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世态,清谈之会颇为盛行,世人大谈玄理,并以此服人。通常而言,同一问题出现分歧时,自是个人据理力争,谁能说服对方,便以谁为主。解端对此文人风气一向嗤之以鼻,不过风尚如此,他也改变不了什么。不想今此碰到这黄毛小儿,竟直接被无视。

    没让他尴尬许久,姜晨终于开口,一针见血,解监军

    声音虽然稚嫩,却没来由让众人心中一提,尤是当他说道,监军的意思,趁机震慑,是想对秦使做些什么?

    解端一噎,他的意思,反正要打,直接杀了便是。

    杀了?挂其首于寿阳城上?姜晨似笑非笑,他一字一顿说得清晰,偏偏令人觉得心头压了石头,极为沉重,且不论自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一说。凭如今北府兵事,谁能担保,破去苻坚?你?尾音一挑,问的正是解端,姜晨目光扫过那些心有不忿之人,还是你?

    触及他目光,竟纷纷低头,无人敢开口一句确定。

    他们自然不敢确定。

    因自桓温去世后,朝中就无人能与苻坚抗衡。枋头兵败至今历历在目,桓温都败了,他们自然

    众人不禁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谢玄,谢玄咳了咳,制止,文才,谈谈你的看法。

    姜晨垂眸,拖。

    谢琰摸了摸下巴,沉思。

    谢玄微微皱眉,何解?

    姜晨笑了笑,听闻苻坚极其信任的一位军师,名唤王邵,字少华

    北秦,姓王名邵,又是军师

    便有些人回过味了,接口道,听闻此人是汉人之后,师从成渊。

    此次来使,除他以外,还有更好人选吗?

    谢玄似乎明白了些。

    姜晨道,半个月。只要争取半月。若半月之期,挽莲还不能将这些人训练出来,那他真的要怀疑自己的眼光了。

    以你所见,该令谁应付?

    姜晨幽幽瞥了眼底下众人,倒是未说自己出手,寻了一位离得最近的。苏瑾,苏怀瑜。

    在底下隔岸观火,不防这把火烧到了自己头上。

    苏瑾苦笑。

    苏怀瑜?

    谢玄打量了一番,见是个文弱青年,穿着朴素,脸色隐隐发青,一看便是营养不良太久,想必是从北方来的。不禁与谢琰相视。

    谢琰发问,文才知怀瑜之才?

    姜晨扫了苏瑾一眼,笑的意味深长,瑗度兄不妨问问正主?

    苏瑾显然避不过了,只得出声,瑾与少华,确然曾同在先生成渊手下求学。成渊是北方大儒,美名远传,即便江左也有所耳闻。只可惜北方胡人,无礼无知,竟将其残害致死。北方局势极乱,汉人于此无异于牲畜。成渊死后,家族四散。苏瑾隐姓埋名伺机南下,可也失去师兄消息。未曾想他并未南下,反而接受苻坚邀请,治理北方。想来也是,其远舅王猛身居高位,若要入秦,也可。

    谢玄点了点头,暗道谢琰这同窗看人意外的准确,可能拖延半月?

    苏瑾苦笑,以怀瑜对他的了解,半月正是极限。时机倒是掐的极准了

    师兄一向聪慧果决,并不会给敌人喘息之机。不过所谓慧极必伤,他一向身体不好。他此去,怕是难免将师兄气的吐血了

    自知师兄选择苻坚,他南下求晋室北伐,苏瑾就已知道,他们之间,早晚有此冲突。也只能是,各为其主了。

    师兄敬重王猛思想,认为晋室羸弱偏安一隅。如今南方世局,士族大家把控朝政,皇室根本虚有其表,因此选择更有志向的苻坚,望其调解各族之间的纷乱。可要毫无教化只知抢掠的蛮夷之徒宽待汉人,想法实在太过天真。

    他不曾见过那些烧杀抢掠,他不曾见过汉家女子被当街□□致死,他不曾见北下流民啃吃树皮,被一路追杀死伤无数

    在北,那些百姓就如同牲口一般。

    即便苻坚一人有心,但是北方又不是苻坚一人天下。师兄想要自上而下改变那些不平等,一心跟随王猛辅助苻坚。可若苻坚一统天下,又能兑现多少承诺?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绝非空话。

    北府之中,部分是北下流民,部分则是其他军队中征调来的。挽莲清瘦模样,看着倒是极为好欺负,头一日□□兵将,被指教世家公子就速速回去,军营里不收软蛋,同样,挽莲也休想管得他们。

    挽莲听他们讲完,最基本的礼貌了一下,愉快地选择了齐齐教对方做人。

    等到一堆人趴在地上起不来时,才意识到这个看似白嫩清隽风流的小少年,看着一副世家公子弱不禁风模样,但真算不得什么善茬。

    挽莲下手捏了分寸,打的都是暗穴,务必受着刻骨铭心的疼,过一会还能起来参与训练。

    姜晨到武场时,见的便是一堆左滚右滚叫疼的人。他一眼扫过去,便知挽莲都对他们做了什么。

    挽莲躺在教习长椅上,懒洋洋道,一刻钟之后,自己起来。

    转头瞥见姜晨,站了起来,公子。

    姜晨:很好。

    众人听到这一声赞,欲哭无泪。

    挽莲咳了咳,恢复了些正经的模样,冲着人堆道,本教习丑话放在前头。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各位都是希望收复失地的壮士,这一点挽莲佩服。但是,有心不错,更要有能力。在武场之上,诸位皆是战友,切磋点到即止。可一入战场,生死便不可确定。你的敌人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北地胡人,老幼妇孺都可辣手摧残,遑论将其嗜血带入战场!武场多学一点,也许便可多活一刻!

    有人呲着牙揉着伤红着眼睛大声回道,老子来这里,就不怕死!狗贼害我家破人亡,我恨不能生啖其肉!就算死在战场上,能多杀几个,也算赚了!

    挽莲笑了笑,平白显得有些邪气,极其恶劣的答了一句,你们都只有一条命罢了死了,是要便宜谁住你的房,睡你的媳妇,养你的儿子?怎的?留给北方那些渣滓?

    姜晨闻言瞟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此言一出,众人看着台上那位清隽无比风华霁月的佳公子,对比他的言语,一时仿佛听到了某种东西咔擦碎掉的声音,目瞪口呆之余,都被激起了火气。

    比挽莲预想还要早的相互扶着颤巍巍站起来,态度认真了许多,齐声道,教习,你说,我们做。

    挽莲看了看姜晨,摸了摸下巴,公子,不然让他们见识见识?

    若说收拢人心,的确此时时机精良。

    姜晨眉眼微垂,瞬息恢复常态,任谁也未看出不妥。伸手。

    挽莲狗腿的抱了长弓过来,姜晨搭箭上弦,嗖一声,就站在教习台上,远远细微的彭一声,有些眼力好的呆滞:中心了

    这么远

    这这不只百步穿杨了

    看姜晨的目光,就同见鬼差不多了。

    事实上也不算称奇。这具身体从小修习骑射,腕力体力不比一般孩童,姜晨接管之后,虽看着整日久坐修习,部分心法还是用着的,效用比不得人人飞檐走壁上天入地的世界,但这具躯体弱,比寻常人也好了许多。再者射箭,他也算驾轻就熟。

    若区区一只箭靶无法射穿,姜晨觉得,自己许多世都不必活了。

    姜晨临走,挽莲,依着你的习惯训练就是,不必留情。

    挽莲呆了下

    剑灵和人的素质完全不一样

    公子你认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周三考试,暂停几天

    第183章 梁祝(十一)

    事实证明生物的行为恶劣起来从来都不分种族。

    挽莲手下的兵将叫苦连天每日自比阎王手下小鬼时, 挽莲还非常悠闲地确定了这话, 如此信奉鬼神, 可知小鬼的作用么?他坐在教习专用的木椅上, 支着扇子懒懒散散一笑,勾魂夺魄。杀人用的。

    忽略他的表情, 语气听起来可谓是一本正经。只是令人觉得,他从未将人放在眼中。

    明明教武已练到全身冒汗双眼发花, 众兵将听到此句, 却不免一个激灵, 顿觉背脊寒意深深,清醒下来。他的笑意可谓令人如沐春风, 但是言语, 却无一不提醒着他们。

    即便已做好了战场拼杀的准备, 来日他们所面对的,可不是不知闪躲的木桩子, 而是同样的人。

    血肉飞溅, 尸横遍野。不会比南迁之路的血腥气缺少一毫。

    挽莲对此反应不置一词。他总要让这些人见血的。没见过血的军队,即便战力再强, 也只是一堆废物。就像没开锋的刀剑, 砍人不痛不痒。作为兵器, 若是不痛不痒, 那完全是让主人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生活。

    作为一把称职的兵器,岂能如此?

    挽莲自认,曾跟在姜穆身边许久, 这点操守他还具备。要不为何会说剑乃君子之器呢?挽莲靠着椅子,支着脑袋悠悠一笑。

    他毕竟从前也是位君子来着。

    虽是如此,相反,刀剑沾染血气太多,即便神兵,也会为魔物,易陷杀孽,迷失本性。

    在令他们上战场之前,首先应该磨炼意志。以防尸横遍野的情形让他们裹足不前。

    挽莲不希望他手中出去的,是一次性的消耗品。

    在某一方面来说,人的感情当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无论爱恨,都可以支持着人做到很多原本不能为之事。比如如今,这些人对北方的痛恨,就可支持这些从未用过刀剑之人去拿起武器杀人。若是没有这情感,则无法让扛着锄头的人舞刀弄枪。挽莲对此表示欣赏,因为他没有这种能力。对他这样的剑灵而言,世上的事只分能够做到与不能做到。不曾有,只要努力就可以做到。

    挽莲反复摧残之下,谢琰再来此处巡查之时,看到月前毫无章法只凭着一腔愤恨支撑着的人,此时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若说的通俗一点,也许该称之为,杀气。

    谢琰并不觉得,单纯杀鸡宰羊能训练的这般。对此一问,挽莲一脸歉疚又像是迫不得已,非常简单。在下逮着牢中几位硬骨头,让诸君亲耳听亲口问亲手处置~他目光转向底下忙于训练却还有心偷听的兵将,见提及北秦人时脸上的怒容,不慌不忙。诸君不愿宽容,将那几人宰了。

    一刀,一刀,又一刀。

    即便没有亲自在场,那惨叫传来,也听得耳聪目明的挽莲甚为同情。

    谢琰下意识皱眉。并非为那几具尸体,只是因他这种,视性命如飞蓬的轻浮态度。文才身边跟着个这般人物,岂非险境?

    挽莲看他神色变幻不定,一时未能忍住,笑了。起身搭上谢琰的肩,自来熟道,小兄弟啊,听哥哥句话啊。与其担忧我公子如何,不如好好忧心现在项城的苏瑾苏公子。

    谢琰对他的态度,哼了一声,推开他的手,无礼!

    过了会,愤然加了句,半点儿也不像个下人。鉴于文才,他没有将话说的难听。

    潜台词便是,毫无规矩。

    挽莲啧了一声,顺势收回手,倚在门边,全不在意,反问,你看你文才贤弟将我当做下人了?既然主人都没多事,你管那么多做甚。

    他若是真如同谢琰等等土生之人,将每个时代约定俗成的条条框框加诸于己身,那么,他就不是姜晨了。

    有人存在,为时代教育而适应整个时代。但有人,生就是用来改变。

    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谢琰,

    文才贤弟年纪尚小,又宅心仁厚,全被阁下那卖身葬父的伟大事迹蒙了眼睛。本公子可没那么好骗。

    挽莲看他义愤填膺模样,好似他真的有多对不起公子一般。忍了忍,没忍住,噗嗤毫不客气笑出来。

    年纪尚小?虽未同时经历,他也敢保证公子的年纪可以成为谢琰的祖n爷爷

    挽莲仔细回想,又道,宅心仁厚?

    有些东西深埋于心,掩饰的再好,也改变不了。

    谢琰皱着眉头,斥道,有何可笑!哼!

    挽莲诡异的沉默了下,感叹了句,谢公子,果然你也是个大好人呐。

    被发了好人卡的谢琰莫名其妙。

    上一次领军攻城略地,少说,也过了数万年了。

    人间有句话说,有时候,分分秒秒都是度日如年,但有时候,数万年也只是短短一瞬。

    哪怕一个人的记忆很差,也总有些事无法忘怀。

    遑论是他。

    以至于他如今还能想起来,第一次杀人,眼睛看到的狐狸是何种表情。

    上一次他站在城墙上,看着西岐大军密密麻麻过来时,所想无非是挡我者死。如今他在想些什么,姜晨细细一想,却有些不太分明。

    何为心之所向?

    有人忠君,有人立业,有人名就。

    他所求又是什么?

    逍遥自由,功成名就,抑或人情世故?

    所谓,求而不得。

    也许世上真的存在求而不得之物。

    可他想要的,终有一日,定要得到。

    前方很快传来消息。

    朝廷欢欣鼓舞。

    第一日,苏瑾舌辩之才,不过一炷香时辰,秦使王邵竖着进来,躺着离开了。据说当日苏瑾踏进门去,便是一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忠孝仁义之理,两人分辩,王邵略逊一筹,最终气到吐血,被军医抬出了主殿送回秦营。

    又过七日,王邵昏迷,秦主将慕容欲渡淮水,晋兵将散乱,提心严阵以待,唯参军教习稳若泰山。是日,天公不作美。天阴骤雨,淮水泛滥,两岸不能通行。

    十五日。北府兵暗渡淮口,地利天时,引淮水漫灌项城,大破秦军。

    风声未流露之前,晋庭轰然。言道漫灌项城此举惨无人道,草菅人命。

    直到又三日,提前得到消息逃离项城隐匿山阴的百姓悉数归于北府军,诸类言语才渐渐停息。无论心中所思所想,庙堂中也不得不一致的赞扬北府军杀伐果断,凯旋而归。

    问说此计谁出?

    杭州马文才。

    以八岁稚龄,收北府左翼兵将,领镇北将军职。

    你的手上遍布鲜血。

    终究不过一句话而已。

    夜色渐深。如同世间曾有过的千千万万月夜。

    挽莲站在角楼斗角处,手中捏着虎符,有一下没一下掂着,半分没有看重一个十万兵马调令的意思。

    过了会,他停手,也不知从何处拿出自己那把挽莲剑,反手甩了剑花,剑光在近乎蓝白的月色照应下显得极为清寒。倒映在剑锋的瞳孔,一片清透的蓝色。他脸上也不似白日那般无所正形的模样。若不说来,都要觉得那是完全不同的人。

    姜晨翻身跃上去时,挽莲有所察觉,将手中虎符塞进腰间,持剑拱手一拜,公子。

    所表现,又是一番漫不经心不羁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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