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纷杂。

    姜晨略一思考,都猛然一种难言的昏沉之感袭来。迷失的瞬间,手脚都仿佛失了控制,肉身都不得支配。他强行从那纷杂漩涡般惑人神思的记忆中抽身,眼前从那片真实的绚烂瞬间变得漆黑,脚下一软,却是条件反射般伸手握住了窗沿。回过神来,没有因这短暂的沉迷而痴傻。眼前再清明,脑海还若密密麻麻的细针扎着,让人觉得胸腔沉闷,他伸手狠狠地按了按太阳穴,脸色苍白。

    他身后李承恩微微蹙眉,方才他未看错?王遗风竟似乎趔趄了下?

    又一打量,见到窗楞上留下深深五个指印。

    难道是他方才又言谈失当,提及了什么王遗风的忌讳?他只好公式化的问了下,谷主,你可,还好?

    姜晨放了额头的手,背对着李承恩的眸子尚且混乱,身体却反应极快的掠过了异常,此刻声色都不复平日掩饰的温和,陡然间凉薄冷寂,无事。

    如今,他为何不愿同曾经那般频繁回忆从前。

    便是如此。

    欧阳少恭的记忆残缺破碎,累世记忆又不断重合,许多相似的画面交叠。若非姜晨记忆良好,无疑所有记忆都要混做一团。

    却也正因记得清楚,记忆才会融合。

    相当可笑的悖论。

    因为记性不错,他得以侥幸于无数轮转中辨清自己,却也因这清晰的记性,所有记忆,却有了资源而去拼凑的混乱。

    赤橙黄绿青蓝紫,分离都是极绚烂且单纯之色,但若混合,都要变的混浊。

    遑论人的记忆。

    他们都是相似之人。

    生与死的经历,往往本同末离。

    脑海中偶尔闪现某个记忆的片段,其中所经历之人,面容模糊不清,都辨不清是姜晨,是帝辛,是欧阳克到认真去看,仔细回想,才能分清那究竟是那些原主本人,还是后来的他身临此景。

    自上一世,这种情景骤然严重。

    不外乎是因为欧阳少恭的记忆太残缺破碎,混合他本人的记忆,就会自行拼凑,补全,才致使所有的记忆都出现了混乱和断片。

    唯有姜晨自身环境特别的一世,还勉强完整的独立于外。

    同一场景,既会出现在欧阳少恭的记忆中,又会出现在欧阳克记忆中这些记忆,就如同泥潭,正变得越来越厚重混沌,让人神思不经然就恍惚,毫无所觉的沉溺,几乎陷入而无法自拔。

    为何不愿就此死去?

    因凡一死去,记忆的漩涡,将更为湍急和混杂。

    倘使某一天,再也无法脱离?

    那结果,无疑便是,此刻说自己是帝辛,下刻是欧阳克,再者又是那些莫名其妙身份的,辨不清自身存在的,疯子。

    姜晨岂愿做这般无知无觉,混沌无序的疯子?

    一世世混乱的越加严重。

    如何劝服?如何甘愿?又如何认命?

    绝不可以。

    夏子谦

    你方才说,夏子谦?

    李承恩一愣,点了点头。

    好。

    王遗风当真要与李承恩离谷。

    小曦坐在卧房窗前,望着远方天际盘旋的鸟,秀眉深蹙。

    李承恩与他同行,才彻底确定此人绝非面上所表现地那般无害。

    他已是惊异。

    王遗风对这山川星宿,了解异常。之前秦颐岩曾夸耀说其博闻强识,引经据典,他还不信。如今却再难以怀疑。

    难怪他们逃出长安后追了王遗风三四月,都抓不到他的尾巴。

    此人行于山川,如后院观花,熟络非常。独身一人行于山川之中,也没有半分迟滞阻碍。与他相比,他们一边探路,一边打听他的消息,不怪乎久久不能追上他。

    他对这山林流水,好似来过千百遍那般熟悉,又好似在行走之前,心中早已有这地理的所有细节。目标很明确,走的虽偏僻却是极快的捷径。

    夜观天象,还能避开雨水之时。即便当真不巧,遇到路途堵塞,也能在周围寻找出新的路途,迅速又几无失误。

    陆路,水路,凡能一眼望去,便能明确此处山林野兽,又能说出水下暗流之势,李承恩还曾特意验证一二,所言无误。

    这般将天下装于胸中,李承恩忌惮之心猛然涨起。

    恐怕是传言中的山河社稷图,都比不得王遗风一人。

    图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路有变通,图无用,姜晨却是有用至极。

    简直灵验。

    李承恩都不敢想象,若是此人有意天下,会是何种结果。

    想必何处能安营扎寨,何处能埋伏偷袭,何处军情送达最佳,他都了然于心。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便是指如此之人,恶人谷中又有颇多能人异士,若要与朝廷作对,就当真防不胜防了。

    他才发觉,天策三年之前的惨败,并非毫无缘由。

    他从未见过如此之才。简直令人觉得不该是此世之人。

    李承恩手中□□紧了紧,眸色晦暗不明。

    气氛倏忽冷寂。

    唯有湍急流水还泠泠作响。

    姜晨坐于竹排之上,一路流水湍急,他却还稳如泰山,头也未回,语气里甚至还有一份笑意,阁下,是要杀我?

    李承恩被此言惊醒,一个激灵,握紧的手骤然一松,长/枪哐落在竹排之上,水花从竹排下激起,转而又落入水中,消散无形。李承恩皱了皱眉,盘坐下来,不曾。红尘派对人心之感,果然敏锐异常。

    姜晨唇间发出一点意味不明的嘲笑,却也不去追究此事。他岂是因红尘秘术而敏感,无非是曾经面对过的杀气太多。

    李承恩坐的规规矩矩。他很清楚,凡他要有一个不该有的动作,王遗风定会一掌掀他下水送他一副阎王帖,绝不带犹豫的那种。

    对于周遭环境的体察,是姜晨长年的习惯。

    每每一个消亡之间,总要再次面对生与死的抉择,他心一向不得不去偏执于活,因而不得不学会在危机之中夹缝求生。

    流离于世,粗略估来也有万年沧桑。

    他曾在这片土地上游离千万年,对此方水土,早已熟络于心。即便世事沧桑变换,时如逝水流淌不回,他还仍旧能回忆许多年前另一个身份踏过这土地的感受。

    他总是要逼着自己活的更清醒些。明确此处与曾经不同。

    他也从不想混淆所有的一切。谁是谁,他人总是有意无意都执意的要让他承认,说到底,他却从未直言承认。

    即便相处,也只是你我,在下,阁下,不曾以**之名自称。如此这般,说是安慰也好,说是自欺也罢,为这姓名,他已背负了多少本不该背负之物,人心执念如此,已深刻骨髓灵魄,生生世世相随,绝不会有半分改变。

    第133章 剑网三王遗风(二十九)

    以为离了恶人谷的岩火, 离了昆仑风雪, 李承恩却忘了, 如今外界, 亦然近深秋。

    姜晨上次离开长安时, 便是冬雪之际,如今再来, 也寒风萧瑟。

    沿途之境何其相似,相似到只要他一个转念,就能想到无数与此相近之境。

    他不知看遍多少枯荣, 也不知还有多少荣枯待他看去。

    寒风瑟瑟。越近长安,途中萧索越发难以掩饰。

    令人意外。

    此处皇城,本是上下两千年中天下富饶之地, 只是似乎他每次选择的时间都偏差了些。不但看不到长安桃花绯雨, 所余下, 也只是一地秋风黄叶。

    数日露宿荒野,今日落足客栈。

    李承恩瞥了姜晨一眼, 半个不字也没有说。

    他还以为王遗风多么心性坚韧, 原来也免不得他那娇生惯养的公子身份。这三天一大洗两天一小洗的毛病到底如何惯的。

    他们天策可没有这般大大小小的毛病。

    又非作大雅之乐,江湖之人, 何以还焚香沐浴,吃斋如素, 过的苦行僧一般, 他既是恶人谷的人, 难道不该吃喝嫖赌样样在行。

    李承恩颇为不懂。

    寒意侵袭。

    连连水路陆路交换, 奔波五六日,如今终于近了长安,不曾听闻长安城有何不幸,李承恩确然松了口气。

    对着姜晨房门,摸了摸下巴,决心大着胆子验证一番。

    他觉得他不验证,怕是心里难安。

    他敢,无非也是因近几日发现王遗风的底线实在宽广,好脾气的好似没脾气,芝兰玉树世家公子。当然,除了那双眼睛。那眼睛看不能入眼之人,表面是谦和有礼,实则就是不屑不屑加不屑懒得计较。虽然李承恩一直不大想承认,他也就是那被不屑的人之一。

    他甚有把握,王遗风绝不会为这么些小事对他出手。

    姜晨整好衣衫,打开房门时,久候的李承恩呼冲进来,手中抱着瓷盘,酒葫芦,小二提着红泥炉,陪着笑脸溜进来。

    稍一放下,见着姜晨面无表情的脸,心里一激灵,风一般麻利的冲了出门。

    这房的客人未免太可怕了,这屋里的阴气比之外侧,都要降了多少。

    若不是另外这位大主顾给了银子,他是真不想擅入这位客人房间。

    姜晨面无表情转过身,看着忙碌的李承恩,又不知此人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却都不如谭儿那样的孩子,没有半分眼色。

    之前看这李承恩,是个心思玲珑深重之人。既能官至辅国将军,何以如此不知轻重。

    李承恩转头之间,看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莫名嫌弃,手抖了抖,干咳了咳以掩饰尴尬,凝神贯注地再去倒酒。

    火炉已被点着,在并不明媚的天气下散着柔柔暖光,好似冷清的房间,也有了些温度。

    姜晨鼻子动了动,眉头一拧,去你房间。

    要喝酒,自己去你房间。

    李承恩立刻意会,意会是意会,可他就是不出去,反道,谷主,如今将至长安,在下被追杀五六月了,心中实在忐忑,俗话说,酒壮怂人胆,谷主若不嫌弃,不若今日共饮一杯?

    姜晨眉头蹙的更深了,倏忽想到了陆小凤那毫不忌讳的酒鬼加色鬼,冷淡拒绝,关我何事。

    你怂关我何事。

    李承恩无言,默默扇了扇炉火,火焰一跳一跳,美丽璀璨而热烈。李承恩忧愁道,在下只是怕,一时控制不住,喝的过多人事不醒,便会死在不该死的人手中。

    想起不该想起之事,姜晨已有不耐,不会。

    对自己的武功这般有信心???

    李承恩:虽谷主武功高强,但你我毕竟相距一堵墙,这万一没来得及

    姜晨一掌推了身侧瓷瓶打向李承恩,难得暴躁,出去!

    李承恩脚尖一趔,将火炉勾至旁侧,避开了瓷瓶。

    哐啷一声脆响。

    李承恩:

    为何突然像疯狗似的乱咬人?又有哪里超出计划了?你忌讳怎就这般牛毛似的数不清?

    王遗风啊王遗风,你的好脾气呢?你的宽容呢?被狗吃了么?一个大男人,为何如此善变!简直比忆盈楼里的那些小姑娘还难哄!

    姜晨眸色一厉。

    李承恩伸出后世传言尔康手,果断道,谷主!冷静!我什么都没有想!

    姜晨冷哼了声,见他依旧没有离开之意,转身踏出房间。

    他倒是看轻这位将军了。

    什么是累赘?谭儿能算吗?就是李承恩这般,才称之累赘。

    曾有一世,陆小凤都好奇于孤高冷漠目空一切的白云城主,为何对一个瞎子另眼相看。

    其实也非常简单。叶孤城绝不认得花满楼,而花满楼,是他姜晨才认识的人。

    与花满楼结交之时,他难说没有怀着这样阴暗的心思。好似认识一个原主不曾认识的人,有了原主不曾有过的经历,走着原主不曾走过的路,他就与原主不再相同。

    但是往往,即便他做的再好,却终不会人认为,那是姜晨所为。

    所谓天下人的眼中,死死钉着原主的过错。

    他也曾想要改变,却是原主的名字上加上一个无关痛痒的浪子回头,所谓原主的丧尽天良,却都是落在他身上的鄙夷痛恨和惧惮。

    罢了。

    也习惯了。

    就这样。

    李承恩抱了酒,悠悠烧好了灌进几个酒葫芦,才出了客栈,拎了一路,喝了一路。这酒,美色,虽都不是好物,但离了一时半刻,却也叫人不太好受。

    奔波许久了,没有美色,好歹也该弄些好酒喝喝。总之那焦冥克星在这儿,就算他醉了也不妨事。

    倒是全然忘记姜晨也可能扭头走人。

    寻着踪迹而去,见得王遗风坐在崖边凉亭栏边,目光对着峭壁,也不知在想什么。

    李承恩走了进去,步履有些许蹒跚。即便喝了许多,此刻也谨慎的离了姜晨五步,规规矩矩的坐着石椅。

    良久,抱起酒葫芦又喝了几口,火辣辣的感觉有充斥着喉管,看来小二拿的,倒的的确确是好酒,李承恩想。想了一会,道,谷主当初被陷害时,又是何种心情?

    未曾听到姜晨回答。

    他又道一句,我心里是难受的。我想,我助陛下多年,勤勤恳恳,对大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何以落得如此结局。为何陛下就能偏听小人之言通敌叛国,呵,我李承恩可会是那般人物!

    姜晨微微垂眸。

    原本的命途里,李承恩是深受皇帝信任之人,如今却背上通敌叛国之名。莫非是他的到来,影响了局势?

    他扭过头,看着那湍急流水,神色漠然。即便如此,那又如何?难道他人命途改换,也都要他负责么?

    你们恶人谷是有你才正常了,那没有你以后,恶人谷游兵散将,到时候还不是被摧毁之局?老是想拉本将军进恶人谷,以为本将军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倒霉,还要别人也一起倒霉

    姜晨道,你醉了。

    李承恩道,我就是醉了。我不醉,天策将军,岂能出口埋怨天子。

    姜晨道,醉了,就老实睡觉。语音未落,石子已打到睡穴。看他脑子一蒙,就倒在桌上,姜晨倚栏而坐,漠然瞥了一眼,转过脸去。

    聒噪。

    顿了一会儿,百无事事之下,他伸手撩开了衣袖,手臂上一道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上有紫的黑的斑斑血块,虽然已经结痂,却始终不曾完全愈合。

    三年了。

    焦冥已全然除去,伤口却不能愈合。依着他的药理,这道伤本不该留着,它却还留着。是为什么,想必很快,就会有一个答案。

    姜晨又缓缓拉下了衣袖,目光落到渐渐落下的红日之上,又落到身侧悬崖峭壁和噬人性命的湍流。

    人活着时,就像在风中摇晃的铁索之上行走,脚下是粉身碎骨万丈深渊。一念生,一念死。

    有人活着,便是因为家人朋友的牵绊,有人死去,是因为所有牵绊已尽数断去。

    人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在特定的环境中长成自己该有的模样。正是因为不能永远孤立的存在,才有了利于大多数人而存在的公认的道德标准。大多数人都在遵守着这个标准,并且以这个标准去要求另外之人。但究其本质,终究也只是利害所趋。趋利避害,是人本性,姜晨自己都是如此。人世间所有的枷锁,都是由心而来。倘若人心无所顾忌,这种标准,又有何用。

    他其实,已是一个老人。

    即便有一个光鲜的皮囊,也不改变他所经历的年岁。即便有金玉其外,也终究败絮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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