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仰第一时间去看朝简,完全是条件反射的行为。
    朝简没有因为陈仰受伤是替白棠挡了一下而生气甩脸色,他只是皱皱眉,不放心地对着白棠叮嘱道:那你不要让他摔了。
    陈仰怔了怔,他快速闭上眼睛,这才没有让朝简看见他眼里的情绪。
    他的少年曾经多好啊。
    后来多痛苦啊。
    .
    白棠伤得不重,曾经的他并没有后来那么身娇体弱,体能还算不错,能背得起陈仰。
    陈仰趴在白棠背上,心情复杂,他真没想到对方以前还背过自己。
    白先生,往这边走,这边好走点。朝简拖着受伤的腿在前面开路,他给白棠找好走点的路,为的是陈仰。
    朝简怕白棠走不稳,颠到陈仰,让他的伤口因此被牵扯,疼到。
    陈先生,你让我羡慕。白棠走朝简找的路,忍不住地说了一句话。
    陈仰望着走在最前面的高大少年,视线一点点变模糊,我自己都羡慕我自己。
    白棠边走边问:和任务者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陈仰说:和普通人没区别。
    没有吗?不可能吧。白棠不信,虽然同行有共同话题,可是像你们这种同行跟其他行业的同行不一样,不是在上班,是在走生死局,负面情绪来得快又猛,人也容易崩溃,顾不上身边的人
    他顿了顿,不知回忆起了什么,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又白了几度:任务者谈恋爱,还会被规则利用,所有感情都会是幻境的素材。
    说实话,在我遇到我家小孩之前,我没想过找个人谈恋爱,也认为自己永远不会谈。陈仰背上很黏,他疼着疼痛说,真遇到了,我就什么都不想了,那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受控制喜怒哀乐全都被别人掌控,岂不是很可怕白棠呢喃。
    陈仰道:怎么会,那是正缘。
    白棠隐约懂了,他还是问道:正缘是什么?
    陈仰见朝简回头,他和那双深黑温柔的眼眸对视,勾勾唇说:命中注定。
    白棠没有再说话,他背了陈仰一段才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不敢表白,他觉得对方不会喜欢他这种类型。
    陈仰问道:对方也是任务者?
    嗯。白棠的声音柔和了很多,他叫向东,不知道陈先生认不认识。
    陈仰:
    怎么说呢,陈仰现在是在经历人生的节点和幻境,走到哪一步,才会得到那一步的相关信息,所以他的记忆并不是连贯的,顺着来的,他不知道过去这个时间点的自己认不认识向东,他只知道后来的自己是认识的,而且很熟。
    白棠在把陈仰送到朝简背上时,他似是下了什么决定,抿着嘴浅笑:如果我下次还能再见到那个人,我想试试。
    陈仰的喉头一动: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陈仰刚说完,眼前的景物就又变了,他站在体育馆的器材室里,衣服上有不少血迹,但血不是他的,他没有受伤,只是出了很多汗。陈仰所在的任务背景是一个公司组织的春季运动会。
    三十多个任务者们进来的时候,几百个员工们里面已经有人感染了病毒,现在外面是人吃人的现象。
    大家要逃离体育馆。
    陈仰坐在器材室的垫子上面,旁边是几个奄奄一息的队友,他们都是受了外伤,没有感染。
    有人在咳,陈仰循声看到了角落里的白棠,他没有意外。
    对白棠来说,他陈仰说要跟喜欢的人表白是在冬天的任务里,此时是春天。
    一个季节过去了。
    然而对陈仰而言,不过是瞬息间。
    陈仰很怕这是跟白棠告别,他的预感来得措手不及。
    白棠,你怎么样?陈仰走到角落,蹲下来看白棠。
    你,你不应该离我这么近。白棠喘着气,胸口的每一下起伏都很吃力,万一我感染了,就会攻击你。
    陈仰看他的瞳孔:你没有感染。
    以防万一啊,你是老前辈了,懂得不可能比我少。白棠的腹部少了一大片血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刮掉的,他看起来像是跟血泊融为了一体。
    陈仰感受不到白棠的生存意志,不好的预感在那一瞬间疯涨,他沙哑道:你跟你喜欢的人表白了吗?
    表白了。白棠说,不过他没听见。
    白棠潮湿的桃花眼眯了起来:我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跟他说的。
    陈仰翻了翻背包,里面没有什么处理伤口的药物,这几乎已经预示了结局走向,他将背包的拉链攥住:那你说了有什么用。
    我还是怕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不自信,自卑。白棠看着虚空,前言不搭后语,幸好我没说。
    陈仰清楚白棠的意思。
    任务者在刀尖上走,说死就死了,各种感情都伴随着鲜血和挣扎,某个任务者的离开,有可能会在某个队友的记忆里划下一道永远不能愈合的口子。
    白棠又摇了摇头,否定自己:不过我说不说,都不可能影响到他,我就只是他的一个普通队友而已。
    陈仰说:你们不止一次合作过,你是老队友。
    可他的老队友也挺多的,少了我,基数不会变动。白棠的期许很虚弱,随时都会陷入昏迷。
    陈仰让他睡会。
    我去门口看看。陈仰站起身,他还没迈出脚步,就听到白棠喊他的名字。
    陈仰,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白棠费力呼气吸气,你出去后,能不能去青城长眠山的庙里为我烧一炷香。
    下辈子,我还想遇到我喜欢的人,你帮我把这句话说给佛祖听,帮我求求佛祖白棠拼命睁着眼睛等一个承诺。
    陈仰的身子滞了滞,他回头道:好,要是我能出去,我就会上山进庙,为你烧一炷香,在佛祖前面转告你的祈愿。
    白棠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你睡吧。陈仰说。
    白棠闭上了眼睛。
    陈仰觉得白棠死了,他不敢去探对方的气息,那一刻他被一股不知哪来的寒意击中,遍体生寒,他仿佛看见了这条路上的层层尸骨。
    对了,朝简呢?陈仰一下就慌了,他焦急地往器材室外冲。
    仰哥,朝简去找队友了!香子慕冲进来,差点跟陈仰撞到,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满脸血地大喘气。
    陈仰简单问了外面的情况,确定香子慕没受伤就出去,他在那片世界末日里搜寻到了朝简的身影。
    朝简一只手捞着受伤的队友,一只手拿着铁管将围上来的变异者砸开,他的嘴唇偶尔张合几下,似乎是在鼓励队友不要放弃。
    陈仰原本是在不合时宜地感伤,朝简曾经救丁会春和别的队友是不是也这样,咬着牙坚持,他冷不防地发觉到什么,徒然变色:朝简,他感染了!快放手!
    朝简通过吼声找到陈仰,神情茫然。
    放下他!陈仰大步走去末日,冲向朝简,快放下!来我这里!
    那感染的任务者突然袭击朝简。
    陈仰的心跳骤停:朝简
    噗嗤
    铁管重重插|进感染任务者的心脏,又被大力抽出来,砸上他的头部。
    连着砸了几下,感染的任务者才丧失行动能力。
    朝简狠狠抹泪,红着眼跑到陈仰那里,挥开试图攻击他的变异者。
    你出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器材室吗!朝简脖子上的青筋在鼓动,他吼了声,拽着陈仰回器材室。
    我的身手比你好。陈仰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来。
    那又怎样!朝简梗着脖子,理不直气也壮。
    不怎样,朝朝,你别让哥哥担心,好不好?陈仰说。
    朝简的怒气顿时就没了:噢
    陈仰一转头,入眼是他熟悉的客厅,他在家里,空气是独属于炎夏的闷热难耐。
    陈仰看到自己躺在地板上面,头发翘了根呆毛,身上穿着大裤衩跟棉T恤,手边有半个吃了一点的西瓜,还有可口的对象。
    客厅没有开空调,陈仰怀疑自己是想流点汗,感受感受夏天。
    陈早早。
    朝简突然喊了一个名字。
    陈仰下意识回应,地板上的那个自己跟他同时出声。
    哥哥,你的小名叫陈早早。朝简爬起来,蹲在地上,丧丧地说,你没有告诉我。
    陈仰看见自己没皮没脸地捏朝简小腿:哎呀,你哥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嘛。
    你才二十多,哪算年纪大。朝简哼了声,关于你的小名,我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陈仰心想,绝对是吃醋了。
    正在摸朝简腿毛的那个自己将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吃醋了?
    有点。朝简用两只手撑着脸,眼眸垂下来,哥哥,我这样是不是小心眼?
    不会啊。
    那我继续吃醋。朝简立刻笑起来。
    陈仰:
    第188章 正文完结
    傍晚的时候, 香子慕和孙文军带着熟食和酒上门吃饭。
    朝简自觉去厨房准备食材。
    陈仰坐在房间的床上,听三人谈话。
    仰哥,自从你和朝简在一起以后, 你这房间我每次进来都觉得跟上次不一样。香子慕说, 他的东西比你的都多了。她看一眼书架, 眉心拧了拧,你的书架怎么全是他的手办跟漫画书?还有鬼故事大全,花蕊养护指南,百姓家常菜那都是些什么?
    小孩子嘛, 世界灿烂得很,哪像我这个老人无聊。
    你自己的书和亮晶晶的小摆件呢?
    我平时摆上面也不看, 落灰, 收起来了。
    仰哥,你别太惯着他!
    陈仰正在书架前通过书了解朝简的世界,突地听到香子慕这句, 他往后看,看见她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还有抽着烟的那个自己的两眼懵逼:我惯了吗?
    香子慕大力咬着奶片:你问孙大哥。
    陈仰见自己露出欠揍的笑容说,子慕啊,吃奶片不能那么咬, 废牙, 等你老了,牙口就不好好好,我问我问。
    孙文军没等当事人问就说了自己的观点:都有惯吧。
    他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翻了翻:你比较多一些。
    陈仰不经意间瞥了眼孙文军手里的书,他的脸色一变,那不就是他的那本《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吗?怎么会在这?
    陈仰飞快打开背包,发现书不在原来的地方, 他找了个遍,都没看见书。陈仰瞪着被孙文军放回书桌上的书,看来是当年这个时候的自己把书拿出来,放在那了。
    后面还会回到他背包里的吧?
    这是他照亮他回家之路的灯塔,他带着它,就不会迷失方向,千万不能丢了。
    陈仰把背包背上,走到孙文军那里,背后是香子慕老妈子似的教导。
    仰哥,你不要觉得自己年纪大一些,就要无条件地付出,你要放下父性,不然你们的关系就是不平等的。
    她仰哥来一句:严重了子慕,爱情不是这么按几斤几两算的吧。
    房里的氛围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香子慕停下了折奶片包装袋的动作。
    陈仰瞥瞥趴在椅子上的自己,他能一眼看出那是假装生气,并没有真的要长篇大论,指点一二。
    香子慕心里是敬畏她仰哥的,他在她的人生里占据好几个身份,既是朋友,知己,搭档,战友,二哥,也是老师,她有点怕他真的板起脸来,正当她不自觉地摆出无措的小女孩姿态,想要找孙文军求助的时候,孙文军给了她一个眼神,两人找借口去外面拿水果吃。
    陈仰跟了出去,听到他们在门外说悄悄话。
    孙文军语重心长道:子慕,你这娘家人的心态真的要改一改。
    谁是娘家人?我是婆家人!香子慕后知后觉自己情绪有点激动,她调整了一下心态,音量也减下来,朝简是仰哥媳妇,我婆家的。
    陈仰靠着门,他观察香子慕的微表情,无奈地叹口气,她看样子是知道她牛批的仰哥被个她认为实力不能放一块比的小鬼压,觉得他不争气。
    没准还担心他身体不好,怕他虚,毕竟对象正处在精力用不完的年纪。
    这姑娘是三人里最小的,明明是妹妹,却在某些时候当大姐。
    陈仰瞧着香子慕丰富的小动作,想起了她的弟弟香月,他试着推测了一下时间线,香月应该已经走了吧。
    香子慕挺过来了。
    曾经的她有搭档有朋友,无论多黑暗都能走出来。
    重置后的她性情变了不少,重新出发,重新上路,一路孤独。
    虽然后来孙文军也在康复院上班,两人一个在C区,一个在A区,可是香子慕失去了记忆跟情感,被填充全新的社会关系,而他不停地被报名审核,一遍遍体会那种阈值低到达线标准却又冲不破临界点的痛苦挣扎,他们的关系被她的重置,和他的经历以及副区长身份负担割裂,回不到从前了,不可能回得去的。
    难怪香子慕把二次重置定义为前世今生,也相信因果,有果,就有因。
    陈仰没办法把激烈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只能任由它把自己吞没,他在那里面感受到了令他窒息的悲凉。
    行,婆家的。孙文军还在那给香子慕做思想工作,那你说,你是不是要控制一下自己?
    我怎么了我。香子慕的嘴角耷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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