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非茗挤在人群中,抬头仰望。只见那俏玲珑妆粉浓艳,目光灵浮,面上虽是极致媚态,但举手投足间却有着股贪婪冷酷的意味。
    求救之人说的没错,这梧桐楼中确有妖气,不过却不在俏玲珑身上。要么她不是花妖,要么就是她太厉害,已能将妖气收放自如的全盘掩盖。但方才走出来上灯的两个小丫鬟到底还是道行浅薄,早已漏了马脚。
    忽闻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雷动欢呼,还有人高喊着南卿的名字,凌非茗定睛细看,但见有一女子由二楼台阁中出来。她身着鹅黄色轻衫,头佩莹莹珠坠,身材略微娇小,反而更显可爱。
    楼下的欢呼声更甚了,凌非茗不由得提神注意。只见那南卿姑娘不知为何在脸上戴着薄薄一层轻纱,只露出浅浅的柳叶弯眉和一双修长轻晗的睡凤眼,以至于无人能够看清她的容貌。但恰恰是这迷蒙的感觉更让那些所谓雅士们心如猫抓,蠢蠢欲动。
    南卿款款落坐在琴边,随手试了几个音,又惹了一阵欢声雷动。待一切调试妥当,她看了看俏玲珑,俏玲珑也点了点头。南卿这才双手轻抚琴上,随着她指尖的腾动跳跃,那悦耳之音便醍醐灌顶般倾泻而来。
    凌非茗听着,也很喜爱。这套琴谱不似显现世新作,因为时下乐师演奏多用五宫四调,技艺精湛些的便是七宫十二调。而南卿这一琴曲之中,乐调音律之多,变幻莫测。凌非焉数着数着,足有十二宫二十八调,当真惊讶不已。
    技法之外,这琴声勾勒出的一幅绝美意境也着实让人心驰神往。凌非焉闻此谱,只觉奏得乃是一位隐仙居于险峰之上,把酒临风,揽看苍茫云海,浪涛翻卷的纵意豪情。狂时横贯九霄,上天遁地,神佛莫当。然此之后,孑然对影时却又是无尽孤寂,琴声点点,如雨打茅屋,深锁闲愁。
    凌非茗心念一动,虽已身在道门,此刻却也羡慕起曲中隐仙活的酣畅淋漓,恣意快活!而此时,琴声阵阵,却是愈加独鸣甚孤。她下意识将朝凤凑到唇边,轻吐兰息,悠悠扬扬附和琴声而奏。南卿的琴声顿了一下,很快便又再响起来。琴邀着笛,笛伴着琴。素不相识的两人就此这般合奏起来,却是和谐相融,天籁自成。
    一曲终了,凌非茗收了朝凤,却是嘴角带笑,十分想见见南卿了。可她抬头再看,方才还坐在琴边的南卿不知何时已经不见,梧桐楼二楼亭台之上只传来一人慢慢的鼓掌之声,凌非茗这才忽的惊觉,自己是来梧桐楼探花妖的,怎的差点被那琴声迷了心智。
    楼上柔媚声音再起:我道是哪家风雅的公子能以笛声合上南卿的琴曲,原来却是个标致的姑娘。
    凌非茗心想不妙,说好了低调探查不打草惊蛇的呢。现在自己妥妥的是被俏玲珑给盯上了。于是她故作腼腆,连平日里常用的拱手礼也不施了,只与寻常人家女子一样,道了个万福道:我平日素喜音律,今日初到苏南游历,听到琴声实在精妙,一时冒昧同奏,真是班门弄斧献丑了。
    俏玲珑又道:哎,姑娘客气了。你既能与南卿合奏此曲,想必也是乐中高人,梧桐楼本该将姑娘奉为上宾,迎进楼来。只是我这梧桐楼中向来少有女客,不知姑娘你
    凌非茗心道,方才那一曲分明就是几近千年的一首绝唱。传说是由一位隐居山中的乐师沉吟十年,方才著成。只可惜岁月久远,那曲谱在世间早已失传许久。不过天御宗是什么地方,她师父明心道尊又是个爱乐如痴的人,这等上佳的曲谱自然是要寻到手,时长奏来鉴赏的。所以也难怪凌非茗对这曲子不陌生,持笛便可与之和鸣。
    唯一让凌非茗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次来苏南竟然能听到师父以外的人演奏此曲,而且此人似乎比师父对这曲谱的理解更加细致入微,师父演奏时,琴音像是在揣摩。而这位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南卿姑娘,琴声却如主人一般在向人讲述。如何一个双十年华的小姑娘,心境竟有这般深沉?这更让凌非茗想探一探南卿的究竟了。
    不过她按耐不住与南卿合奏,就算没暴露她天御宗弟子的身份也足以让俏玲珑起了疑心。凌非茗思虑着俏玲珑方才的一番话,是真的替她着想呢?还是是转着弯子不想让她进这梧桐楼呢?但她此来就是要进梧桐楼的,怎能让俏玲珑一句话就给打发走了,于是凌非焉微微一笑,应道:不妨,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有道是好曲易得,知音难寻。我亦想与那位南卿姑娘见上一面。
    俏玲珑畅快笑道:姑娘说得好!那便请进吧。
    凌非茗被霓儿羽儿引着,信步踏进梧桐楼。一路走着一路若无其事的四周瞭望。只见梧桐楼内的正厅里端正落着一展流金溢彩的屏风,似以上等绸缎为底,七彩丝线刺绣其上,绘着一副美不胜收的凤凰栖梧桐之景。屏风之前木琴横陈,静待佳音。
    凌非茗不由得用朝凤敲敲掌心,下意识点头。这梧桐楼还真不是想象中的污秽之地,也颇有几分味道。
    穿过厅堂,转过楼阁,凌非茗拾级而上,来到梧桐楼的二层。二层上最打眼的便是南卿抚过琴的露天亭台。方才她从外面仰望这里,只看得到梧桐楼的匾额,和雕花精细的屋檐。现在她从内向外而望,却是另一方景致。繁华的街道流光溢彩,人声喧喧。再远望些,月色下波光粼粼的,却是今夜的来处,妙莲湖。
    凌非茗一怔,停了脚步。两个小丫鬟便回过头来,霓儿问道:姑娘为何停下?
    凌非茗一笑道:没什么,我看看南卿姑娘的奏琴之处。
    羽儿又道:姑娘误会了,亭台只是每日开门曲的演奏之处,并不是南卿姑娘的乐阁。姑娘要见南卿姑娘,随我们来就是了。
    凌非茗若无其事的点点头。边走边看,梧桐楼的二层的确如两位小姑娘所说,有着许多间不尽相同的房间。想必该是其他乐伶姑娘的演艺之所罢。
    须臾,霓儿和羽儿在一扇门外停下,凌非茗细看门上有个小牌,娟秀写着月华流三字。于是问道:便是此处?
    两个小丫鬟点头,推开房门,将凌非茗请入房中。凌非茗一进,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只因这屋内与梧桐楼内整体雕梁画柱,极尽奢华的风格完全不同。没有锦绣宝器,多得却是竹桌藤椅,绿叶香花。乍一看绝不是个双十年华的姑娘房间,倒像是误入了哪位老夫子的书房。环顾四壁,总让人觉得冷清清,凄凉凉,萧瑟瑟。
    唯有琴案东首,铜銮香壶中梵香正浓,香味宜人。一柄木琴横置案上,空弦无音,寂寂待抚。至于那琴,什么木,什么底儿什么面儿,什么制的弦,离得太远,凌非茗看不清楚。
    霓儿上前道:姑娘且稍待片刻,南卿姑娘听闻今夜与她论乐的人是那位以笛声相和的姑娘,定要备壶好茶,马上就来。
    好茶。凌非茗微微一笑,心想这南卿姑娘有点意思。于是便坐在藤椅之上等候。只觉得这椅子有丝清凉,但倚靠其中,十分舒适。
    目送凌非茗进了房间,绕紫在一间虚掩着房门的屋里转过身,向俏玲珑邪邪笑道:姐姐,你不是一向以男子为食么?怎么今日改了兴致?
    俏玲珑亦怒亦笑道:妹妹刚从外面回来,眼露满足之色,不知又是哪家女子着了你的道儿。
    绕紫嘿嘿一笑,转而看向在俏玲珑身边垂手而立的南卿,邪魅应道:随便找了一个,还挺痴情。
    而南卿,却只是默默的站着,用力克制着眼神里的愤怒与鄙夷。
    显然,她还能默默的站着,是因为她对于今夜妙莲湖上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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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妙莲花殒】66
    许是因为南卿是这间屋的主人, 她没有敲门,推门而入。
    笑盈盈坐在藤椅上等候的人是女子,倒是头一次。
    南卿见那人眉如秋波,眼若桃花,梨涡浅笑, 落落大方, 并不是想象中江湖中人那般流于世俗, 倒像是久居清林之中方踏尘世的隐者,心中好感更胜。于是她将一壶上好清茗呈在案前, 倒了一盏, 向凌非茗道:不知姑娘怎样称呼?
    凌非茗心想,我是天御宗的凌非茗,便开口编了个假名:姓田, 单字一个茗。
    南卿将茶盏双手奉到凌非茗面前,言道:原来是田姑娘, 就请田姑娘先饮此茶, 润润喉。
    当南卿走到身前,凌非茗终于看清她的样貌。她依然穿着方才那件鹅黄轻衫, 却把面纱摘了去,露出真颜来。柳叶眉、睡凤眼,点点朱唇恰似饱满的红樱桃。最是特别之处, 还是她的头发。南卿的发丝不软, 但光泽诱人, 看起来有几分倔强, 却顺滑。她的发色也不像别的姑娘那样乌黑如墨,竟是极具异域风情的棕色,有光映照时,便透着金色的辉芒,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中仔细端详。
    凌非茗只觉得这个小姑娘声娇体柔的,于近前看更显慵懒可爱。于是她接过茶盏,轻轻嗅了嗅茶香,凑到唇边欲喝未喝,抬眼看着南卿道:这茶可是世间少有的极品月华雪中青,用来润喉真是可惜。到底是南卿姑娘太客气了,待我细细品味。
    南卿此刻也正打量着凌非茗,此人不过年近而立,竟和得上她的曲子,认得出她的茶,说自己是江湖行者,却无江湖之气,看来真如萦朱所说,此人来历不明,要多加些小心。
    凌非茗饮下那盏淡绿香茶。霎时,舌尖温暖转动,味蕾还来不及捕捉那股细腻的苦涩,茉莉的淡香便侵袭而来。一口咽下,任谁都会情不自禁闭上双眼,静静回味。
    南卿姑娘的茶真是百转千回。话很奇怪,甫一听叫人摸不到头脑,却是凌非茗发自内心的赞叹。
    南卿开心微笑,将凌非茗的茶盏再次注满,道:田姑娘夸人的方式当真特别。
    凌非茗道:那是因为南卿姑娘的茶很特别。
    南卿笑笑,走到琴案边坐下,仰目道:我还有柄琴,也很特比。用它奏出的琴曲,更特别。不知道田姑娘有没有兴致再听一曲?
    凌非茗放下茶盏也至案边,她见南卿手下古琴确是不同。打眼看去便知此琴制成年代久远,且用料异常考究稀有。琴上岳山高耸,龙龈内颔,工艺之湛令人惊叹。
    凌非茗颇有兴趣,随口问道:好琴都有名字,姑娘此琴世所罕见,不知叫甚雅名?有何来历?
    说到琴的名字,南卿顿了下,半晌开口才道:它叫风木离,是我师父传给我的,没有什么来历。
    说完,南卿直盯盯的看着凌非茗的反应。她知道如果这位田姑娘来者不善,那么风木离三个字足以让她露出破绽。而这三个字是萦朱让她说的,南卿知道萦朱此刻就在门外窥听,只要田姑娘稍有一丝动作,萦朱马上就会把她擒获囚禁起来,毕竟有乔装打扮的道师找上门来,可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至于结果,无非就是被炼化成人丹,给萦朱和绕紫增进妖元。
    所以南卿从心底是不愿顺萦朱的意的,她更希望眼前这位笑意盎然的女子无论是乔了装的道师也好,还是走江湖的乐者也好,都不要对这三个字有任何反应。只有这样,过了今夜,她或许还能尽全力护着这位不同常人的田姑娘从梧桐楼中安然的走出去。
    可南卿没想到,田姑娘虽然没说风木离的事,却又提起件更把她自己置于危险中的事儿。
    只见那不知自己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田姑娘还嘴角微扬,若有似无的笑问她道:千年前,有位好音律、擅操琴的乐师,名唤南镜玄。南卿姑娘也姓南,也擅操琴,莫非你们
    南卿被凌非茗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她甚至听到门外枝叶蔓延的声音,再看这位田姑娘还不知死活的吟吟傻笑呢,赶忙说道:南镜玄大师素有琴仙人之誉,而我只是一介卑微乐伶,哪里能与大师有什么干系。纵然有,也只是一片敬仰之心,众多大家乐谱之中更乐于临摹琴仙人的曲作罢了。
    这样啊凌非茗颇有意味的点点头,脸上露出可惜了的神色,言道:如果我没猜错,方才那首开门曲正是琴仙人所作的《九霄尘》,难怪南卿姑娘将此曲演奏得炉火纯青,如泣如诉,想来必是平日里没少下功夫。
    嗯,正是。还以为下一秒,这田姑娘就要毙命于眼前,没想到她自己又有意无意的把话圆了回来,南卿这才渐缓了些紧张之情。言道:看来田姑娘对琴仙人的曲作也是相熟的很,不如我再抚琴一曲,田姑娘听听看,可有耳闻?
    凌非茗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月华流的门口,又转目向南卿道:田茗洗耳恭听。
    清冷之夜斗转星移,湖岸上的灯火一盏盏暗去。一个时辰后,画舫中的灯盏也因无人添加灯油燃烧殆尽,只剩荧荧月光倾洒在陆念薇孤怨的尸身上。
    凌非焉将炎月剑环抱胸前,倚着画舫的栏柱面西北而望,无甚表情。
    初一却是神情紧张的坐在了桌边蒲团上,她没去想那里正是入夜时绕紫与陆念薇举杯进酒之处。许久,终于忍不住向凌非焉开口道:非焉凌尊,你是在看天御宗的方向吗?我们从小榔村马不停蹄的奔了一天了,过来休息下吧。
    那姑娘可是随时会醒。像是预料到凌非焉并不会听从建议进来休息一样,初一又指指舱板上的陆念薇,以提醒凌非焉适当休息,养好体力。
    花妖傀儡。凌非焉淡淡纠正初一,果然没动。
    是,是,是。初一对这个少言寡语却偏偏认真得要命的同门师姐也是没辙,撇撇嘴念叨:现在是姑娘,还是死掉的姑娘。醒来之后就是花妖傀儡了,还会引来上古花妖。非焉凌尊,你都知道这事儿的未来走向了,怎么还不进来休息下,也好保存体力。那花妖可是上古的妖怪啊,厉害得紧。要是那姑花妖傀儡突然复醒,你刚好站着睡着了,那我道行这般浅薄可是收服不了它的。
    我不累。凌非焉坚定的摇摇头,这已经是她对聒噪的初一最大耐心程度的回应了。
    初一知道凌非焉一向说一不二,也不再劝她。在这画舫中痴痴等待也是无聊,想起凌非茗临走时嘱咐她多看多学,初一干脆起身去看察丝毫没有动静的陆念薇,却对陆念薇紧握的右拳产生了兴趣。
    露在外面的流苏有些散乱,桂香袭鼻。
    初一试想打开陆念薇的拳头一探究竟,可她刚向那尸身伸出手,凌非焉便双目囧囧的投来了严峻的目光,初一只好作罢。如此一来二去,她到底也没有碰到陆念薇的右手。于是初一又坐回船舱的蒲团之上。
    启明星就这样在漫长的等待中升起在遥远的天际,鸡鸣苏南府。
    凌非焉走进船舱,轻拍初一肩膀。这下可好,吓得初一浑身一激灵,猛然站起大声吼道:那姑娘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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