是关乎咱们一家的名声品行!这要是不说清楚,以后在大京城谁不背后嚼咱家的舌根儿?
    老太太扫她一眼,朝何须问斜看过去,有人说你不检点,跟你妹妹言行有差,故而叫你来问问,可是确有其事?
    何须问朝她行了一礼,挨着李氏这边下方的一根椅子坐下,我自进梁府,一直把慕白当我亲妹妹看待,与她多说几句话多来往也算不检点的话?那大少爷院儿里的一众丫鬟是否也不用再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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