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台上乌栖时,举煊弃之如土苴
    乌栖,煊弃
    仿佛在暗示明煊弃了她似的,实在不是什么好寓意。
    栖烑心情骤然恶劣,这分明是两首诗,怎能随便拆拼成一句?
    司徒烨无辜又委屈:晚辈只是忽而想起,绝无他意!天地可鉴!
    栖烑看了眼那带着几分惶惶之色的司徒烨,料想她只是想吟诗夸赞她的名字好,却不料翻了车,马屁拍成了马腿。
    栖烑懒得同她计较,一个弹指,那边两位全都昏睡了过去,栖烑这才护着司徒烨出了结界。
    司徒烨不敢多留,抱拳作了个揖,化作赤红流光,眨眼消失在原地。
    栖烑这才揪了根头发化出书生的样子,丢它在角落抱膝落灰。
    又等了片刻,若莲这才姗姗离开,栖烑又揪了根头发化作自己,这才掐了隐息诀去寻扈兰鸢。
    见她平安回来,众人都松了口气。
    栖烑道:我给不修送去,你们在这儿等着,若有什么差池,直接拍满城金甲,再按我方才教你们的法子破结界,护着那囚洞凡人暂且离开,别让我还得分心照顾你们。
    大乘对合体本是没有悬念的,怕就怕不修这边出岔子。
    众人都是识大体之人,自然不会拖栖烑后腿,当即纷纷点头。
    栖烑这才悄无声息地顺着甬|道去寻不修。
    这洞穴四通八达宛如迷宫,好在苏成仙并未掩饰魔气,循着魔气很容易便寻到了她的巢穴。
    洞中妖气与魔气痴缠在一处,暧昧正浓,栖烑并未进去,耐心地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晌午,痴缠了一夜又一上午的苏成仙终于累了,她是假灵根,不能打坐消化修为,只能靠睡眠消化,幸而两者所需时长都差不多。
    苏成仙睡熟之后,栖烑才蹑手蹑脚穿过石门。
    不修刚刚披衣起身,青丝流泻,如雪的肌肤斑驳着骇人的伤疤,不盈一握的腰肢很快被裙衫遮住,裙带系上,她赤足下地,纤细的脚踝暖玉一般,套着一圈小铃铛,每走一步,银铃脆响,泠泠动听。
    栖烑上前,略微显出身形,不修见她微微睁大眼,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石床酣睡的苏成仙。
    不修掐了个轻身诀,瞬间恢复清爽,一言不发朝石门过去。
    栖烑也再度隐匿身形,无声无息跟在不修身后。
    脚踝银铃叮铃叮铃,在这深谷洞穴回音嘹亮,不管不修走到哪里,都能准确无误传入苏成仙耳中。
    不修走到一处宽阔之地,里面云蒸雾缭,淡淡的硫磺味沁入鼻腔,一弯数丈宽的小池嵌在地上,看那刀削斧砍的岸边,绝不是天然形成。
    不修宽衣下了池,像是压根不知栖烑一路跟随似的,好不避讳。
    栖烑赶紧背过身去,正瞧见采莲探头在看。
    师尊可别泡太久,您也知道师姐的脾气,醒了必须看到您在跟前,不然倒霉的还是师尊。
    不修淡淡嗯了一声,若莲这才放心离开。
    栖烑蹙眉,想过不修惨,却没想到苏成仙竟霸道至此。
    药人不能离开主人太远,这已是无形的束缚,她偏还要在不修脚踝套上银铃,走哪儿监视到哪儿,连最后一点空间都被压榨。
    不修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师尊,她怎能把她当了奴仆,睁眼就必须见到人,见不到便发脾气折辱,实在过分!
    不修这些年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
    栖烑不由想起自家师尊,师尊皱一皱眉她的心都要揪起来了,哪儿舍得这般欺辱?
    身后水声已经稳住,栖烑这才回身。
    不修靠坐池边,青丝沉浮水中,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的身形,却遮不住她淡漠的面容。
    记忆里的不修总是带着笑的,曾几何时竟变的这般漠然,仿佛笑就不该出现在她脸上似的。
    栖烑走近,取出那夔牛魂丹递了过去。
    【师叔】
    不修凉白的指尖自水中哗啦而出,接过那魂丹攥在手中,水珠顺着手腹滴答而落,不修终于绽出了一丝熟悉的浅淡笑意,回眸望向栖烑。
    真是恍如隔世。
    栖烑又何尝不是,这么多年不见,再见仿佛隔世。
    栖烑一笔一划描着。
    【我一定会救师叔出去。】
    不修攥了攥那魂丹,垂眸望着水中栖烑的倒影,水波粼粼,倒影摇曳,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师尊,当年若非我拦了她一下,说不得明煊便不会死。
    不修拦明煊那一下,栖烑是知晓的,她的视线从未从师尊身上移开过。
    栖烑摇头。
    【苏成仙存心害我,即便师叔不拦,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不修苦笑:你是个好孩子,事事为他人着想,可惜我不是个好师叔,那时我是真想着你若真是半妖,仙儿便安全了。
    苏成仙是灵虚子推出来挡栖烑的替身,栖烑早已知道,若非她出事躲进轩辕山,苏成仙早已被灵虚子杀死嫁祸给傲剑宗。
    当然也可能杀不死,被不修强行救走。
    不管怎样,这祸事是躲不过的。
    不修似乎也不是想求她原谅,只是想说出埋藏心底这么多年的话。
    她没等栖烑描字,接着道:我几岁上便进了清平宗,一待就是万余年,长老师尊从小便教导我,人与妖魔势不两立,斩妖除魔是已任,妖魔最擅长装可怜博取同情,绝不可姑息心软。
    我一直深信不疑。
    这些年来,死在我手中的妖魔数不胜数,细细算来,我也是杀人如麻,满手鲜血。
    以往不觉得什么,就连当日你半妖身份泄露,传闻死在轩辕山,我虽难过,可更多的还是恨。
    我恨你害了明煊,恨你欺骗明煊,我不信明煊明知你是半妖还坚持要同你一起,分明就是你蛊惑了明煊。
    我一直这么认为,直到直到仙儿入了魔,我才知,有些事真的是身不由己,情之一字更是难以自控。
    我明知不该纵容她修魔,却还是纵容了。
    我明知该杀了她永绝后患,却还是不忍。
    我明知明知救她之后,她穷尽一生只能靠药人堆积修为,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救了她,愚蠢的以为只要她有了我这个药人,就不会再找其他。
    可我错了,她嫌弃我,嫌我总是皱着眉头,嫌我一脸苦大仇深,嫌我影响了她的兴致。
    她坚持要找药人,不顾我的哀求。
    我做了两百多年的闲人,她筑基之后就再没碰过我,都是用的其他药人。
    我当初所作的一切都成了笑话,我都不记得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药人?
    简直太可笑了。
    这世上还有比我更蠢的人吗?
    不修笑着,笑声凄凉,水面倒影着她带笑的面容,只看到勾起的唇角,看不到她眼中迷蒙的水雾。
    栖烑总算知道了苏成仙为何修炼缓慢,本身就过去了一百多年,不修转为药人之后又耽误了两百多年,再加之苏成仙对不修多少有些情谊,并非日夜不分的索取,每日少上几个时辰,就又是几百年。
    这七七八八加一起,耽误了不少时间,能修到合体真多亏了不修的纯阳之体加化神修为。
    第307章 师尊太难当(80)
    午后的洞穴寂静无声, 只有水声滴答,氤氲的热气袅袅蒸腾。
    不修的声音渐渐染上沙哑,头似乎垂得更低了些, 长发从颈后分开滑水水中,细长的脖颈凝白如雪,与之肩头狰狞的伤疤对比鲜明。
    做人时, 只觉得妖魔都是该杀的, 出生已是原罪, 生于恶便至死都是恶, 杀他们是助他们超脱, 来世说不得便能转世为人, 是做大善。
    可等自己做了妖才知, 不是每只妖都是坏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好的。
    何为善?何又为恶?
    灵虚子是人,他哄骗世人,残害弟子, 戕杀师妹, 做的那些龌|龊事罄竹难书,就因为他是人,所以便可饶恕?
    而我我自然不是好的, 我罪不可恕, 自有天道来罚, 可还有许许多多的妖,我见过的没见过的, 他们只想安安静静修行, 没伤过人也没害过谁, 却如过街老鼠一般, 一个不小心便会丢了命。
    还有半妖,还有魔。
    半妖好多连修为都没有,就因为流着一半妖血,不是被斩杀就是被炼作药人,他们原本也只是想简简单单的活着罢了。
    而魔不乏一些罪大恶极者,可还是有许多可怜人,被逼到无路可退,心魔难控,这才入了魔。
    有的魔害人,有的魔却也是安安静静修炼并无邪念。
    可这些好的不好的,在我们眼中却全都是不好,都是该死该杀的。
    世上本无炼狱,都是互相残杀才生出的炼狱。
    不修回眸,眼眶不知是被那热气熏的,还是旁的原因,猩红可怜,仿佛长睫稍微眨动一下便会有剔透的眼泪涌出。
    可是没有,至始至终都只有一双熏得通红的眼。
    这些年我总想起你,想起当年,当日觉得你若是妖,就该死,如今我也是妖,我固然该死,可你却不。
    你能活着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我
    不修抬手遮了遮眼,水珠顺着手指滑落,滴答落入水中,层层涟漪模糊了倒影。
    稳了许久,不修才再度看向栖烑,带着水珠的手伸了过来,不修红着眼眶,脸上漾着温柔的笑。
    能抱一抱吗?
    栖烑怔了瞬间,乖顺地蹲伏下来,搂住了不修的肩。
    不修自她腋下伸过手臂,紧了紧栖烑,浅淡的声音逸出口,在这空荡的洞穴格外清晰。
    抱歉
    栖烑没有回话,只是身子俯得更低了些,用怀抱表达了自己根本就没记仇。
    怀里的不修纤细冰冷,与记忆里的温暖丰润相去甚远,蒸腾的热气仿佛只是幻影,丝毫暖不热她的冰冷。
    栖烑不由想起了当年,那时她还只是个小豆丁,不修抱过她不止一次,她尤还记得自己枕在不修温暖的胸前,脑子里想的却是明煊软软的幸福。
    她羡慕那时的自己,幸福的很简单,明煊的一个怀抱便是她的全世界。
    如今
    她的世界榻了。
    没有明煊,再也不可能拥有什么幸福。
    洞穴外传来脚步声,栖烑隐下身形,若莲一路急奔过来,人还没到,声音先到。
    师尊!师姐醒了!在发脾气!您快过去吧!
    不修披衣而出,水痕顺着肌肤滑落,脚踝银铃叮铃,娇嫩的雪足踩在怪石嶙峋上,总担心她一个不小心被划伤了脚底,鲜血淋漓。
    因缘所生义,是义灭非生,灭诸生灭义,是义生非灭
    不修喃喃而语,若莲惦记着苏成仙在发脾气,心中焦急。
    师尊!你怎的还有心思背这《金刚三昧经》?!快些吧,师姐许是做了噩梦,这会子正恼火着,您去晚了,只怕又要受辱!
    若莲说话虽不客气,却是真心为不修着想,每每见到不修被辱,她满心都是不落忍。
    不修淡淡一笑,苦涩无声蔓延。
    别跟了。
    紧跟在她身后的若莲一怔,什么?
    不修又缓缓一句:回去吧。
    师尊?您在说什么?若莲这不正跟着您回去的吗?
    栖烑隐在不修身后,看着不修弱质纤纤的身影,曾几何时,不修已清减到这般地步,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不修不想自己看到她受辱的样子,栖烑想尊重不修,又怕出岔子,迟疑之间,不修已进了苏成仙的洞穴。
    啪啷!
    有什么被摔在了地上,苏成仙阴冷的声音响起,陌生的让人难以置信。
    我说过多少遍了?睁开眼时必须看到你!你还敢乱跑!是不是根本就没把我这主子放在眼里?!
    我只是去泡了会儿泉。
    那是给你挖的池子吗?!那是给我自己挖的!没有我你不准下池!
    知道了。
    不修的声音淡淡的,像是早已习惯了她的无理取闹。
    明明已经妥协了,苏成仙却显然并不满意,反而越说越恼,拽着不修出了洞穴。
    既然你这么喜欢泡,那就泡!泡到你恶心了想吐了,这辈子都不想再靠近泉池为止!
    栖烑眼睁睁看着苏成仙翻滚着腾腾魔气,拽得不修踉踉跄跄,差点没忍住出手。
    可她还是忍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不修还是苏成仙的药人,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栖烑迟疑着,又跟着苏成仙一路到了刚刚离开的泉池。
    噗通!
    猛地将不修丢进池中,池水迸溅,不修不知是故意还是真没有防备,呛了水不住的咳嗽。
    咳嗽声与湿漉漉的狼狈,终于让苏成仙心情转好,她慢悠悠褪掉裙钗下了池,揽过不修的肩膀,附耳低语。
    下次再不听话,我就直接过去寻你,不管你当时在哪儿,也不管你旁边有没有人,我都会撕|掉你的衣裙,做我身为一个主人该做的事,不信试试。
    不修脸色微白,苏成仙这是威胁她不准再偷偷去见驰钰他们。
    知道了。
    没有任何反抗的服从,已经完全可以称得上乖顺了,可不知为何,苏成仙却再度恼怒,突然按着不修的肩膀,猛地按进水中!
    修士随便掐个避水诀便可在水下自由呼吸,可前提是要掐诀,苏成仙根本不给不修掐诀的机会,不修也没傻到掐诀激怒不修,只能痛苦地在水中憋着气,直到再也憋不住溢出串串水泡,下意识搂住了苏成仙的胳膊。
    水声哗啦,荡漾的波纹扭曲着水面外苏成仙俏白的小脸,苏成仙突然笑了,不修无意识的搂胳膊显然取悦了她,她大发慈悲松了力道,拽着不修纤细的胳膊拽住水面。
    不修下意识张嘴呼吸,还没等吸进空气,苏成仙猛地按住了她的后脑,垂首堵住了她的唇。
    唔哦!!
    不修本就缺氧,这般呼吸不畅更是憋得她脸颊绯红,眼眶也晕染出诱人的桃色。
    她勉强趁着苏成仙变换角度的空隙吸入丝丝空气,艰难的保持着神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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