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少年坐在最后排不到十分钟,举了手,拎着卷子走上来,把填好答案的卷子拍在他面前:下次不用特意给我准备基础题。
    竞赛准备期一个多月,独来独往,没有跟任何人交恶,但也没见他和谁关系好,盯着卷子的神情都比看全会议室里的人时有温度多了。
    孟国伟沉默两秒,打算换个角度实施方案:那行,还有件事,昨天你不在,咱班班委还没选齐,有没有什么想担任的职位?
    之后还要准备竞赛,可能没时间精力。
    邵湛把孟国伟的话挡了回去。
    但孟国伟不肯轻易放弃,他一拍大腿说:这不是巧了吗,我给你留的这个职位刚好不需要花费什么时间,也不耗费精力。
    邵湛听出班主任是打定主意想让他当这个班委了:您说吧。
    孟国伟高兴地说:咱班正好缺个纪律委员!
    是不是花不了多少时间?刚好合适,你管许盛啊不是,管纪律的时候,重点注意一下咱班许盛同学。
    孟国伟:他可能时不时地会以各种方式翘课、翻墙出去、夜不归宿、校外斗殴
    许盛回班的时候还不知道孟国伟在背后憋了大招。
    张峰听说学神今天销假来上课了,早操结束又趴在七班窗户门口张望,许盛不在,他就找许盛同桌聊天:勇士,你说我怎么每次都和学神擦肩而过,难道我跟他真的没有缘分?
    许盛同桌是个戴眼镜的男生,看着文文弱弱,外号却叫勇士。除了名字里刚好有个勇以外,还因为他敢于坐在许盛旁边,并且顺利存活了两天。
    李明勇其实压根没有那么勇,因为公交车临时故障,他到得也晚,跟许盛两个人前后脚挨着,根本没得选。
    走进七班的那一刻,他差点就想当场结束自己的高中生涯。
    李明勇对这位校霸的朋友也心怀敬畏:学神去办公室了,你可以下节课再来。
    张峰:你说话为什么抖,跟我们老大坐同桌,有什么感想?
    刚在老师办公室里被许盛形容成相亲相爱,氛围和谐,志同道合的同桌李明勇在心里说:想退学。
    我们老大一不打人二也很少骂人,很讲文明的,张峰说,用不着那么害怕。
    说话间,许盛正好走到窗户边上,他没进教室,站在张峰边上,倚着窗沿问:害怕什么。
    张峰:聊你呢,你同桌好像挺怕你的。
    许盛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他自认这几天什么事都没干,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玩手机,出去罚站的时候还能给同桌制造出绝对安静的学习氛围,所以对孟国伟说的话也不全是谎话:我跟我同桌关系挺好的。
    许盛说完又问:是吧李勇。
    李明勇:
    张峰:人家叫李明勇,连我这个远在一班的都记住了,你怎么回事。
    许盛摸摸鼻子,避开了这个话题,他早上忙活了一通,还没吃东西,这会儿后知后觉饿了:有吃的吗。
    张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盒烟。
    许盛看了他一眼。
    张峰自觉把烟塞回去了,这位六中校霸不抽烟,就抽烟这条一点也不符合人设。
    张峰又在口袋里掏半天,才掏出来一根棒棒糖:只有这个了,还是小卖部买烟时为了凑整送的,你没吃早饭?
    昨天晚上光顾着写检讨,早上睡过了。许盛原先手肘抵在窗户边上,接过棒棒糖之后转了个身,背对着窗剥开糖纸,你又来七班乱晃什么。
    张峰一句来看笑话,你不是说你不会被抓的吗没来得及说出口,上课铃正好响了,他急急忙忙倒退着走,边走边说:不聊了,下节是我们班老李的课,我要晚进班一秒能被他扒得皮都不剩。
    许盛单手插在裤兜里,随意地冲他摆了摆手,然后也叼着糖进班。
    他坐在椅子上,这会儿才想起来看看这节是什么课,他整个人往后仰,眯起眼,却发现黑板角落被一个人挡住了,只能看到扣到最上头一颗的校服纽扣、再往上是少年突起的喉结,黑发,冰冷的表情。
    等邵湛往教室后排走,角度错开,许盛才看清黑板上写的是数学两个字。
    许盛三两下把嘴里的糖咬碎了,接着用这种翘着椅子脚后仰的姿势低头在桌肚里翻书,他的书领回来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扉页连名字都没写。
    正翻着,听到班里有人惊呼一声,接着整个班都开始窃窃私语。
    许盛没抬眼,却也注意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被人挡住了,本来他整个人都浸在阳光里,这会儿跟变天了似的突然暗下,连带着桌面上也投映出一大块阴影。
    他是被迫抬起头的。
    邵湛越过前面几排同学,没有直接回自己位置,他走到过道另一边,微微俯身,两根手指掐在许盛叼着的那根棒棒糖杆子上,许盛一怔,那根白色塑料棒直接被邵湛抽走了:上课不准吃糖。
    第五章
    邵湛这句话说完,班里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
    教室死一样的寂静。
    七班同学知道分班表之后就火速建立了班级群,暂时还没老师的那种。建群的初衷完全是为了有个地方能和战友一块儿哭,提前展望自己魔鬼般的高二生活,顺便互相鼓励坚强地活下去。
    除了老师和校霸不在群里以外,学神也不在。学神不在群里这件事完全是出于对偶像的敬仰,不好意思加好友,更何况邵湛请了假,再有就是高一和邵湛同班过的人说他不看班级群。
    没想到这会儿倒是给他们制造了聊八卦的机会。
    在这片诡异的沉默中,班级群里率先有人发言。
    [同学A]:哇哦。
    [同学B]:那个,他俩什么情况啊?看起来好像不太对?
    [同学C]:我这有个消息,不保真,据说校霸翻墙被抓,就是学神逮着的。
    [同学A]:精彩,你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同学C]:宿管是我一同学的表弟的二大爷,我从他那儿听来的,虽然关系有点远,可信度应该还是有的。
    [同学D]:那校霸和学神这不是结梁子了吗,不愧是学神啊,连校霸都敢动,勇士知道吗?@李明勇
    [李明勇]:我不知道。
    [同学D]:我不敢回头,勇士播报一下,现在校霸什么反应?
    [李明勇]:我也不敢看。
    [同学D]:勇敢点!是不是男人!
    李明勇隔十几秒才回:反应看起来有点危险。
    许盛嘴里刚咬碎成几块的糖化开,味道特齁,一股脑冲上来,冲得他一下子懵了。
    懵完第一个念头是:你、他、妈、的有病吗?
    只有邵湛像没事人似的,把塑料棒扔进后边垃圾桶里,拉开座位跟许盛隔着一道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的走道坐下了。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数学老师拿着三角尺进门,本以为她迟到几分钟班里肯定乱成一锅粥,表现不错,回头向你们老孟重点表扬表扬。
    数学老师年纪不大,三十岁不到,短发,雷厉风行,她把三角尺放下,又从粉笔盒里挑了一根粉笔,单手折断后说:今天上第二课,都提前预习过了吧,留的几道题做出来没有。
    大家纷纷翻书,一时间只有哗哗翻书声。
    许盛用尽平生所有的素质以及理智,才没有当堂冲过去质问你是不是有病。
    他本来打算课上补觉,这会儿也没了困意,翻开书,破天荒跟着老师听她讲了两道公式。
    听没听明白就是另一回事了。
    许盛好不容易缓过劲,课上到一半,张峰发来的消息让他那点仅存的理智直接烧没了。
    张峰:听说学神抢你棒棒糖吃?
    许盛:
    张峰吃瓜心切:是不是真的啊,刚从四班顺着传过来的消息,他为什么抢你糖?
    这种传言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面整个变了味儿,能从小明的爷爷活了一百岁传成小明没有爷爷。
    许盛:你们无不无聊。
    许盛:没抢糖。
    许盛:他
    许盛那句他就是个神经病还没打完,桌沿被人敲响。
    手机,邵湛说,收了。
    邵湛说这话时甚至没转头,只是在听课间隙伸手用笔敲了他桌沿两下,教室一二两组间过道隔得不开,不过一条手臂的间距。
    许盛先是一愣,转而气笑了。
    他舔了舔后槽牙,把手机直接扔进桌肚里,砰地一声。
    他觉得他要再忍下去真能气出病来。
    许盛真生气的时候脸上反而习惯性带着几分笑意,跟网吧外面威胁人那次一样,乍一看还以为他挺心平气和的:你什么意思?
    李明勇拖着椅子往边上挪。
    邵湛勾着笔在书页上简略划了公式重点,他其实也懒得管边上这位又吃糖又玩手机的,碍于班主任在办公室里明里暗里几番暗示,勉强挤出一丝耐心说:上课时间禁止闲聊。
    许盛:我聊不聊天关你屁事?
    禁止闲聊四个字你要是听不懂,我换种方式,邵湛转而吐出两个字,闭嘴。
    前桌也开始拖椅子。
    许盛毫不退让,他往后仰,靠着椅背说:我话只说一次,别管我。
    温度骤降,气氛越来越微妙。
    我也只说一次,想聊可以,邵湛这才抬头,他松开手,笔落下去,话锋跟着一转,冷声道,聊完交三千五百字上来。
    许盛没话了。
    还聊吗。邵湛问。
    不聊就把头转回去,听课。
    许盛在临江六中肆意妄为横行霸道,第一次撞得头破血流。
    他还真没见过这种不怕他的,还一副不管你服不服,都得给我服的架势。
    传言愈演愈烈,学神和校霸不对付的传闻从七班顺着走廊一直传到一班,最后不光高二年级组集体震惊,全高中部都沸腾了。
    邵湛这个人的出名和许盛不同。
    从以中考分数全校第一为开端,入校第一天别说全年级了、几乎全校就都知道六中来了一位学霸,这学霸长得还贼帅,就是有点生人勿进。
    学号一号,不管大考小考稳居第一没下来过,第一考场常驻嘉宾,校门口大字报越贴越多,全是奖状。
    总之实在很难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玩手机,传纸条,睡觉,吃东西,看漫画对许盛来说全成了过去式,校规倒是莫名其妙背了不少,导致张峰发消息过来问晚上去不去网吧的时候,他差点就回过去一句:放学后严禁外出。
    许盛回消息的时候放学铃已经打响,他把充电宝插头拔了,边起身边回:去。
    最后一节课跟上节调了课,和昨天一样,还是生物。
    生物老师在台上布置好作业,跟课代表对比勾选的作业题,眼睛一瞥,正好瞥见许盛往外走的样子。
    她昨天刚在许盛身上碰过钉子,新仇旧恨混一块儿,头一次见这么没规矩的学生,决心要好好收拾收拾,沉声道:许盛你出来一下。
    生物老师踩着高跟鞋越过几排空桌椅走出去,把他带到走廊尽头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停下了:作业又没交?
    许盛就近找了根栏杆倚着,嗯了一声:不会。
    附近班级人潮往外涌,生物老师气不打一处来:不会写就好好听课!说一句不会就行了?
    许盛左耳进右耳出,这类谈话听多了实在不痛不痒。
    甚至还能分出点心思去看走廊墙上挂的壁画,灰棕色相框里夹了张人物画像,下面是一句励志名言。
    他是被生物老师一句你以后到底想干什么唤回来的。
    生物老师说话尖细,她提高了嗓音,像根针似的直直地扎过来:你这样跟那些混吃等死的人有什么差别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没有喜欢的东西、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干什么,整天混日子。
    这波放学人潮总算涌完了,走廊上空荡荡,没几个人影。
    向来伶牙俐齿和老师对战未尝败绩的许盛罕见地半天没回话。
    老大,你人呢?
    我游戏都打三局了,不是说好老地方见的吗。
    你还来不来了。
    张峰在网吧里苦等,最后捞过手机打下最后一句:你要是再不来,我妈要催我回家吃饭了!
    等许盛回过神发现自己在哪儿的时候,他已经下了公交车。
    他在车站附近站了会儿才给张峰回:有点事,不来了。
    面前是熟悉的巷弄,很老式的建筑,哪怕每年都新刷墙皮,也依旧盖不住内里惨败老旧的纹路,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枝叶挤在一起,热烈的蝉鸣跟着枝叶一起笼罩着整条街道。
    许盛顺着街道走了会儿,天色渐暗,他停下脚步,面前是一小间废弃仓库,这仓库以前也不知道是用来装什么货物的,铁门早已生了锈。
    许盛把手伸进T恤领口里,顺着不起眼的细黑绳摸出来一把铜黄色钥匙,他平时造型就招摇脖子上戴着条黑绳反倒不算什么,也没什么人注意。
    知道这扇门难开,许盛单手握上门把把门拉紧了,才把钥匙插进去,拧开,推开门便是一声刺耳的嘎吱声。
    这间仓库不过二十多平,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不少空油漆桶,房梁一道一道隔成长条形和整个仓库环境格格不入的是,仓库正中间立着一个画架。
    没有画凳,画架面前只有一个半米高的旧货箱用来坐人。
    两边堆的全是画纸。
    墙上贴了几张从教学书上撕下来的范画,货箱边上散落几页素描稿,最上面那张画的是小卫,石膏像线条干净利落,明暗堆得极富冲击力。
    许盛也不知道自己过来干什么,他把仓库门关了,三两步跨上去,就着从天窗洒下来的那点光亮在旧货箱上坐了会儿。
    他一只脚曲起搭在画架最下面那条横栏上,盯着面前空白的画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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