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岩盯着他一言不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面上的表情十分凝重,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提议。
    凌星见在后面悄悄地自言自语:“这个名签信物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竟然能盖过他的复仇之心。”周围自然没有人回答,因为其他人也在疑惑同样的事情。
    巫炤见对方不置可否,便又加了一句:“只要有了自己的名字,你就可以自由地活下去,不必再依靠夺舍换生了。”
    “名字……难道说他们这一族……”云无月沉吟,继而恍然:“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北洛问道:“怎么回事?你想到了什么?”
    “他的夺舍大概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出生后父母未曾赋予姓名,以至于造成个体的不完整,甚至是命魂的缺失。蜃与魇系出同源,肉身皆为虚幻所化,若力量传承不全,很可能连属于自己的身体都没有。”
    岑缨惊讶:“你是说……因为这个原因,小叔叔……他才要一直寻找不同的胎元附身……”
    “我猜是如此。魂魄不全之体是无法靠自己力量修炼出人形的,也无法正常地投胎转生。”
    北洛眉头微皱,这一点他倒十分了然。缙云的命魂若非有辟邪之力佑护,再加上姬轩辕以九井的灵气温养其残魂,自己也不可能重活这一世。但即便如此,也是在轮回井中挣扎了数千年方有此成果,其间的艰辛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名字无非是个称呼,居然有这么大影响?”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姬轩辕在旁插话:“以今世来看或许没那么重要。但在上古时代,人相处的对象不仅限同类,还有供奉的诸方鬼神。姓名与其说是称呼,更像是个体灵魂的标记,是和上界交流的咒语。在一些靠血缘传承灵力的部族里,新生儿的名字甚至只能由族内祭司来取,否则即是残缺不全之人,其存在不被天地世间所承认。”
    凌星见点了点头:“其实哪怕是现在,婴孩取名也是家里的大事。尤其是富贵人家,都要以孩子的生辰八字入手,再结合天时地利风水五行,为的就是顺应天道运行,日后好平安顺遂、遇难成祥。”他见北洛一脸不以为然,不由得笑道:“你可别不当事。虽说人的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但运气也是很重要的。若是名字取得不敞亮,连日子都会过得比旁人辛苦。哪怕如今玄门式微,依然有不少杀人咒法与人姓名有关,更不要说那个年代了。”
    北洛不想和他争辩。虽然自己对这些不大信,但从岑青岩的反应来看,这个所谓的名签对他而言应该十分重要,也许他对生身之父的恨意也是来源于无法正常生活的痛苦。若巫炤以此相诱,说不定对方还真能改变主意。
    他们在后方这般推测,只听岑青岩忽然冷笑道:“你想用这个来骗我放弃?别痴心妄想了。母亲的遗物我早就查过下落,已经被襄垣用来铸剑了不是吗?你用那么多条命换来的灵力宝物,怎么可能会留在身边而不是拿去讨好那个疯子。”
    巫炤叹了口气,缓缓伸出右手,掌心血雾凝结。他低声念了几句话,语音晦涩难辨,似乎是种极其古老的语言。随着话音落下,血雾逐渐扩大,颜色也呈现出紫黑色,有件东西隐隐浮现于雾气中。这物事轮廓朦胧,看不出具体是什么形状,但自从显现之后,众人便感受到一种奇异的窒息感,冷汗与紧张油然而生,而所处空间好像也与这东西有种特别的呼应,四面八方隐隐来诡谲的声响,时快时慢,忽长忽短,仿佛怨女的低泣,又好似厉鬼的凄号。
    岑青岩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他再也无法维持镇定,连身体都开始微微抖动起来。
    “你居然真的留着它……这、这怎么可能?!”
    巫炤声音平静:“它是真是假,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那当年襄垣拿去的究竟是……”
    “这些闲事与你无关。”巫炤打断他,“我已作出诚意,你又如何决断?”
    对方不自觉低下头,又是一阵沉默,但周身气势已远不如最初对峙时那般尖锐。
    巫炤继续说道:“你费劲心思要解开封印,并不仅是为了报复我,更重要是得到他的力量塑造真正属于你的身体。因为蜃族所供奉的赤水女子献神,最初其实是诞生于帝俊之力。只是这个秘密太过久远,除了被选定的传承者,其他人是不知道的。”
    “可是你想过没有,帝俊既能与全盛时的伏羲相提并论,他的力量又岂是你能轻易利用的?”
    岑青岩咬牙半晌,冷笑道:“失败了也无非是拿所有人陪葬,反正我对这个世界也没什么留恋。”
    巫炤淡然道:“当真看空一切别无所求,你又为何一直费劲心思地找寻与蜃妖相关的后裔,在魔域中培植势力?”
    青年脸色微变:“我听不懂你的话。”
    “是吗?看来辛商城中势力前三的沧澜会,大概是恰巧同名罢了。”他不给对方辩驳的机会,又续道:“那两个被你骗去梦里送死的天魔,数千年的修为也不算弱了,应该都是你的手下吧?为了达成目的就这么随便牺牲掉,你的狠辣果断,连我都要赞一句佩服了。”
    岑青岩脸色阴沉,冷冷道:“我还是小瞧你了,还以为辛商大人真的为了一把剑从此耽溺私情,英雄气短。看来你早就起了疑心,也一直在调查我。”
    “用不着特意调查。我虽然没料到你是她的孩子,但只要你身上还流着蜃妖的血,就不可能真的放弃一切。”巫炤缓缓道,“因为是自先祖起,一代代由母体传下的意志。那种野心早就融合在了血脉力量中,根本不容反抗,也不可能拒绝。”
    他忽然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所以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岑青岩双拳紧握,竟然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才恨恨说道:“不错,所以我才更不能原谅你。明明你也是蜃族女子所出,同样也继承了全族的意志,但是却为了一对疯子兄弟,而背叛了这份血缘!甚至害得我一出生就变得不人不鬼,死不掉,却也活不好……”他说到这里神色痛苦,似是不愿再去回想过去那些惨痛求生的岁月,用力一甩头:“反正这么多年也挨过来了。比起拿回那个名字,我更想亲手杀了你……不,我要将你折磨至死,方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巫炤双目低垂,神色不动:“既是如此,我现在就满足你的愿望,如何?”
    他这话一出,岑青岩反而楞了:“……你说什么?”
    “我说了,要用两件东西换回斫魂剑。名签信物是第一件,而这个机会……则是第二件。”
    岑青岩一脸的不信,觉得十分可笑:“你是同意我杀了你呢?还是可以随便折磨你?”
    巫炤始终保持冷静:“既是你的心愿,当然由你来决定。”
    北洛在后面听得焦躁,忍不住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这种事怎能随便许诺?”
    巫炤轻轻摇头:“只要能把剑安全取回,我什么都可以做。”
    北洛眼睛一热,刚想上前把人护住,岑青岩已冷嘲道:“你对这种杀戮中诞生的怪物还真是情深义重。”
    巫炤脸色一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必多言,你到底要不要接受条件?”同时在衣袖下悄悄对北洛摆了摆手,示意他暂时不要过来。
    姬轩辕也对北洛悄声道:“先冷静看看再说。真有威胁的话,我们再出手也不迟。”他心知巫炤绝不可能无脑送死,必然做了准备,倒也想瞧瞧他能有什么手段。
    北洛只得暂时按捺住急切。但是关心则乱,纷乱的思绪化作杀气,影响到身后的太岁在鞘中不停作响。
    岑青岩考虑良久,最终还是戒备道:“巫炤,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你害怕了?这样占尽优势的情况都不敢出手,还说什么报仇雪恨,当真可笑。”鬼师冷哼道,眼神中尽是不屑,“当年辛商之名威震三界,何曾怕过谁来,怎会生出这么畏首畏尾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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