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神道道地伸了个食指,在何须问未干的泪迹上一抹,送到嘴里添了一下,确实是咸的:怎么真真儿的?
    咯咯咯何须问笑得更开怀了,拍下他的手:眼泪自然是真的了,你又使孩子气。
    梁锦这才相信他是确实没生气,想着想着自己又气起来,板着个脸嘀咕:天天跟着华浓那丫头混,连你也学坏了。
    外间儿华浓听见了,打了帘子进来叉着腰:哎哎哎,怎么是跟我学坏的?分明是跟少爷你学的!她噘着嘴嘲讽:咱们少夫人刚来的时候斯斯文文的,跟少爷久了才学会玩笑,少爷怎么不自省,反推到我们丫鬟身上?
    你要造反啊?梁锦拧着眉训她。
    我这是伸冤!华浓半点不让:连阿事也跟少爷学坏了,前儿趁我睡着竟抹了我好大个花脸!
    梁锦气结,伸着手指她:你你你
    何须问叫这主仆俩笑得前仰后合,直往梁锦伸着的手臂上倒去。顷刻间,从梁慕白那儿带回来一片愁云消散了。他边笑边自私的庆幸,还好自己的日子是顺心的,还好,他与梁锦不必江河永隔。
    第57章
    议亲
    这日吃了午饭,何须问就犯了春困,消了会子食就由人服侍解了衣带到床上去躺着,迷迷瞪瞪没一会儿就浅眠过去。
    趁他睡着后,梁锦便让无所事将帘子挂起来,由云裳研磨,他在书案上静静地提着笔作画,不过半柱□□夫便勾勒成形,稍又上了颜色,待画完后,无所事走上去看,活脱脱一副春睡美人图。
    他将话一卷,递给云裳:去,找个匠人装裱起来,回头挂卧房里。
    云裳睇他嗔笑的一眼:少夫人肯定不乐意。
    你且去办,梁锦朝卧房床上瞥了一眼,放低声音:我画儿的,他肯定愿意的。
    云裳拿了画出去,在廊下交给一个小丫鬟,看着那小丫鬟打院门出去,又进来两个人,她并不认得,刚想问,领头那妇人提着裙边儿就小跑上来了:这里可是我侄儿的院子不是?
    原来是白姨妈领着白芫笙来拜访了,云裳猜着了,行了个万福:姨妈好,怎么不叫个丫鬟领着过来?可是费神找了一会儿?姨妈进屋喝杯茶。
    白姨妈见她大方有礼,觉得脸色添了几分光彩,拉了白芫笙就跟进屋里,坐在外间的榻上:我那侄儿呢?
    在里间儿呢,姨妈稍坐,我去叫。
    梁锦前脚刚跨出门槛儿,就见白姨妈挥着帕子迎起来:我儿在家呢?我和你表妹才在你母亲那边吃完饭,想着走一走,顺便来看看你和我那侄儿媳妇儿!
    嘘梁锦比了个手势,声音也是低低的:荆室在午睡,望姨妈见谅。
    白姨妈有些讪,坐了回去:这可不巧,我还说特意带你表妹过来拜见他呢。也罢,我们等他醒了,你表妹在下,原该等他的。
    这人脸皮倒是够厚的,梁锦无法,拱手道:我看姨妈还是先回去?哪有叫您老人家等着的道理。
    就这会儿功夫,里间便传来何须问朦胧的声音:谁呀?
    看来是醒了,梁锦将客人凉在哪里,忙打帘子进去。白姨妈随即便拉着白芫笙低语:瞧罢,我说他是惧内的,这院儿里做主的还是那男妻,你表哥疼他,连你姨妈都当他是心头肉似的,一会儿见了,你可得有礼些,别又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你以后还得看他脸色过日子呢。
    哎呀母亲!白芫笙咬着唇有些生气:干嘛非要我上赶着给人家做妾?难道就只有这荣华富贵是好的?
    你住嘴!白姨妈低低吼她一声:给这样人家做妾,也好过给那贫寒人家做正妻的日子好过!再说你跟那姓袁的,连正妻原配都够不上,你嫁给他那叫续弦,况他年纪三十好几了。你不要脸我和你父亲还要脸呢,你休再给我提起!
    白芫笙满腹委屈,咬着唇瞪她一眼,又不敢再说了。
    里头梁锦正给何须问系衣带,一件水绿的襕衫,袖口上用竹青绣了一圈儿竹叶。梁锦看他就是河岸上拂波的杨柳枝,难耐一心悸动地去亲他,被他轻轻推开:你干嘛?你姨妈和表妹在外面等着呢。
    等着就等着罢,梁锦无赖似的把这他的细腰:哎,你要是不想见就算了,我去打发她们。
    算了,我去周旋罢。何须问挑一下眉,嘲逗他一句:你一日一日娶不完的妾,我都快接见不过来了。
    梁锦两手用力掐了他的腰一把:我什么时候说要娶她了?
    两人磨磨蹭蹭地出去,一踏出门槛,白姨妈照旧笑站着应:哎哟哟,我的儿,你这男妻真是别具风流,我也算见过许多富贵人家的公子,比那些可强多了!
    何须问在正面榻上入座,自谦一句:姨妈客气了,昨儿有事,未曾去拜见姨妈,今日还烦劳姨妈过来一趟,还望姨妈恕罪。
    那白姨妈见他知书识礼,又是世家公子做派,心里略微放心下来,指着对过白芫笙缓缓落座回去:哪里的话,你表妹是晚辈,自然该她来见你,来,芫笙,给少夫人见礼。
    白芫笙这才走到何须问面前行了一个万福:芫笙见过嫂君。
    她言行有礼,挑不出错儿,可态度却是淡淡的疏离,说话间连眼也没看梁锦。
    何须问忍不住想笑,抿了下唇给强抑下去,招手叫无所事上前,从她手里接下了个锦盒,递给白芫笙:表妹头回来,我也没什么可相送的,只这个小玩意儿,聊表心意。
    白芫笙退回去递给白姨妈,白姨妈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满绿的手镯,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侄儿媳妇儿有心,
    她脸上有些难为情,一拍腿,破釜沉舟的架势:嗨,我原先还有些忐忑,现见你如此,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不知锦儿跟你说过没有?我们这些长辈商议着将你表妹给他做妾,你母亲疼你,你表妹也是自家人,自然是以你为尊,将来生了孩子,你也算有后不是?
    梁锦已跟我说过了,何须问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喝茶:既然长辈们都同意,我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还是得问问表妹的意思。
    白芫笙听了这话,正欲开口,又被白姨妈一个眼神拦下:你表妹自然是愿意的!
    这下白芫笙无话可说了,耷下脑袋,静静的。何须问心里有数,不迎不拒,稳若泰山:姨妈多住些时日,这事儿我们再与母亲商量着定。
    白姨妈想李氏定然是没话说的,毕竟这是娘家太爷的意思,便摇摇站起身来:成,那我就带你表妹先回去了,你们小两口说话罢。
    两人刚走,梁锦便急了:你怎么又把我推出去了?回回你都应得爽快得很,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何须问憋不住笑他:你急什么?你也太狂妄自大了,就没看出来,你那表妹压根不属意于你?
    你这是看不起我?梁锦瞪他一眼。
    无所事从帘后站出来讲理:我们少爷不是看不起少爷,只是天下姻缘,各有定数,少爷纵使做了皇帝爷,也有人不喜欢的。
    哼!梁锦甩着袖子起身:你们主仆俩说话,一个塞一个气人!我走了!
    你去哪儿?何须问望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梁锦头也不回,似乎是有点气:我不回来吃饭了!出去办点事儿!
    说罢就出了院儿门,东呈等在影壁下头,见他出来,三两步跑上楼,朝月洞门里头望一眼,谨慎地说:参谭家的帖子已经到京城了,那通判还传话儿,说谢谢少爷指的明路,他已收集了许多谭奇云那老厚皮的贪污赃证,一齐罪名加起来,保证能让圣上罢他的官!
    梁锦细细笑了下,仰头望那影壁上的树枝:你回他话,我梁锦绝不忘他帮的这忙。
    多年后,这位通判大人受梁锦提携,一路升官至京,暂且不表。
    且看梁锦扭转头去,冲东呈低语:你去查查那白芫笙在洛阳的底细,可曾与什么人走得近,有没有指过婚。事无巨细,都给我查清楚。
    东呈呆楞着,哈着个腰傻问:少爷,又要娶姨娘啊?您这怕是不生个儿子,就有娶不尽的姨娘呢,老使阴招儿也不是个事儿啊
    梁锦气得斜他一眼,似有发威之势:废什么话?
    嘿嘿嘿,我错了,少爷别跟奴才计较,我这就去!
    打个飞眼,东呈便似猴儿一样跑远了,梁锦依旧折回院儿里去,抬着高傲的头颅进了屋,睥睨榻上歪着看书的何须问:我回来了。
    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要出去办事儿?何须问翻书的空隙赏了他一眼。
    就办完了,就回来了,梁锦见他不似要哄自己,便主动找了个台阶下:怕我前脚一走,你后脚就给我张罗个妾进来。
    何须问卷着书坐直了,抱歉一笑:真是对不住,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让厨房别做你的晚饭
    梁锦忍无可忍,飞扑过去,将他按在那榻上挠他痒痒:你个没良心的!这一屋子丫鬟陪着你,你心里就半点儿不记挂我,转头就将我忘了!
    两人在外间的榻上闹了一阵,直闹得些微出汗才罢。
    谭青瑶正要出门,转到廊下就听见他俩的动静,只当听不见,寸步不落的往外走。
    从嫁进来那天,起初她心里有酸,这酸成了妒忌,渐渐又演变作恨,这恨凶猛蔓延,现已烧到梁锦身上了。
    是了,她对他的爱,在无数次的绝望中,已酿成了恨。
    她一路行至老夫人屋里,四下无人,只有老夫人在榻上安坐,见了她便招呼她过去挨着坐,手抓着她的手,拍在掌心:好孩子,你在院儿里做什么呢?好些天不出门。
    有些着了风,现已好了,谢奶奶关心。
    好了就好,老夫人仍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手背:我正要跟你说呢,我打算再给锦儿娶一个,就是他母亲娘家的表妹,老人家稀松平常地说着话:她家没什么根基,左不过一个穷秀才,压不过你去,你放心,以后你有了孩子,这个家自然还是你操持。
    谭青瑶恍如梦中,这是个噩梦,静默一会儿,她在老太太的眼神中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她不是梁锦的妻,也不是李氏看得上的妾,只有老夫人,让她在这里还有一线生机,一分地位。
    可眼下,她平平常常的几句话,让她恍然大悟,她的价值只是为梁家传宗接代,若她生不出孩子,那她就是老夫人的一颗弃子。
    充其量,是个衣食无忧的弃子。
    她又一次心寒了,凝望着这位雍容富态的老太太:奶奶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再心寒也只能这样了,老夫人是她在这里的唯一的依附,也是她衣食无忧的保障。她不敢声张,只能听话,一如她每一次表现出来的一样。
    最后一批南归的大雁已经在梁上筑好了巢,谭青瑶凝望那些九曲回廊,那些亭台轩阁,她第一次想回家了。回京兆府去,回兴平那个小县城,继续做她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总好过在这里,熬成一只青丝吐尽的玉蚕。
    第58章
    求亲
    尘世万千,各有悲喜。
    这厢玉兰未落,那厢菡萏初开。
    傅成打点了一车的礼,正式往余府去,他要去给余岳阳一个交代。
    余家他从小到大来了无数次,这一遭竟然有些踌躇,他端坐于马车内,将准备好的话又默了几遍,直到马车停在余府大门,他仍是不安。
    他等在门口,通报的小斯去了好一会儿才出来,面上尴尬,两手交叠:老爷说,公子的礼不必卸了,人进去就成。
    好。
    小斯将他带到余大人书房,他冲背站着的余大人和另一边坐着的余夫人请安:伯父伯母万安。
    不必请安了,余大人转过身来,坐在榻上:今日让你进来,是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想同你把话说清楚。你坐。
    傅成依言坐下,不卑不亢,不哀不切:我今日来,也是想与伯父伯母将话说清楚。我只有一份心,就是与岳阳成亲。
    他语气不重,甚至有些轻飘飘,却叫余大人为之一震:你比你父亲还坦诚,我与他在朝多年,他那人说话弯来拐去的听得人累,倒是你,直来直去的合我心意。
    他将脸一抹,严肃起来:那我也直说,这不可能。
    为什么?
    余大人笑笑:我有千万个理由,还用问?他有些慈爱地望着他:你们几个孩子里,我最看重你,梁家那小子,成婚前就不着调,成婚后更不着调。我以为你自小稳重,能比他们强得多,哪里想你能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傅成闻之轻笑,坦然回望:伯父,侄儿认为,世间情爱,从不败俗,我心里有岳阳,他亦把我放在心上,这没什么不耻的。
    余大夫人听后比余大人还急:我家岳阳性子单纯,打小谁待他几分好就跟谁玩儿,谈什么情爱?
    小成,余大人笑着拦下夫人,客气道:你这点倒是像你父亲,可我还是不能答应。岳阳是我余家唯一的孩子,我对他寄予厚望,他应当步入仕途娶妻生子,不能被这一点情爱耽搁了,你也当是如此。
    余大人在官场上就出了名的固执,傅成知道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他,按捺着呼之欲出的心痛,镇静地告知: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你放不放弃是你的事儿,我也绝不会答应。余大人端茶送客:你回去罢,快要秋闱了,别叫这事儿误了科考,不然你父亲也要对你失望了。
    软刀子碰着软棉花,谁也不退半步,傅成败战起身,恭敬有礼:伯父,还望让我见一见岳阳,侄儿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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