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即便开了口也是毫无波澜的声调:圣上的态度不明,许是在等一个人。
    墨恭知道他指的是谁
    林怀易。
    朝堂中谁都知道明天是林怀易被钦点上朝的日子,自然,说好听点是钦点,说难听点就是揪着脖子按在朝堂上,免得到处给将军府和睿王丢人。
    而他作为林将军的义子,在林家部将眼里的力量总归是能大于空降的将军们,毕竟熟知林易清的旧部都多多少少见过他抱着那孩子出去招摇过市。
    当年皇上下圣旨让病中的林将军战匈奴,明眼人都知道这摆明了是让他去送死,多少人千里加急修书于林易清劝阻他,可最终还是眼看着他整顿兵马,带病出征。
    可林将军又怎是池中之物,能在以少抵多的情况下还能战胜匈奴使人闻风丧胆的骑兵。除了在场的人,大概是谁也不知道当时那场战役有多凶险有多九死一生。
    也就当部下们听到林将军班师回朝,他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后,却又紧接着得到了林将军殁在半途的消息,所有事请就像点着了火的爆竹似的,接二连三的开炸,轰得人肝胆俱裂。
    可当时边境战线吃紧,他们连去给他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多少年了各旧部心里依然忿忿不平,只是林家军的铁血律例刻在了他们的骨血里,才使得他们还能恪尽职守在各个关卡。
    功高盖主乃武将之大忌,历代名将能告老还乡的极少,非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则遭受忌惮不得善终。
    而那林易清自始至终横竖都是死。
    比起人脉关系盘根错节的各世家,这个鲜少在政治上抛头露面的年青王爷无论从哪里看都更好拿捏,是为最合适人选。陆离道。
    墨恭恼得几近咬碎金牙,恨声道:那难道就看着渔翁得利吗?我多年心血难道就真的要为他人做嫁衣?
    就算墨恭情绪再怎么激动,陆离还是能淡然处之的分析道
    王爷息怒,可就照我朝皇上那一脉相承的疑心病,他能毫无顾忌地将山焉关驻军的位置给林将军义子吗?
    这墨家的人,可向来是能将兄弟都屠得干干净净的豺狼虎豹。
    现如今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位皇子双双犯事,四皇子平日也不结私党,在军中更是没有多少势力,加上前些日子还将公孙家又扯了进来,思来想去也的确让林怀易暂时顶替会较为合适。
    这会儿就算裕成王是个傻子,皇上都能让人将他抬到朝堂上去。他代表的可不只是他那空落的将军府,他代表了林家旧部,那些心有不甘的铁血汉子。
    他们即是大魏各个关点最坚硬的护盾,也有可能化作最尖锐的利剑直戳大魏心脏。
    他们是最忠心的将领,也是最危险的不定数。
    皇上急需重新将他们握在手里,为朝廷所用。所以他必定会重新启用他当年留下的这个孩子。
    他将林怀易过继至睿王膝下,却同意他不改本名,齐冠之后封为异姓王,甚至连林易清都不曾有过这殊荣。默许他继续居住在将军府,甚至连牌匾都没换。
    对个中细节了解不深的像吴纳孜等辈只是觉得皇上不重视这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的孩子,他又怎知帝王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是随意而下。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看似请轻飘飘的颁布。
    此事圣心还能揣度,但能在其中混入多少与己有利之事那就事在人为了。
    墨恭眼神一亮,急切地上前双手捂住陆离冰凉的手,急切道:陆卿此事可要你多费心帮我!
    陆离不急不慢地抽回手,开口道:承蒙三皇子高看,陆某定会全力以赴。但先请王爷恕陆某愚钝,只是此事来的仓促能准备的时间不够多,陆某许只能用裕成王拦住二皇子的脚步。
    一句明明是热血的回答竟能被他说的像是火撒在了冰上,摇摇晃晃地灭了火苗失了温度。
    墨恭像是早已习惯陆离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而他正心急如焚,就更不会在意太多。
    无妨,此事算我棋差一招,陆卿有何想法就只管去做,本王信你。
    半天时间飞快而过,天刚蒙蒙亮灵渠就来喊林怀易起床上朝。
    直至今日林怀易终于知道林易清为何每到要上朝时就躲在被窝里哼哼唧唧不肯出门,卷着床被子把自己当成蚕宝宝,怎么推都推不动。
    因为太吵了。
    整个朝堂就如炸开了的一锅粥那般吵翻了天。一口一个尸位素餐祸国殃民,帽子扣的一个比一个大。
    二皇子党与三皇子派明枪暗箭刀光剑影;而文官一向伶牙俐齿,将武官气得满脸通红就差撸起袖子肉搏。
    明明确实是武将占着理,这帮精通动手拙于练嘴皮子的武夫竟也得在之乎者也中败下阵来。
    自□□始帝开国以来,就立了不杀谏者的律令,鼓励众臣发言,以此与前朝的文字狱相抗,确实收获颇丰。
    墨弘此时与龙椅之上看着他们像猴似得你来我往,面无表情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吵着吵着发现龙椅上的那位一直未开口言语,才发现闹大了,也就逐渐平息了自己的唇枪舌战,时不时悄悄抬眼看看龙颜,再回想自己刚祸从口出没有。
    渐渐地,大殿里的连嗡嗡声也消失了,安静到了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老太傅等人将自己的咳嗽都硬生生憋了回去,涨红着个脖子好生难受。
    众卿可是聊完了?墨弘声线沉厉,不算响亮的声音却如同夏雷炸得刚吵得最凶的那几位霎时间冷汗淋漓。
    臣无视朝堂肃静之纪律,臣罪该万死由着几位回转过来的大臣带头,一时间哗啦啦的跪倒了一片。
    无妨,是朕要你们畅所欲言,众爱卿又何罪之有?这下众人就在比谁磕得头比较实,咚咚咚咚地回响在大殿。
    林怀易也不得不随着他们又跪又磕又认罪,整张脸都耷拉下来。
    行了,平身吧墨弘并没有太大耐心看众臣表忠心,近来麻烦事接踵而至,并不是有空闲看表演的时候。
    现如今山焉驻军一职空缺,众卿讨论了如此久,讨论出些什么没有?
    坐于龙椅之上,能将整个殿里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有人低头退缩,有人欲言又止,还有人事不关己的在魂游太虚。
    钱国公是否有能举荐之人?皇上见刚还唾沫横飞的众臣们如今戚戚然的不敢出声,只得点名。
    回皇上,微臣认为,张家二公子张德明熟读兵法,淑质英才,且张自祖辈起既有文人也有武将,一向人才济济,张家先祖数人为我大魏镇守边关,臣认为,张家后辈当选为山焉关将领。钱国公与吴家交好,更是不折不扣的二皇子党。
    墨弘沉吟了一会儿道:张德明朕有所耳闻,知书达理,自幼天资过人,为人中规中矩,倒也不曾闹出过什么事。
    二皇子一派随声附和,悉数例举张二公子的优点,像是山焉关将领之职非张德明莫属。
    皇上听了之后笑了笑,倒是赞了几声张家二公子年少有为不辱家门,但也未表态推举之事。
    钱国公此人精得很,自己嫡子已封为镇西将军,却丝毫未提,竟将他人之子推举上来。山焉关也确实是块不错的地,此事若成他可收割张家人情,若事不成反遭忌也能将自家人摘干净,支持二皇子之时还能留一手,也难怪能官至国公。
    祁大人也来说说吧。他再问道。
    头发花白的祁涟上前,开口道:山焉关位于险要,西挡龟兹,东连姑师,以秦海相隔,进可攻退可守,如若接手山焉,非懂兵家术法,能驱万千神兵之人所不可。
    所以爱卿心里有合适人选没有?
    祁涟将前襟往前一放,直身下跪:臣等认为,林将军之义子裕成王高情远致玉洁松贞,则为山焉驻军将领不二之选!
    随着他这掷地有声的请命,平日里与祁涟交好的官员像是不约而同地一起附和,像是早已将林怀易了解的透彻。
    林怀易与公孙珈对视一眼,果真
    林怀易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昨夜忍痛放出了一碗血。做戏就得做足套了,只是这会儿好像有些腿软站不住。
    墨云济对这一情景始料不及,愣在了那里。墨恭勾了勾嘴角。
    万万不可!祁大人是何居心!公孙珈上前厉声问道。裕成王自小与京中长大,这一天都未打过战的人何来懂兵法之说!
    祁大人口口声声说山焉关地势关键,可你所举荐的裕成王,天性天性洒脱,喜与烟花柳巷之人吟诗作对,说风流倜傥我没话说,可高情远致玉洁松贞你自己想想合适吗?你看哪个京中世家纨绔能吃这边塞的半点苦!大人,我看你是看花眼了吧!
    随着公孙珈的这顿不留情面的痛批,众人目光将转移到了软塌塌站着的林怀易身上,看着他发青的眼圈,肾虚模样的气色,不免得摇了摇头。祁涟被问的一下讲不出话来,只得不停地看向墨恭求助。
    左将军言重了
    开口的却是皇帝墨弘。
    自古女娲造人盘古开天,皆是从无到有,无人从生下来就是能人异士,不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第 19 章
    这时阮长史上前,听他道皇上,微臣心里有一人选,但颇觉合适
    他先后辅佐过三位皇帝,一向刚正不阿,两袖清风,虽说有时提的意见严苛了些,但皇帝毕竟不是个只爱听好话的绣花枕头,所以对这位三朝老人还是较为看重。
    阮大人只管说皇上看是这位出来说话,倒也和颜悦色起来。
    阮长史也直身下跪道微臣认为,当年舍命护主逃回的林家军右翼长,薛将军之后薛灵渠实为合适。
    灵渠?他不是林家右翼长么?
    薛将军?为何有些耳熟?
    是那位断臂护送王爷回京的将士吧那倒也是个人才
    可他无名无份,林家军早已散落各地不复当年,为何要推举他来?
    阮大人说的薛将军可是当年那位
    随着阮长史话音,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
    人人都晓得当时浑身浴血抱着个小娃娃回京的断臂右翼长名为灵渠。
    当天守城门的将士也记得那个犹如从炼狱爬回的年轻人将林将军染血的令牌和手里的孩子交给他后就彻底昏厥摔下马,重伤濒死,后集所有太医之力才堪堪捡回条命来。
    林怀易最后回望林易清利枪穿甲时他几近魔怔,也是灵渠捂住了他双眼,温热的手心因长年拉弓拔箭显得有些粗糙,听见灵渠带着哽咽说:我带你回家。
    但只有历经三朝的阮长史才知道这个从小由林家抚养长大的温厚沉稳之人,也出自将门,是几十年前人丁悉数死于鲜卑战场的薛家之后。
    薛家男子各个银甲持枪轩昂魁伟,女子束发长剑不让须眉。这满门忠烈,却在短短数十载就被人遗忘在了折戟沉沙之中。
    可人死如灯灭,且当年各地混战,狼烟四起,大魏于硝烟之中建国,血染边疆的战士将领不计其数,战争面前人命如蝼蚁,多少名门将士一夜就被抹去了姓名,成了黄土坡上的半杯热酒,一缕幽魂,随时间消逝,甚至连史书都不肯再多记一笔。
    林将军祖父母听闻薛家之事后,找到了当时因为有了身孕而留在京中的薛家孙媳妇,安排在林家一处别院养胎,再将薛氏三三两两还愿意打仗的余将收编,记入林家军。不愿意的那些给了足够的银两让他们回乡安顿。
    薛灵渠年长林易清几岁,少年老成,心智早熟。
    经常帮年少时没少帮皮到没型,上树摘桃下地掏蛋的小将军给人家赔礼道歉。
    久而久之,薛灵渠也就成了灵渠,成了那个事无巨细的右翼长。
    论身份,他乃薛家之后;论资历,他冲锋陷阵,与林易清一起打过不少胜仗,翻来覆去地看的确要比其他人更为合适。
    这林将军身边的那位右翼长竟是薛家之后,朕也算是与他自小就认识,的确可靠非常,这着实令人惊喜。阮大人真是能解朕之忧啊
    桢伶帝心思千转百回,知晓暂时招安林怀易不成,而阮长史不愧为三朝老臣,短短几个来回之间就找出了最优解,给了皇帝一个台阶可下,接下去的事宜自是可以再徐徐图之。
    那就山焉统领之位暂定薛灵渠,待我审查之后入职,待其他事宜议定朕自会再下圣旨墨弘开口道。
    听闻此言,墨恭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父皇,那张德明墨厉有些急切的开口询问,简直就像个二愣子。
    墨弘瞥了他一眼,忍下骂他一顿的冲动,声调平平道张家公子朕自有定夺。
    退朝
    众臣拜谢告退,由上观下,各人神色各异,也是精彩的很。
    桢伶帝在迈上金鸾驾之前,似乎想到什么,转身对曾公公说:曾峦,你去查一下裕成王与祁尚书私下底有来往没有,为何今日会推举他,是单纯的揣摩到了朕的意思还是有其他缘由。
    还有,打听一下张德明平日作风,和他与墨厉关系到哪一步了。越详细越好,朕不想再看到另一个吴纳孜和陈奕德。
    午后再将温宿二王子的事详细说来我听
    是。曾公公应道。
    于帝王眼里,一草一木皆有因果缘由,而他需要知道这里头所有的细枝末节。
    下了命令后他转身背对众人,突然笑叹着摇了摇头,轻声自嘲道:若是当初知道当皇帝这么累,早就天高海阔远走高飞了,封个藩地王,逍遥自在的过日子,而不是像如今父不是父子不是子
    还得亲手葬送了那个曾以为会一辈子骑马喝酒的人。
    可高山之颠终究是常年白雪皑皑,即使山脚百花齐放四季如春。
    要得起这生杀掠夺的皇权就需忍得了剥皮抽筋的违心之苦。
    可自古以来这至高无上的地位不都是踩着累累白骨上来的?
    只是没想到竟已埋头走了如此远,昧着良心做了如此多的事。
    宫门外大臣三三两两的结伴走,各持己见的在讨论皇上这突然转向的想法,也时不时地看看这不走寻常路的裕成王。
    无论是本以为输定了的二皇子党还是本得意洋洋就等着领人情的三皇子党,今日都被这做事不带脑子的裕成王惊了个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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