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京中事变,他不在建康,正好无所牵涉。清君侧这样一个金光灿灿的借口,他似乎还未用过。

    想来也是个正义至极的好名头。

    卫队尽数留在山下。他带了两名仆役独自登山了。

    山长王世玉并夫人匆匆而来,见到门前等着的少年,依稀分辨出七年前他的模样,他撩起衣摆,就要大拜,草民叩见方正大人。

    未等他们行礼,姜晨已伸手扶起他与山长夫人,山长于佛念有授业解惑之恩,佛念何敢受此大礼。

    闻言山长已是满心宽慰,坚持行礼,道,国在前家在后,大礼在前私情在后。文才今日是朝廷来使,自然当得一拜。

    姜晨固辞不受,稳稳扶着他,山长,夫人,二位请起。山长若再不起,佛念也只能跪谢了。

    王世玉见他心意坚决,只得站起来,一别七年,文才诸事可好?

    姜晨有问必答,倒真是像极了一位恭谨守礼的后辈。

    等到书院先圣殿,也按礼拜过孔子像。

    山长夫人领他穿过长廊,才过了敬义斋转角,一位蓝衣少女迎头便撞了上来。她手中提着的药篮顷刻飞了出去。

    姜晨反手拎回篮子,一手拉过她的手,王兰一时惊魂未定。

    姜晨待人立定了,收手一拜,照面之间已知来人身份,王姑娘,别来无恙。

    王兰正是慌乱着,见到姜晨,一个晃神,呆了会,显然并未想起他的身份,转头见到姜晨身边还站着山长夫人,心中更为难受,娘亲正要说些什么,回头看到这个陌生少年静静站着并未走远,只好将话又咽回肚中,红着眼睛匆匆道,多谢公子。母亲,兰儿有事,先回房了。

    言毕还未等人答话,一手抢过姜晨手中的篮子,一边擦泪一边跑远了。

    姜晨收回手,一时沉默。山长夫人有些尴尬,也难免担忧,歉疚道,文才见笑了。兰儿她

    她们姐妹两,小蕙还有些孩子心性,但兰儿一向稳重大方举止得体,今日一反常态,实在

    姜晨摇了摇头,无妨。他停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夫人,王姑娘恐怕遇到了烦心事。夫人为我指明方向,佛念自行回房便是。

    山长夫人有些心动,却左右为难,这,这不太好。文才多年后再回尼山,她作为主人怎能留他一人,不妥不妥。

    姜晨笑了笑,表现得极为善解人意,夫人忘了,佛念也曾是尼山的学生。

    他的确没有长留于此,但这些年,尼山新生的一草一木几乎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自然不乏有修缮建造的工匠,事后将图纸交到他手中。说是七年未见,也不见得。

    夫人想到王兰,心下担忧,咬牙道,好。文才便自行去。师母实在放心不下她。她指了指东面,穿过山长楼过去,也就是清风堂,为你准备的房间在清风堂右数第二间。里头还住了几位先生。看到这多年未见如今已长大成人的孩子,她难免有些伤感。书院的学生长大了,书院的先生们,也有老了死了。教导文才那一届学子的夫子们,如今还在尼山的已寥寥无几。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现在正当学子上课之时,清风堂的夫子们尚未归来。马甲将装着行李的箱子放在床头,又将屋内的花花草草搬出了房间,打来一盆清水,与马乙退了下去。

    公子格外喜爱干净。

    这在马府,将军府都是人尽皆知的。

    至于他的房间,一向自己处理,如无必要根本不许他人插手。

    临近午时,清风堂终于有了些人气。姜晨收拾完房间,前去拜访一二,算是两相认识了一番。此中倒是见了熟人,陈子俊。

    这也算是当初姜晨离开此地的一部分原因。

    说是世上中间大多是普普通通为活而活的平凡人,而小人正如同君子一般,同样少之又少。

    陈子俊恰好算得其中一个。

    他路过清风堂时,显得有些暴躁。见到姜晨这个陌生人之时,更没有好脸色。

    不过他所住,是更加靠近后山的明德苑,与姜晨并不相邻。

    清风堂的一位老先生见此抚着胡子哼了声,对姜晨道,文才不必担心。一个靠关系插进来的末流书生,哼。山长也是,竟留下这么个在尼山。中间一段不成器的东西五个字,虽然是嘟囔了过去,可姜晨一向耳聪目明,又怎会错过。

    姜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这一问,老先生才像是找到了倾诉者,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对他一通讲。从他慕名前来尼山到发现陈子俊掌官书院事宜克扣各位夫子工钱再到今年束侑多收学生一金中饱私囊恬不知耻收取学生王蓝田钱财在去年狩猎大会助其作弊

    姜晨:

    做人做到这般田地,也算的一种境界了。只是,收受贿赂克扣工钱,这种事做出来,他能捂住便罢,竟然人尽皆知

    原来如此。姜晨点头,此事山长可知?

    陈子俊与山长故旧,又惯会装蒜。没有证据,只怕山长不会相信。重点是,扣的并不多。很多夫子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尼山作为第一书院,酬劳本也比普通书院更优厚。

    简直是读书人中的败类。

    最终以此句结束。

    什么!你你是说英台他、她真是女儿身?山长夫人惊讶道,惊讶之余,又有些意料之中。

    联系起她平日不同于书院其它学子的表现

    英台是女儿身这一事实,似乎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开学之初,听到二人同宿时,她为何表现的如此抗拒?

    为何从来不在浴堂洗澡,行为举止与平常男子不大一样?

    原来,却是因她是女儿身。

    王兰闻言一愣,呆呆问,怎么?娘亲你知道?

    山长夫人抿唇一笑,只是有些感觉。她坐正了些,有些担忧,对了,此事没有他人知晓?

    此事绝不可外传。传出去,尼山声名受损事小,英台一个姑娘家,可禁不得那些闲人乱七八糟揣测。

    王兰摇摇头,没有。

    事关重大。现医舍是小蕙照顾。梁公子还一直吵着要进去探望。兰儿发现此事,便过来想寻母亲。可方才

    方才那位?那可是你最崇拜的英雄啊。山长夫人站起身,笑道,你幼时应该见过他。

    王兰茫然了会,眼神渐亮,得知英台为女子的难受散去了些,擦了擦眼睛,是马佛念?见是见过,有些印象。

    尼山七年前那一届可谓人才辈出了。

    谢道韫是天下尽知的咏絮才女,书法大家。

    谢琰军功卓著,武功高强,领北府兵。

    桓伊精于乐工,善鼓琴瑟,余音绕梁。凡出新曲邀客切磋,坐无虚席。

    李异长于水文星象,如今任至御史台,观测天文,精确无比。

    挽莲虽未在书院学习,却也算书院的一份子。如今镇守边关多年,其人所至,敌人闻风丧胆。年前新帝登基才回京述职。

    马佛念,字文才。他是那一届中最特别的一位。在诸学子中,他既能与桓伊合曲,能与谢道韫作对,离开尼山直赴边关,又可与谢琰并肩而战,沉着冷静解寿阳之困。项城之事后,又设计秦晋议和,分化北方五族。时人给的评价是智计无双。

    他是那一届中最年幼之人。一曲凤求凰青出于蓝,与当届乐工圣手恒伊合奏那一曲惊鸿掠影,更是在尼山广为流传。父亲,还有曾教授他课业的夫子们,对他尽皆赞口不绝。

    即便离开尼山,他也是运筹帷幄,风云为之变动。

    论说世家,无人不提王谢。论起才华横溢,也不会略去佛念。王兰对他的印象不仅仅从传闻得知。藏书阁中素问灵柩等等医书,不少有他曾写过的注解。言语清晰见解深刻。传言中他罔顾项城百姓死活,王兰却并不觉得,一位沉醉医书,学着救死扶伤之人,会冷血无情。她宁可相信故事的另一个版本,那便是项城之人早已被救出。

    从小到大,在书院听到他的传闻数不胜数,不曾想方才竟打了照面。令人难以想象,他竟会是如此一个少年。世家公子,温文清贵,不带有丝毫风沙和血腥。

    是。

    他

    山长夫人揉揉额角,缓过神来抓住了一个重点,兰儿,你说梁山伯一直闹着进去?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王兰当即意识到目前最紧要之事并非是马佛念的真伪,而是祝英台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马甲:大家好,我是马甲。

    马乙:大家好,我是马乙。

    马甲马乙:大家好,我们后面还有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名字是挽莲起的,不骗你们。

    挽莲:鬼才会起这种名字。

    姜晨:(微笑)。

    挽莲:我是鬼。我就是鬼。

    第188章 梁祝(十六)

    对于祝英台女扮男装之事, 山长夫人虽有诧异, 但更多却是欣赏。如今世事对女子苛求颇多, 女子中能如英台一般, 求知若渴之人,更是少之又少。

    当初她自己也曾男装求学, 她非常明白,对女子而言, 为求学而踏出闺房独自去往远方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英台女扮男装来到尼山, 她并不生气, 不仅不生气,还可以说心疼她。这个世道对女子而言太不公平。书院招生只招收男子。若非如此, 英台又怎会出此下策。

    自这一届学子入学以来, 英台与山伯长期位列品状排行第一, 若她为男儿,恐怕这两位便会是这一届的谢琰与马佛念了。

    山长夫人想着心事, 拧干了手帕, 为祝英台擦了擦额角的汗。

    王兰拿来干净的纱布和金疮药,解开她的衣襟, 拆掉旧的纱布, 看到祝英台肩上那道箭伤时, 目露不忍。

    山长夫人皱了皱眉, 心中升腾起了些怒火,气愤道,何人竟如此歹毒。英台是个姑娘家, 这伤如此之重,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方才拆旧纱时,牵动了伤口,这会又有鲜血渐渐渗出。对母亲的问题,王兰摇了摇头示意不知,拿了干净的纱布为祝英台清理了伤口,倒上金疮药,重新包扎好。

    狩猎大会就要开始了,学子们也会有人提前前去熟悉场地。梁公子说,他曾收到英台信件,约他前去猎场。他到之后,有人放了暗箭,是英台为他挡下了。

    可见此事并非偶然,是有人故意设计害死他们。当真恶毒。

    山长夫人敛眉,凝肃地点了点头,有意看了看大门处,没有异样,才低声叮嘱王兰,此事也不可张扬,只能暗中查察。

    英台的身份不能暴露。万一闹大牵连到她,可大事不妙。

    王兰明白她的未尽之语,坐在一边,提起此事却有些头疼,兰儿自然知道。可是梁公子他

    一根筋。

    从中午送来英台之后,就非要闹着去找父亲,说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英台一个交代。又言书院中隐藏有如此恶人,此次伤了英台难免还有第二次,凶手一日不出,他实在安心不下云云

    若非英台伤势颇重至今昏迷不醒,梁公子要守在此处等她醒来,恐怕这会已经闹到父亲那里去了。

    山长夫人知道梁山伯的脾气。此刻他友爱同窗坚持不懈的良好品质,反而令人发愁了。

    师娘让他、进来

    虚弱的声音在床前响起。

    英台,太好了。山长夫人眼神一亮,见她醒来,松了口气。

    祝英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又看到山长夫人与王兰欲言又止的异样神色,张了张口,艰难道,师娘、对不起。英台不是有意瞒着你们。

    山长夫人摇了摇头,怜惜地望着她,握住她的手,好姑娘,师娘都知道了。你放心,此事不会传出去的。

    祝英台甚为感动,露出一个笑脸,只是唇色苍白,不像平日神采飞扬的样子。师娘,你们的话,英台都听到了。我会劝着他,不让他去找山长。

    她如此聪慧通达,山长夫人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心疼,点头应下,并非师娘不想尽快查到真相,只是你的身份不宜大肆张扬。

    嗯。英台明白。

    此时,门外又传来一阵争执声。

    小蕙姑娘,英台现下情况如何

    我姐姐正在为她诊治呢。被叫做小蕙的姑娘死死挡在门前,堵住了来人去路。梁山伯探头往房内看了看,小蕙见他无离去之意,更加防备了。

    梁山伯伸着脖子看,无奈小蕙挡着,他不敢逾越,担忧道,从早上到现在,英台一直昏迷不醒。我实在放心不下。小蕙,你让我进去一下!我就看他一眼,确定他安然我就离开。

    小蕙白了梁山伯一眼,完全不为所动,论起担心祝公子,我当然比你更上心。现在我姐姐已经在里面为她诊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梁山伯还愈分辩,被一惯直来直往的小慧又呛了一句,怎么?还是说梁公子不相信我姐姐的医术吗?

    可是

    听到他们对话,王兰抚额,一阵头疼。

    山长夫人与祝英台相视一眼,祝英台点点头,山长夫人伸手为她盖好被角,确认看不出异样,才理理自己的衣衫,坐正了对房门处扬声道:小蕙,让他进来。

    话音未落,梁山伯已冲了进来,担忧的唤道,英台,英台

    王兰心中委屈己久,此刻终于忍不住刺了一句,梁公子还不知祝公子是睡是醒就高声呼唤,万一她未醒

    梁山伯憨憨一笑,山伯相信兰姑娘定会妙手回春啊。

    原本还在生气的王兰,听他这样讲了一句,心中的委屈,顷刻荡然无存。

    她怎么能跟一个呆子生气呢?

    梁公子他根本就不知道英台的身份,他这样一个呆子,根本觉察不到她对他的喜欢。

    英台心悦梁公子,梁公子又对她情深意重。二人感情甚笃,旁人又怎么插足其中呢?

    英台既是女子,那么他们在一起也变得理所应当,再无阻碍。

    祝英台:山伯。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英台。梁山伯眼中藏着泪水,凑到床边看着她,确认她没事,心中庆幸不已。

    万一英台因他出事,那他当真万死莫赎了。

    山长夫人站起来,拉过王兰的手,安慰性的拍了拍,离开了房间。两个女儿的心思,她这作母亲的,怎会不明白呢?只有有缘无份罢了。

    依她看,本届学子中,那位叫荀巨伯的,似乎对兰儿颇为关怀。也许会是更好的归宿

    无论英台两人之间说了什么,脾气倔强的梁山伯总算不再执着于大张旗鼓去找出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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