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安眼神微动,似乎意料中,这倒是符合她的性格,不过陈国旧都,也不剩下什么人,她回去,也只是作个念想。

    国不复存在,那也只剩下个念想。

    第六十六章

    十月的京城已经能瞧见深秋的影子,藩阳王府门口站着几个人,身上已经穿着厚实的棉服,哈出的气也带了些雾色。

    胡图探头往巷口看了看,不见有人来,下意识的搓了搓手。

    都说寒冬腊月,这还未到腊月,京城已有寒意,等到腊月的时候才是真的冷,水搁在外面不多时就能结一层冰。

    旁边胡夭夭见胡图一脸紧张的样子,撇撇嘴,我说他又不是第一回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再说,他那么大一个人还有林昭陪着,与其紧张他的安慰,你倒不如担心一下这一路来他是不是有连累了林昭,祸害了别人。

    啧,我这才多长时间不在,怎么一回来就听见有人在说我坏话。顾知安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牵着一匹白马站在那儿,身上蓝色锦缎华服,腰挂蟒纹玉佩,除了比上回来时黑了点外,似乎没有出过远门。

    胡图闻声神色一松,老泪纵横,激动的往前一步,上下打量顾知安,见他全须全尾,长出一口气:小王爷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我就让厨房准备一桌酒菜接风洗尘,三斤、豆子,你们俩快去,快去让下面人准备,快去。

    连着两声催促,张三斤自然不会怠慢,转身往厨房去吩咐。其实一早就吩咐好了,连王府上下都打扫一遍,就为了等顾知安回来。

    胡夭夭冲着顾知安努努嘴,见他一脸不正经的笑,转而看向林昭,林大哥怎么就愿意和他这人处,换作别人铁定一天都受不了。

    闻言林昭只是一笑,看一眼顾知安,他倒也没那么差劲。

    阿绣的事,林大哥你一定要节哀,她肯定希望看到你开心的活着,你要是不高兴,她也不会瞑目的。

    南诏出的事,早有书信传回来,简要的说了些,自是提到了曲绣的事,毕竟此事皆有曲绣带走林昭而起。

    脑中闪过曲绣笑靥如花的模样,林昭眸色暗了几分,却见胡夭夭担心的模样,嘴角牵出一个弧度。

    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曲绣也不至于要走到这一步。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继续过日子,阿绣有你这个朋友,肯定也很高兴。林昭拍了拍马脖子,听得马儿叫了一声,看向一边站着的王豆子,你让人牵马去马厩,好生照顾。

    王豆子一听连忙点头,要哭了一样,小王爷和林大人都回来了,真好,小的这就去喂马。

    这时胡图才看向林昭,眼神复杂,带着愧疚。

    林昭拂去衣摆上沾着的东西,坦然迎视。对于胡图,他心有敬重,不仅是因为他的忠诚更因为胡图为人也少有出错,处处周到,王府上下他打理从未出过错,人情世故和下面人的管理更是井井有条。

    至于之前对他有隔阂也很正常,毕竟不是人人都能理解他们这样违背世俗的感情。

    从前多有得罪,请林公子海涵,日后,我自当把你和小王爷放在一处对待。胡图抱拳,低头道。

    闻言林昭愣了下连忙伸手扶着他,胡总管言重,你从前待我也未曾有刻薄,何来此言,往后皆是一家人,又何必见外。

    胡图抬头看着林昭,才发现这个年轻人比他想的更聪明。

    顾知安在一旁看着,脸上的表情让胡夭夭看得想打他,心里这么想手上也不慢,拍了一下顾知安胳膊。

    好端端的人都让你给糟蹋了,也不知道你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让林大哥陪着你疯。胡夭夭说得咬牙切齿,似乎对顾知安这种行为很不齿。

    可要说,谁还能配得上林昭,她也想不出来。

    忘忧虽好,可和林昭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合适。至于顾知妍,那更不合适,顾知妍对林昭算不得喜欢和算不得不喜欢,所以根本不配。

    那还是互相祸害,反正林昭既然能和顾知安成为好朋友,那肯定是臭味相投。

    要不我和你爹商量下,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早日把你的终身大事定了,免得他老人家不放心。顾知安凑到胡夭夭旁边小声嘀咕,我看那个中州王世子就不错,要不你看看?人家也算是名门,况且年轻帅气,和你也不亏。

    胡夭夭直接往顾知安脚上踩,你这个人,狗嘴吐不出象牙,白担心你了,不识好人心!早知道你就在南诏那里别回来了!

    正在安排事情的胡图听见胡夭夭的话,转身看她,你这丫头,胡说什么,之前闹着要去南诏的不是你?

    你!谁让你说这个了!胡夭夭面上一红,没好气的瞪一眼胡图,那你怎么不说我骂他的时候连北邙山都被他连累了。

    胡图摇头,觉得胡夭夭是任性过头。

    见状林昭笑着解围,先进去再说,一直站在院子里说话也不方便,这段时间王周遭有什么可疑人走动?

    嬴烙不可能不派人在王府周围打探,但到现在为止还并未有任何的动向,一道圣旨都没下,这不像嬴烙的性格。

    和以往一样,并未有多的人在附近走动,不过皇上这段时间,少有留下大臣在御书房议事,几乎都是早早下朝回御书房里,一直到夜里才从御书房出来。胡图能做总管,自然不简单。

    闻言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这件事,嬴烙比他们想的要意外。

    也不知道嬴烙是有人指点还是真的收敛了心性,若是后者,那于百姓还是于国家,都是一件幸事。

    但嬴烙若是在这个时候能收敛心性,那就不是嬴烙了。

    此事稍后再说,先用饭。

    恩。

    御书房外,阿满站在那儿,眼看着宫门就要下锁了,这门一旦锁了可就要等到明日早朝才能入宫了。

    之前赵觉来复命说是林昭会入宫,可眼看着就到这时辰,还未入宫,让嬴烙空等一下午,这嬴烙的脾气,如何能忍得。

    自打林昭去了南诏,他就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嬴烙一个不高兴要了他的命。

    眯着往宫道上看去,见一人走来,阿满双目发亮,快步迎上前去,太傅大人,你总算是来了,皇上可在里面等你一个下午。

    走上台阶,林昭听见阿满的话,忍不住皱起眉,皇上一直在御书房里?

    这段时间来,皇上一直如此。

    恩,你们在外面等着吧。

    不知嬴烙这回在盘算什么,但不管在盘算什么,这件事情必须要嬴烙知道,否则他以为这天下只有他才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

    人有了危机感才会有责任感。

    臣见过皇上。

    你久病才愈,不必多礼。埋头看书的嬴烙抬眼看着林昭,仔细盯着看了会儿才收回过于赤〡裸的眼神。

    林昭看着他,脸上是以往的笑意。

    嬴烙看着林昭,忽然有种不安。以林昭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和他有关,傅安死了,还是顾知安亲手杀的。

    仅此一条,就能让林昭怀疑到他身上了。若他不许,傅安如何能在御书房动手,顾知安又何必迁怒一个迂腐的顽固。

    你难道没什么想要问朕的?嬴烙站起来,背着手从桌后绕到桌前,不敢直视林昭的眼睛,走到一旁低声问,朕知道,你来,不仅仅是因为朕召你入宫。

    皇上是一国之君,臣能有什么话和皇上说,能说的也不过是些忠言逆耳,这些话皇上听过千百遍,又岂止臣一人说过。

    嬴烙转过身,怒道:林昭,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朕不敢动你!你有恃无恐,你知不知道,你这有恃无恐直视因为父皇生前嘱托,可如今,天下是朕的,生杀大权在朕手上,你几次三番挑衅,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林昭面色不变,看着他,既然皇上执意要问,那臣只有坦言,臣去南诏,寻回皇室流落在外的血脉,是先帝之子,如今已过弱冠之年,臣请皇上明示,如何处置。

    嬴烙的脸色几乎在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变了,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林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臣寻回先帝遗落在外的皇室血脉。

    砰一声,桌上的方砚被扫落在地,门外伺候的人吓得一个哆嗦不敢靠近。只有阿满心里一颤,频频往宫道上看去。

    这、这该不会是又吵起来了吧!

    若有假,是欺君之罪,你林家,全都要被你牵连,林昭,你当真要说这话?嬴烙面色阴沉,盯着林昭,欺君之罪,处以极刑。

    株连九族吗?

    林昭笑着抬头,皇上,若论罪当株,第一个受牵连的,怕就是皇上。

    第六十七章

    同宗同族,株连九族第一个受牵连的,自然是嬴烙。

    嬴烙往后退了一步,盯着林昭,你这话什么意思,林昭!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的话能让朕立刻杀了你!

    杀了他,当然可以。

    抬眼盯着嬴烙,林昭不紧不慢将一直戴在身上的东西拿出来,皇上自幼长在宫中,又是皇上认定的太子人选,不会连这东西都认不出吧。

    一块玉佩,是只有皇室才有的玉佩。

    嬴烙紧紧盯着林昭,忽地笑出声。他喜欢的人是他哥哥,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嬴烙背过身,不愿意再看林昭一眼。

    你知道,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然后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到了这个时候,你心里想的还是这个位置,皇上,天下百姓在你心里究竟有几分重,西凉虎视眈眈,战事一触即发,你却一心对付藩阳王府,难道你不知道一旦藩阳王府失势,那秦国上下,没有人能挡得住西凉的铁骑。

    顾知安顾知安!你心里只有他!

    嬴烙怒道:林昭,你到底在想什么!身为嬴家的人,你却处处替顾家着想,功高震主如今藩阳王府已经不把我放在眼里,你还替他们说话,你这个兄长自问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没有半点责任?!

    罔顾伦常,任由我对你的依赖变质,到了现在你告诉我你的身份,你还替顾知安说话,难道偌大的秦国除了顾知安外,就真无可用之人吗!

    林昭眼神一动,垂眸不语。

    这是他一直纵容嬴烙的原因,一直护着嬴烙的原因。先帝临终前唯一的请求就是保守秘密,辅佐嬴烙成就一代统一大业。

    他和张之蕴苦守这个秘密多年,若不是嬴烙越发过分,竟然企图用他来控制藩阳王府,逼迫顾知安,他从未想过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人,竟然成了这个品行,和他完全不同。

    你无话可说是因为我说中了,你对我愧疚才会纵容我,林昭,你的心真狠,比石头还硬!

    林昭捏紧了五指,笑了一下看着嬴烙,那你以为你是如何能安稳坐在这个位置,靠的是你年幼登基还是靠你这些年来下的那些圣旨,黄河水患、顺州县虫灾,饥荒灾民无处可去,西凉五年前挑衅、陈国三年前平定,皇上,这桩桩件件,哪一件是您亲自下令?

    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我以为这些年来我和张大人的句句箴言能让你从中学到治国之道,你太让我失望!

    嬴烙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林昭,这都是我的错?

    嗤笑一声,林昭摇头,是我的错,早知,我就不该答应他的要求,他从未尽过一日父亲的责任,却要我尽儿子和朝臣的责任。

    是他的错,他不该答应这件事情,更不该管这件事情,更不该为了维护嬴家、维护皇室和朝堂做出对不起顾知安的事。

    顾知安说的对,还不如和他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不如也和他一样在王府里做个闲散人。

    你要走?嬴烙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拽住林昭的手腕,你不许走!你以前还有理由走,现在你和我是一样的,一样的血,你凭什么能走,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着,让我一个人来承受这些!

    皇上,我以为你长大的,谁知道,你却一直都是个孩子。

    林昭叹气,摇了摇头,我既然已经立下了誓言,就不会半途而废,至少等你能做一个合格的帝王时,我自是有我的去处。

    你还是会走是不是?

    你也说了,我有违伦常,如何能长此以往,功成身退还能留下一个好名声。林昭这一次没甩开林昭的手,出奇的有耐心,你该反省一下,先帝虽未成就统一大业,可也从未失职,而你,年纪不小,马上十六,你能做到几分让我刮目相看?

    嬴烙无言以对,他的确没做到,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从前傅安的教导,林昭的谆谆教诲,还有张之蕴身为两朝重臣,平时的忠言逆耳,一瞬间全都涌上来,让他喘不过气。

    垂下头松了手,嬴烙退到一边坐着。

    你,下去吧。

    林昭长出一口气,他知道嬴烙这一回是真正明白了他的心思。林昭笑起来,看着嬴烙,将手里的玉佩放在桌上。

    臣告退。

    阿满见林昭出来,松了口气,抬眼盯着他。

    林太傅,皇上?

    林昭点头,这几日好生照顾皇上,皇上脾气可能有所波动,你们下面伺候的人都紧着点,千万小心才是。

    闻言阿满便知道这件事情不好办了,肯定是又吵了一架,也唯有林昭才能让嬴烙变得阴晴不定。

    是,会小心着的。

    恩。

    林昭点了下头,往下看着长长一条宫道,轻叹一声。这皇宫果然是个不该来的地方,人在这里住得久了,也变得利欲熏心,被权势蒙蔽了眼睛。

    一人走到宫门外,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那儿的人。

    笑着走上前,在这里等了多久?

    还行,幸好他不留你在宫里用膳,不然的话我怕是要等到夜深才能见着你,他怎么不和你来一场兄弟情深的戏,我以为他心性已经能和你抗衡,原来也还是个小孩,连这点打击都经受不住。

    果然还是水火不容。

    林昭无奈一笑,往人群中走去,走了,待在宫门这里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是饿了?找个馆子吃饭,你不吃,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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