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着这具正值盛年的肉身,纤尘不染的广袖华服,脸上神情莫测。谁能料到,年轻的皮囊下,却是如此灵魂。

    犹记年少之时,为唯一故乡的欢声笑语而汲汲营营,尚且有心畅怀自己未来的幸福,到死在大海时,也终究是感叹一句,这一世,这一刻终于到来,唯一遗憾是在不曾寻回三妹之时,又让大哥和祖母承受如此之痛。

    那时候,沉入大海中看着天光渐渐远去,心中的不放心和挂念也不得就就此放下,去迎接这最后的结束。死亡,就是如此轻易,突如其来。

    他也从来不料所有的年轻气盛,会完结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身躯被判定的一千年的不见天日的海牢生涯。

    在他到来之时,对方就已死去。因为他占据他们的身体,就活该为那些错误而承担责任?难道要在所谓正义审判之时 ,乖乖巧巧听话,去认错,被囚禁,被斩首。他是否应该如此。

    就这样仓皇流离,就这样永无尽头,就这样,做一个无名无姓,他人的影子。

    有人曾说过,人活的久越久,就不该再对生抱有什么多余念头。

    姜晨只道是,如此之人,必定没有屡屡被泼脏水而百口莫辩的经历。执念难消,倘若人人都能如此顺其自然,世上便不会有厉鬼这种生物。

    姜晨闭上了眼睛,伸手遮了遮落日赤红色霞光,脑海嗡鸣嘈杂,也不曾搅扰到他口中念起一个名字。

    他虽然闭了眼睛,手心的火焰却是腾跃而起,开始吞噬周围所有一切。

    凭空而起的烈火,遇及林木蔓延开来,林间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叫声。

    这声音让人头皮发麻,姜晨面上的平静却不曾变化半分。

    待李承恩醒来,已至另一个清晨。见到长亭周围忽而生了许多不曾见过的花朵。原本此处的林木都消失不见。

    又见远处王遗风低着头,手下清澈的水流盘旋,便有嫩绿的新芽发出,长成清丽的君子兰。

    只是一个背影,看不到那双虽是暗含笑意却时不时猛然叫人心中犯凉的眼睛,李承恩就此看去,只觉超然清贵,一时仿若世外之人。

    即便是纯阳真人,都似乎比不得这般仙风道骨的清华风范。

    待这人转过身

    所有仙气啊,温柔啊的感觉呼啦啦消散的一干二净,只拿一双眼睛看你,看的你毛骨悚然了,又不言不语自行转过头去。

    李承恩不由想起他给他的那一石头,倒是砸的手下不留情。

    好笑!人对人不言不语笑的像套了面具一般,倒是对花花草草这般柔和。

    他站起来,走了过去。看到那些花朵下,模糊的已烧成灰烬的人形模样,脸色忽就难看异常。

    那地面上落了不少黑色灰块,组成一个个黑色尘埃人形,动作看似痛苦的挣扎了许久。平素焦冥被烧毁,几乎留不下多少尘埃,如今都能在原地落出人形。可见此番,来了多少。

    又追来了?

    姜晨沉默了瞬,轻轻摇了摇头,这次的目标,不是你。

    李承恩皱眉,他的意思,是他?

    可是焦冥在他手下,都走不了一个来回。这样追来,不是自寻死路?

    姜晨淡淡道,正因为如此,才该死。

    原本可以借此称霸此界,却被搅局,一个完全克制的存在就应该早早除去。倘使姜晨身边也有这般不识相的人,那也的确很值得人杀一次。

    他思及此,神思一顿,漫不经心扫了李承恩一眼。

    李承恩:你看着我作甚?

    说这样杀气凛凛的话,你还如此平静,就跟家常便饭一样

    另外,这样说话的时候,请不要看着我

    他摸了摸腰间酒葫芦,喝?

    见他又不应,李承恩摸摸下巴,你竟不喜喝酒?

    姜晨面无表情的转过身,继续毁尸灭迹。

    无尽花海不断蔓延,覆盖了来时黄叶如今尘灰之地。

    悬崖的流水仿若被牵引一般,在这花海之上盘旋一遍,撒落。

    无数绿芽又茂盛,花朵娇艳。

    如此反季节,李承恩一脸诡异的望着他,你是人么?

    姜晨指尖一顿,不咸不淡反问,我不是人,你就是?

    李承恩被挤兑回来,颇觉尴尬。

    花朵灿烂的盛开,蔓延。

    姜晨看了一会,忽道,可听说过,最美的花朵,都是长在坟墓之上的。

    他神情认真,半分也不像是开玩笑。

    李承恩:

    不曾。

    因用人数十年的性命,养了只存活月余的花。

    繁花似锦的起源,都是修罗场上无尽性命换取。这个交易,不知将军是否做好了准备?

    李承恩不过稍作思考,便笑了,盛世繁华,虽只有一瞬,却也值得了。

    仅仅对你们而言,这却是个不大对等的交易。

    可对大唐而言,这十分划算。天策之将,都可以战死疆场,却不能视家国无误。

    大唐?安知千年之后,大唐又是如何?上古君王,行禅让贤人之制,君王皆是贤者,也改不得楼厦将倾。何况,尔等天策,究竟是为大唐而战,还是为你们一向护着民众而战?

    有何不同吗?

    若是为王室而战,就要扫平王室阻碍。若是为百姓而战,何不扫平王室?

    李承恩心中便是咯噔一声。继而有些警惕,莫非你也想分这天下一半?

    姜晨唇角一弯,语气却是异常冷淡,问周九鼎,于我何用。

    即便是周,他若有意九鼎,姬发也要乖乖交来。

    只是他不想有意了。

    李承恩松了口气。

    想了想,认真道,我等,是为大唐而战。

    他着重了大唐二字,无非是告诉姜晨。为的是大唐王朝,也是为大唐子民。

    姜晨沉默了瞬,笑意浅淡,对此言不置可否。

    选择一个,就意味着抛弃另一个。

    身处权力顶峰的人,如何与底层之人同甘共苦。即便当初为王,他也只是简单粗暴武力碾压了一些不听话的人,而没有耐心去为他们解释清楚。

    何况如今的李隆基,开始沉迷声色,比不得他当时头脑清醒,也已不是二十多年前雄心勃勃心有天下的临淄王。

    天策效忠于李唐王朝,可若李唐自内部开始腐朽,他们这些武将,又如何以一己之力挽救。

    最简单迅速的方法,就是解决李隆基,自己上位。不过看李承恩模样,显然并非为王的好材料。

    天策将领,就是战乱之时用生命,去换也许看不见的未来的繁华。

    这就是他们的信仰,为知遇之恩,为家国天下。

    姜晨对此,非常了解。他也了解,为王者为收拢这些人而付出的代价。

    事实上,为家国死去,无可厚非。

    心之所向,即便飞蛾扑火,也无怨无悔。

    这只是李承恩的一个选择而已。

    第134章 剑网三王遗风(三十)

    清晨, 光洒下来, 在他的眼中,变成一片黑暗, 再也没有一丝光流露。

    李承恩打量了下,终是不懂这般死亡一般的荒芜, 究竟从何而来。

    他跟在姜晨身后,沉默了许久。

    谷主, 倘使能解释自贡之事, 你

    姜晨却仿若未曾听到。

    还回恶人谷么?

    姜晨骤然停了脚,好似听到了什么衬心意的话,意外的和善,解释?你要为在下解释?

    此事是谢渊之意。

    哦?他唇齿间溢出一点不明的笑, 谢渊?

    便是大光明寺中得你所救之人。

    姜晨点了点头, 幽幽道,我自然知道是他。顿了顿,又不急不缓道, 知道之时,我很后悔。

    李承恩只得沉默, 过了一会, 为

    看不顺眼。

    李承恩不觉得他会是看不顺眼就可以看谢渊去死的人,偏生他这样说,李承恩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一下。

    谷主,你就甘心被如此冤枉这一生一世?

    倏忽静寂。

    静寂中,隐隐约约咔咔两声脆响, 李承恩不觉低头一看,看到广袖没有掩住的指节在这瞬间泛白,偏生他的话此刻响起,语气倒是温和平静,人之存亡如过眼云烟,他们要如何看待,于我无干。

    至少我不甘心,这次回去,我偏生要争上一争。谷主,倘若成了,此番李承恩承情,必为你辩白。

    哦。

    姜晨走了两步,觉得身后目光实是让人无法忽略,转头时语气分外平淡,如何?莫非还要在下感激涕零一番

    李承恩:你就当真对此事无谓?

    也许对此有,但对你没有。

    李承恩:在下以为,如何也共生共死一番了,也算得一个可信的同伴?

    算不得。

    如何能算得?

    那就让三年前恶人谷死去之人,再活过来。

    无疑天方夜谭。

    提到那三年前的战争,李承恩终于闭嘴了。

    生与死的交锋再次浮现,的确让人发现对方很不值得信任。

    姜晨目光寥寥,身影在晨曦的光下显出了几分萧索之意,是他人永远而不能懂之意。

    即便李承恩也被如此冤枉,也经受了那般状况,可他终究也不会明白姜晨。所谓感同身受,又有何解?他们终究不是他,又何来感同身受而言?

    所有血泪纠葛,个中滋味,唯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他人言之左右,终不过皮相之见,皮相之谈。

    到客栈牵马之时,才入门,便听得一阵嗡嗡之声。

    姜晨便没有再动脚,手中火焰已冒了出来。

    偏生李承恩要探头去看。

    这一看之下,脸色青了。即便他也曾是战场拼杀过的将士,如今却深觉骨寒毛竖,恶心之感打心底冒出来。

    那大堂之中,显然有个新来不知所谓的客人,毫无所觉踏入这险恶之地。他全身被黑色的虫子包裹着,血肉迅速干瘪下去。

    这并非李承恩第一次见到焦冥吃人,只是,仍是不可接受。

    倘若是蛇虫虎豹便也不提,无非是人命危浅。但这种怪物,却是吃完了人的皮肉,还变成人的模样害人。实在让人恶心。

    姜晨冷冷瞥了他一眼,指尖一扬,火焰就吞噬了那黑黢黢的物体。

    李承恩不觉尴尬了瞬,道,在下并非胆小怕事之人,谷主不必特意挡着。

    就见姜晨笑了下,偏于冷笑。

    李承恩:明显是嘲笑他自作多情

    前几日还好,好歹是个世家公子温和模样,这几日却像是本性暴露,时不时给他一眼刀子,搞得他如今都有些免疫功能。也罢,无论如何,给个眼刀子还是个反应,君可见他一把火烧掉焦冥时,会给焦冥一个眼刀子么?

    李承恩暗搓搓想。他是这些日子被王遗风摧残的已觉得他不杀人就很伟大美好了么

    全然不觉,是他的本性不大好,才消磨了姜晨原本对世事无谓而得来的耐性。

    姜晨已牵了两匹马出来。

    李承恩自房中拿了枪,看着空荡荡只留了些灰烬的客栈,怅然道,人都已失了性命,马却还活着。

    姜晨唇角一翘,意味不明道,人只会对人感兴趣,马的性命,还不值得费心拘于身侧。

    李承恩一呆,还未想出所以然来,姜晨已干脆利落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李承恩:

    南诏吐蕃显然有备而来,短短时日中,南诏逼近成都,吐蕃军队也到了鄯州。

    如此危机之刻,太傅夏子谦主动请缨,挂帅出征。

    原本极其受人质疑,但夏子谦短短半月就让南诏联军敌人退却五十里。至于所用方法,跟随而去的天策竟说不出所以然来。

    只庙堂上下一致赞扬,道是,夏太傅文武全才,久仰久仰,倾佩倾佩之类。

    自此一战,太傅夏子谦文武全才声名远播。

    张九龄敏锐的觉察到不对,夏子谦如今之名,已全然功高盖主。底下人知夏子谦,却不知李隆基,他曾有心劝夏子谦几句,又有心劝陛下几句。

    结局便是,天子以为九龄结党营私污蔑臣子,反复之下罢免宰相之职务。

    张九龄上任不过三年,大大小小的刺杀已经历不少,若非长歌门向来会找弟子护卫门中重要客卿,仅凭张九龄府中护卫之力,必然不能保他如此长久。

    被罢免后,刺杀之事就越发频繁和肆无忌惮,张九龄心道是李林甫想一家独大等不及了,却也无能为力。陛下见都不见他,他又如何雪冤。

    终不得不辞官而暂隐长歌。

    李隆基竟也全然不曾挽留。

    这两方军队,不知是得了什么底气,偏生就守在成都那里,铁了心绝不退让。

    又走了大半日,终至距凤翔扶风郡最近的秦州天水郡,路边已是一片混乱。许多衣衫破烂,面黄肌瘦之人或卧或躺或跪,口中连连说着,大爷,买他走吧这孩子跟着我们活不了啊

    他们口中所言,句句都是为孩子着想,实则却是要易子而食。

    陡然而起的战乱,已将这些人,逼至绝境。

    姜晨扫过这烽火之地。

    李承恩低声道,难道已至如此地步?

    姜晨漠然,良久,目光不再触及那些已近绝望之人,语气冷淡异常,川蜀来的。

    李承恩便意会他的意思,皱眉道,南诏吐蕃不曾明言联手,如今却进退一致。这些日子朝廷与南诏吐蕃开战,夔州又曾失守,依着那方蛮夷之劣根性,恐又是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百姓居无定所,这些人既属川蜀,想必一心寻求安定之所却无法靠近长安,才转道逃到此处。

    姜晨不作答话。

    李承恩伸了伸手,要从怀中掏出些银子,打算下马,被姜晨一声冷笑制止。即便姜晨没有做任何明确的反对之举,李承恩还是停了动作。

    那些饥饿的眼睛落到马匹,无疑都要冒出光来,终于还是忌讳着两人身上戾气,没有冲上前来。

    两人又走一阵,才明确靠近了天水,秩序渐渐正常了些。

    想必是此处有人管制,易子之事不能明目张胆,才跑的远了做这些事情。

    腐朽的血肉气息,和各种草药气味飘散,在空气中混杂出一种难言的味道。

    路上有些服饰统一看着大家弟子的男男女女,正忙忙碌碌抱着草药来来去去。有人蹲在一边把脉,有人就扶着走都走不动的人倚墙坐好。

    统一的紫黑白三色。行走之间也有淡淡的草药气息散出。

    李承恩打量了一会,看得路旁一个煮药的姑娘都脸色涨红了,他收回目光看了眼姜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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