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我若看到再给你买罢。梁锦随口应付,见她摆着个脸不高兴,倒想起来问她:我听说,你前几日在我院儿里发了好大的脾气,打了我的丫鬟不说,还在老夫人那儿倒打一耙,害你嫂君被罚,此事可真?
    听他说起这个,梁响罄心里咯噔一下,惴惴不安:是是华浓对我无礼在先的!嫂君还在一边煽风点火!
    她是无理也要辩三分的人,梁锦又懒得听这些闺阁姑娘的小心思,只摆摆手,冷着脸警告:你平时就总跟慕白争衣夺食,我也懒得管你,若你再犯,我就让母亲亲自去跟你娘说,让她好好管教你。
    梁响罄是最怕李氏的,她是内院里当家的人,连她亲娘面上对这个大夫人也是小心谨慎,何况她一个庶女,为了克制李氏,她娘让她常常在老夫人面前走动,老夫人不喜李氏,若能讨她老人家欢心,以后就会少吃些亏。
    她虽年纪小,但也懂得,老太太虽不喜欢大夫人,但最疼的还是这个大哥,若大哥去说,老太太至多只是面上替她辩白几句,她也讨不着什么好。
    当机立断,梁响罄暂做小伏低认错:是我不懂事,还望大哥替我给嫂君道个歉。
    你回去罢。梁锦也懒得计较她是不是真心悔过,只摆摆手让她退下。说到底,梁锦是室外男儿,对家长里短的事不甚关心,若涉及到他了他说两句,若没大的妨碍,他便甩手做他的大少爷。
    世间男儿,不都是如此?
    梁锦放下书,又端详一阵桌上的字贴,摩挲着收起来,插到架子上去。
    闲着没事,他又踱步到后边儿何须问的屋子里去,这间屋子被丫鬟们收拾得整整齐齐,扫了一圈儿,看到何须问正在书案边的窗户下坐着,眼睛往外面看,似乎在发呆。
    梁锦握着拳咳嗽两声,何须问这才回过头来,见了他,也没什么话说,只是一挥手,示意无所事去给他上茶。受人如此轻视,梁锦怫然不悦:你这态度,可不像待客之道。
    想他又是要找茬,何须问淡淡的解释:你是主,我才是客。
    这话有理,梁锦一翻眼珠子:你们何家人怎么都这么阴阳怪气儿的?
    让你见笑了。
    梁锦一生气,坐也没坐,抬腿就走,计较着自己说得可没错,他们何家的,要么巧言令色,要么鬼气森森,都不大像是能正经说话的!
    他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华浓见了上前劝慰:少爷,少去招惹少夫人罢,到头来生气的还是你自己。
    我招惹他?梁锦跳脚起来:我不过是去关心一下他屋子收拾好没有!谁知他竟不买账,整天吊着个脸,跟谁欠他银子似的!
    云裳给他端上茶来,看他那样子,想起大老爷院里的少爷,跟他的少夫人吵架斗嘴也是这个样子,觉得好笑:少夫人只是话少些,哪里至于像少爷说的那样。
    他不至于,我把他从奶奶那里捞出来,他连句好听的话都不说,不跟我欠他似的么?
    少爷心善。华浓往他面子上贴金:帮少夫人不是为他的谢,是少爷不忍心他孤零零的在咱们家受苦呢。
    梁锦端着茶一抬眼,还是这丫头会说话,心里的气已去了一大半。琢磨了一下,又憋出来一句:你说他整天这么哑巴似的,不嫌闷得慌么?
    少爷,咱们少夫人是男子,憋在这后院里,你让他说什么?难道也说那东家长西家短?
    梁锦摆摆手:不是,我看他啊,就是个天生的半哑,整天不是发呆就是看书。觉得自己说得有理,便又提高了嗓子:八成跟那些书呆子一样,是读书读傻了。
    华浓:少爷说什么都有理。
    梁锦气量大,没两日就把生气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隔天又悠哉悠哉的去何须问的屋子里。何须问还是那副老样子,见了他不冷不热的客套一句:请坐。
    梁锦偏不坐,踱着步在屋里瞎转悠,何须问不再理他,在窗户下看自己的书,他没趣儿,悻悻然的坐到何须问的床上,没一会儿,又起身从床上走过来,在书架上东翻翻西翻翻,拿一本书,又放回去。犹犹豫豫的,假装不经意的问:你看的什么?
    何须问从书里把眼睛拿出来去看他,随后扬起书皮给他看。
    道德经你怎么看这个?你在家读四书五经么?梁锦惊诧,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悟起道来?何须问再没抬头,仿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有些焦躁,有些恼怒,板着脸:你这人,真是不识抬举!
    长生在门外伺候,听他生气,抬脚进来:少爷息怒奴婢给少爷研墨,伺候少爷写字吧!
    梁锦得了个台阶,也不似刚才那样气恼了,嗯了一声,把上好的澄心纸铺开。
    这嗯得有些大声,像是故意要抬举长生,她一边研墨一边撇头去看何须问,见他还埋在书里,胆子大起来讨好:奴婢在家就常伺候大少爷写字,最会研墨了,许多墨奴婢都认得呢!
    梁锦一听她说何长安,倏忽间又端起来,险些忘了何家是什么货色!也不要长生研墨了,让她退下去,长生不高兴,觉着都是何须问惹的,背着人,狠狠剜他一眼。
    第8章
    桃花
    梁锦叫了外面的华浓进来伺候。华浓正心里腹诽呢:怎么一个陪嫁丫鬟,越过主子去,还越过她去伺候的。
    你去过屿楼么?半晌,梁锦又沉不住了。
    何须问终于抬起头看他,摇摇头。
    屿楼是京城最繁华的酒楼,这你都没去过?
    何须问有些无奈,又摇头。
    他们家的醋鱼最好吃!比临安府的还好吃!梁锦见何须问终于回应他了,又忘了刚才的难堪,急切的:我每次去必点他们家的醋鱼,酸酸甜甜的,刺不多,鱼肉鲜嫩可口!
    说起来恨不得端来一盘子,叫何须问也尝尝,然后亮着眼眸承认他说的对!
    噗嗤~华浓没忍住,笑出声来,仗着何须问赏过她,也仗着梁锦的宽容,下他的面子:少爷什么时候去过临安府?奴婢怎么不知道?
    我怎么没去过!我去的时候你还没分来伺候我呢!他有些挂不住,驳斥华浓后又慌乱的去看何须问,见他面无异色,讪讪的说:那里的醋鱼真没有屿楼的好吃
    轻轻的,是何须问的声音:我不爱吃鱼。
    像是捏住了蝴蝶的翅膀,指尖一松它就要飞走,梁锦不自觉添了些小心翼翼:那你平时喜欢吃些什么?
    久久没有回应,梁锦僵在那里,有些难看,不过他亦是长进了,学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院子里的小厨房要知道你的口味,他们好准备吃食。像是被自己说服了,挺起腰杆。可小厨房是有定下菜单的,每月轮着做那些菜色,除非主子特意吩咐,否则都按着菜单子上的来。
    原来,在江宁我最喜欢如意回卤干。何须问握着书,想起娘亲。
    他年幼的时候,跟娘亲一起住在明月满花楼,明月满花楼是江宁秦淮河边最繁华的一家青楼,秦淮河又称销金窟,一条河两岸,全是勾栏瓦舍,河里也是各家花船画舫。一到夜幕,灯火通明,许多男儿在这里一夜挥霍的钱财,可当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
    他娘是明月花满楼的魁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多客人愿意为她一掷千金,即便她生了个儿子老鸨也不好亏待了摇钱树,特意把楼里后面的一个小院落给了他们住。
    那时候伺候他娘的有两个小矜,时常去买一些果子吃食给他,他不爱吃肉,最爱吃的就是那道如意回卤干。
    我知道这个,在本游记上看过,原不是什么名贵的玩意儿。梁锦戏谑,又担心他以为是看不起他,赶紧凑上去:你想吃的话。我可以把做法抄录下来交给小厨房,让他们做给你吃!
    何须问仍旧淡淡的:很久没吃,我现在已经不怎么喜欢了。
    梁锦打蛇随棍上:说起来你们一家都是江宁人,怎么府上不做这个吃吃呢?
    为什么不做呢?还是因为许氏。打上京来后,她就添了毛病,说起官话来,也不许做江宁那些小里小气的吃食,每顿饭必定是些大京时兴的菜品,生怕别人另眼瞧她是地方上来的,因此,何须问也跟着很多年没有吃过了。
    你带过来一颗树苗?何须问看他,他理直气壮的解释:我可没有翻你的嫁妆,那颗树苗摆在里头,我就看见了。
    他现在提起嫁这个字,已经不觉得有之前娶了个男妻的那种难堪了,仿佛尘埃落定,
    眼下他更在意的是何须问会不会疑心他是故意去翻看他的东西:要不?把院子里那棵海棠挖了,种这棵松吧?。
    这已经算是讨好了,何须问惊讶过后,又婉拒了:好好的海棠在那里,就要开花了,挖他做什么呢?梁锦偷偷瞄他,心里不安定,他这么说,是承情还是不承情呢?
    那棵海棠树终究是保下命来,满枝头的花苞摇曳在院子里,无所事在屋外边儿的小院里挖了坑种下松柏。
    何须问搬来的这间屋子,只是梁锦院儿后边的一个小进院儿,敞敞亮亮的屋子。东西厢几间屋都还空着,比何府里他住的那个小院儿大得多。
    种松柏那天,梁锦也跟着何须问在院里看。看这树苗独一根杆,可怜兮兮的挂着几片叶,能活么?培上厚厚的土、浇了水,大概就能活了吧,在这暖洋洋的春天里,还能活不了么?
    午饭时候,梁锦叫人去把梁慕白一起叫过来用饭,说是有新菜式,让她也来尝尝。梁慕白穿一件藕粉色的褙子,白色的裙子盖着脚尖,挽着髻,娇俏动人。
    梁锦让她坐下,何须问递给她一个东西,手掌摊开一看,是一支钗。孔雀蓝的小小一只蝴蝶立在上头,十分好看:谢谢你先前送我的礼物,这个赠予你。
    呀!我不敢收,嫂君留着罢!梁慕白推辞着:那几张帕子不费什么的,嫂君不用这样客气。
    梁锦正好奇呢,他怎么有个女人的物件?就听何须问说:这是我娘的东西,我是个男儿,留着也没用,你拿去戴罢。
    梁慕白看看梁锦,见他默许,便收下,心里很欢喜,当即让丫鬟给她插在发上。
    丫鬟们来来往往的上了六七道菜,又放了一个小炉在桌上,端来一口小砂锅放上去。揭开盖,里面还咕嘟着黄豆芽和豆腐果正是如意回卤干,何须问扭头看看梁锦,他撇开脸有些不自在的躲避他的目光。
    自打前几日听他说了这个如意回卤干之后,梁锦便在房里翻了好久的书,却死活记不起在哪本游记上见过。华浓让人把放他旧物的箱子抬出来,翻了好几箱才翻到。
    上头是写了这菜的做法。梁锦忙赶着抄录了,叫人拿到小厨房去,谁曾想小厨房没人识字。他只好屈尊降贵的亲自跑一趟,念给那厨子听,这才做出了这道菜。
    梁慕白尝了:味道是真不错,大哥,你真是有心了!
    梁锦不自在:这值什么?我就是听听须问说起来,也想尝尝!
    这是他第一次念何须问的名字,平日里都是你来你去的。此时把这名字念出口来,像这些天的踌蹴和忐忑都找到了出口一样轻松,又似祭礼祝词一般郑重,他在心里为了叫这个名字拂了尘土,正了衣襟。
    何须问却不知道,真当他是自己馋了,并不追究。
    梁慕白了然的笑,也不多问。梁锦却急着岔开话题:我前日见你拿着什么,见了我直往后躲,是什么东西?连哥哥也不给看?问的是梁慕白,端着架子摆出兄长的样子,眼睛却往何须问这边偷偷的瞟。
    是是一支桃花,粘着土弄脏了衣裳,怕大哥说我就,藏起来了。
    梁锦只是找几句话掩饰自己,并不是真的要问,所以也没有细想,府里没有桃树,哪来的桃花?
    哪来的桃花?梁慕白怕被深问,忐忑不安的想着应对的借口,心里却像抹了蜜,咂摸出一点甜来。这支桃花是林鸿托她的贴身丫鬟传给她的。拿到手里的时候,花瓣上还带着露水,颤颤巍巍的抖落在风里。
    她心里隐秘的欢喜,又有些惭愧,愧自己身为梁府里的宦官千金,深门大院的小姐,却私自传递东西。
    前几日,梁慕白让丫鬟跑到外院角门上去找林鸿,跟他说:小姐说寒香寺的桃花应该都开了,想折一支来插瓶,林鸿,你跟套车牵马的小厮熟,你能不能帮我去托他们折一支回来?
    林鸿沉默了一会儿,丫鬟以为他要推拒,结果他说:姐姐明日来取吧。
    丫鬟高高兴兴的回去复命,梁慕白听了也高兴,丫鬟以为她是为了桃花,可转眼她又有些失落,这下子丫鬟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她是为了个不知道而失落,不知道他只是为了听命于主,还是为了这个丫鬟的请求才答应。丫鬟和小厮,来来往往的,最终主家会将他们一对对的配在一起。
    或许有可能他也记得这个主子大小姐?不单是这府里的千金小姐,还是几年前血淋淋的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姑娘?
    林鸿当然记得,那时他十五岁,刚被人牙子卖到梁府。
    梁府负责采买的小主事去买的林鸿。一大堆脏兮兮的小孩堆里,挑中了他,他年纪偏大,却机灵。小主事让他跟着其他小厮跑了几天腿后,把他安插在这外院的角门上,负责客人来访传话的。
    那年也是春天,老夫人只带了女眷们去寒香寺烧香。回来的时候梁慕白不知道端着从哪里得来的两条金鱼,黄橙橙的乘在白瓷杠里捧着,漂亮级了,梁慕白只顾盯着看,也不仔细看路。
    主子们进了这角门的时候林鸿规矩的行礼退到一边,垂着头,因为垂着头,他才看见和梁慕白挨着走的梁响罄,脚掩在裙里,偷偷的绊了她一脚。啪一声摔碎了鱼缸,林鸿看过去,梁慕白躺在地上沾湿了水,痛苦的抽噎着,白玉一般的小脸皱紧了,两条鱼在她的裙摆上垂死挣扎。
    梁慕白被白瓷碎片扎进了手臂,稀稀拉拉留了好多血,女眷们惊叫着。林鸿什么也没想,冲过去,抱起梁慕白就往更深的院里跑,小丫鬟跑在前面带路,给带到了梁慕白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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