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 李敏和穆杰俩人都刻意不提分别在即之事,但俩人开始尽量凑在一起。要不是碍于李敏要上班,便要有同进同出的架势了。这期间穆杰也像大学男生那样,每天帮这几个住在一个寝室的女孩子打四壶热水;晚饭他都是在柴主任家里做些好菜带过来, 与李敏一起到食堂吃。偶尔也会多带点儿送给另外三个女孩子尝尝味道。
    而严虹和冷小凤如果不上夜班的话,都会跟着刘娜去五官科病房看书,直到晚上十点半才回宿舍睡觉。仨人心照不宣地把寝室让给了李敏留穆杰说话儿。
    但李敏在寝室里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全神贯注地看书, 看自己才买回来的那些神经外科学、影像学的专业书。穆杰每天晚上就陪坐在她身边看英语、做练习, 俩人甚至很少说话, 就好像是大学里坐在图书馆学习一般。只是偶尔会抬头对视一眼,便都不得不立即把各自的眼睛移开。
    俩人都明白前程有太多的变数,他们还有太多的东西要学、还有太多的知识待储备进自己的脑子里。只有做到120%的准备, 才可能在机会来临的时候,奋力抓住得到飞跃。
    每天晚上,穆杰都等到她们仨人回来才告辞回去。
    *
    “敏敏, 穆杰给你做了那么多好吃的, 你怎么没吃胖啊?”严虹趁着李敏的夜班和自己对上了, 在手术室更衣间里捏着李敏的脸蛋往两边扯。
    “疼。”李敏抬手打下严虹作乱的双手。
    严虹把李敏拖到镜子跟前,怜惜地说:“你照照镜子看自己,你这都好几天脸上没见什么笑容了。你呀,这么严肃做什么。你就该爽快一点儿,该说该笑该哭该闹的, 不是挺好的。”
    李敏却回避严虹话里的意思说:“你别担心, 我啥事儿都没有的。就是我们科最近手术特别多, 每天二台择期手术一大一小;还有年底的考试,你有压力我也有啊。外科学很多部分我都没仔细背过的。”
    “不是因为穆杰要走?”严虹关切地问李敏。
    李敏摇头否认。
    “敏敏,你本来就是很乐观爽朗的性格,你要一直这么情绪消沉,你说穆杰回去上战场了,是不是还要担心你啊。”
    响鼓不用重锤,严虹一句话惊醒了李敏,她反手抱住严虹说:“彩虹儿,谢谢你提醒我。”
    严虹拍拍李敏的胳膊,但李敏只抱了她一下就松开她,别过脸穿着洗手服出去了。但严虹注意到李敏借着挑门帘的时机,抬手在眼角拭了一下,便把自己想明天下夜班去取眼镜的话咽了回去。等穆杰走了再拖李敏去吧,顺便逛街买买买。
    买东西才是最能消解忧愁、最令人开心的事儿呢。
    *
    这晚的急诊手术仍旧是普外科的病种——胃溃疡多年饮酒后穿孔,上台的是谢逊、李敏和骨科金大夫。
    谢逊还是很关照李敏和金大夫的。反正这一夜也没什么事儿,他就把术者的位置给了李敏,让金大夫做了一助,自己站在一边不时出言指点几句。由于金大夫拖慢了手术进程,下台的时候,产科已经做完了两台剖腹产了。
    “谢主任、李大夫,谢谢你们。是我太慢了。”金大夫愧疚的不得了。
    “没什么,你多做几个就好了。”
    “那我来写住院病历吧。”金大夫觉得自己得有点儿积极的态度。
    “不用你写住院病志。要不你帮忙写手术记录吧。”
    “好。我这就写。”金大夫更感谢李敏,他再次向李敏道谢。
    “你不用谢我,谢我师兄了。是他肯给我们俩机会,你写完手术记录记得给谢主任检查啊。”
    谢逊却不置可否地一笑,把解下来的手术袍扔进脏衣服桶,带着三分傲气冲澡去了。对李敏,他秉承能提携就提携一把的原则,因为李敏的专业方向基本确定是神经外科了。哪怕李敏的综合素质不错,哪怕李敏再改专业为普外科,对他都构不成什么威胁、他也犯不着在乎。
    因为他谢逊今年就可以申请提前一年破格晋升副主任医师了。
    而他深入了解一番骨科金大夫比实习学生强不了多少的外科技能后,忍不住为他扼腕叹息,糊涂虫啊,活该!
    但由于有三人小组这个绑定,谢逊还是要给金大夫机会、还是要把这人训练出来,不然以后遇到大手术、金大夫仍旧是一个摆设的话,赶上李敏身体不舒服,自己累吐血、或者下不来台也是自己倒霉。所以谢逊早早就打定主意,能放手让俩人做的活都放手。
    这个小组唯一让人心里不舒服的就是每个夜班都是周六。可是他谢逊资历太浅,没有资格在那些行政主任、副主任医师跟前说话。不过等程主任退休、梁主任过来普外,势必由八组轮班变成七组。熬一熬,挨一挨,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到时也就好了。
    *
    三人绑定的值班小组是省院外科主任们认可出台的新事物。自从发生中秋节那个交通肇事患者肝脾破裂需要急诊手术的事情后,陈文强就在琢磨怎么把外科的排班、包括门诊夜班在内统一地管起来,解决夜班急诊的隐患。
    想了几天后,他把外科的正副主任都叫到一起开会。
    “我把大家叫到一起商量夜班排班的事儿,原则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咱们外科几个病房还有门诊,以后安排夜班大夫,每晚必须要有一人能够挑大梁。不说像八月节那晚,有像小谢这个主治医师、能使出副主任医师的能耐,带着刚上班的和工作一年多点儿的住院医,去做肝段部分切除术,起码得能够把所有的外科急诊先接下来,为梁主任或程主任赶过来做手术赢得时间。”
    陈文强这话说得在理。几个外科主任都点头赞同。前几天要不是有谢逊在,那患者可能就会交代了。即便是谢逊,如果是平时的择期肝癌手术,需要做肝段切除的,程主任都不会放心让他去做的。
    那晚是个意外。也让谢逊上了一个台阶,被认可了有做肝段切除术的资格。
    “你们既然都赞成,我就往下说了。现在创伤外科这面还算好,只有李敏李大夫一个新人。你们骨科和普外这两年进的新人太多,必须要调整他们的排班顺序去配合其他科的副主任医师,以保证每个夜班的技术实力。”
    大家静默了一下,立即就想明白了陈文强话里的意思。既然陈文强早前做外科大主任的时候,因为各科的条件不具备而没有设置二线班、总住院,除了程主任这个身体实在不好的,别人对每周轮值一个夜班并不觉得为难。
    而现在陈文强升任院长了,还依旧没有不值夜班的想法,如今又从全院临床安全的角度提出这样有价值的值班方案,明面上是各科主任、副主任医师要跨科值夜班、身上的责任加重了,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们的收入要增加了,不就是继续值夜班吗?
    值得!
    张正杰就说:“我们科的这三位副主任医师的排班,你们两科看着往上安排年轻大夫吧。但是我们科后面这几个主治医,包括我在内,我们受限于专业,”张正杰微微脸红地咳嗽一下,才继续往下说。
    “我说实话吧,我这个人前十年没有做过太多的手术,我实际操作能力未必比我们科李大夫强多少。我不知道你们骨科和普外别的主治医怎么样,反正我们几个主治医的水份太多,我们都做不了肝段切除术的助手。”
    程主任有点吃惊,张正杰什么时候是往后退的人了?这不是把王大夫也拉下水了么?他忍不住就问张正杰:“那你的意思呢?”
    “程主任,我和你对班怎么样?你们骨科那面可以加一个新人。咱们这一组就要靠你了。”
    程主任立即就同意。这样安排对自己没什么坏处,遇急诊让张正杰做主力干活,自己看着就好了。张正杰这样的贬低自己有他的打算,他想得明白自己要是挑了夜班的大梁,然后离被踢去做急诊科主任也就不远了。
    而陈文强也没出声反对他,有自知之明好过耽误了抢救患者。
    “谢逊这一组,咱们这面就还是出李敏,你们骨科呢?”
    骨科向主任立即说:“我们科就小金吧。我看他们仨上次配合的挺好,那么大的手术都拿下来了。”
    其实向主任心里很明白金大夫的半斤八两,那晚的手术他应该是纯粹的拉钩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怪谁?只怪他自己不识好歹。以后是什么造化,也全靠他自己扑腾了。
    商议好排班次序后,陈文强做总结:“如果谁要换班,一定要找同科同技术层面的。比如我可以找李主任、梁主任调班,但不能找李大夫、刘大夫等。程主任可以找小谢换班,但不能找你们科其他人。老向,你们科也是一样。不然出事儿了,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谁调的班谁负全部责任。你们也回去跟科里的大夫说明白,不是死爹死娘、也不是孩子要抢救的话,就别轻率地换班了。”
    这样的一番安排后,不说这几个主任明面上赞扬陈文强一番,就是暗地里也要说陈文强管外科医疗,是真的用心管到点子上了。
    *
    费院长得知此事后,立即就妇产科的夜班找李主任商议,却没想到被心里正烦乱的李主任毫不留情地撅了回去。
    “我们妇产科原本的二线班四个人挺好的,要不是有张红琪那事儿,刘主任何至于休假在家。你不懂妇产科的事情,就不要乱插手了。”
    费院长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你以为我想插手你们妇产科排班吗?你要能安排得好好的,怎么会有李敏那个才毕业的小大夫跨科做剖腹产?怎么会连着死了两个产妇?”
    李主任这个从来都温柔说话的人,立即变脸连珠炮一样地怼过去:“遇上两个产妇必须要同时做剖腹产的,白班我可以同时开两台,夜班怎么同时开两台?难道你能安排出来四个大夫值班吗?你到协和去看看,看看她们产科的夜班,是不是同时安排了四个大夫。
    全国就没有一家医院,不是我这样安排的。”
    李主任说着、说着站起来,指着费院长道:“连着死俩产妇怎么了?是产科有哪里做错了?我管的产科每年的死亡率都低于全国的平均数。你想一个产妇都不死,你去协和问问她们能不能做到!要是你能做到我让贤,全国所有医院的产科都会以你为骄傲、都会向你学习的。”
    费院长脸色来回变幻,被李主任气得说不出来话。
    李主任不耐烦地摔门走了。产科最近每天平均出生二十几个孩子,不得不做的剖宫产外,还要再做几台不想自己生、各种门路闹着要剖宫产的,正事儿都忙不过来,谁有空搭理一个外行来指点怎么排班的事儿。
    *
    李主任出了费院长的办公室就找舒院长。
    “舒院长,你能不能与费院长说说,别没事儿找事了。临床我都忙不过来,还要听他瞎折腾。是不是看着产科这几天太安静了他不安心啊,巴巴地把那俩死亡的产妇提溜出来说事儿。”
    这话说的可就太诛心了。
    舒院长赶紧安抚李主任:“老李,坐下慢慢说。省院还有什么事儿值得你生气呢?快别气了,这都不是温婉的美人形象了。来,喝茶。我得了半斤内供的好茶叶,是你喜欢的白茶。正准备给你送去呢。”
    李主任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儿,仍带着火气怼道:“你送白茶给我有什么用。我要的又不是白茶。”
    舒院长立即就尴尬地顿住手,令人渴慕的斯文儒雅和从容气度,宛如被撕去了一层,落出深埋的伤心、不得已等复杂的表情。
    “小李,我”
    李主任出声打断舒文臣:“我知道你不得已。知道你是指腹为婚,知道老楚她母亲对你父母有救命之恩,也知道那些年老楚她父亲对你的保护。我说了什么吗?我和你要过什么吗?”
    “是我对不起你。”舒院长低声哀求。
    李主任擦拭一下眼角,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眼看着五十岁黄土都埋半截了,再说这些对得起对不起的话,有什么意思。反正你没耽误结婚,我也没晚了嫁人,谁也都没耽误生儿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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