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是病秧子啊! 作者:英俊的锤儿

    连绵万里的雪山之巅,一年当中,几乎每日都在下雪。那越下越大的雪,无声无息地从苍穹降落,铺天盖地而来。视野所及之处已然是白雪皑皑,苍茫一片。

    最为奇妙的是,这样的大雪天,太阳仍是高悬在天际。可即便如此,落地的雪花也不曾有半点消融的迹象,反而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璀璨的晶莹。

    大雪中,那座这世上最浩瀚奢华的宫殿,仿佛披上了一件狐裘羽衣,愈显远离世俗的神圣威严。

    上有神。

    下有魔。

    万里沧澜,四大神兽分别镇守着圣教四方,将其牢牢包裹在神的羽翼下,庇佑万代。

    地下百米之处,是沧澜教的地宫,其瑰丽奢华程度,亦是世间少有。奇妙的地宫,即便身处地下,仍有光线投射进来。从南向北,阳光渐进湮没,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到那股从地面渗出的阴寒之气。地宫最北面,是沧澜教的禁地——圣湖,历来只有教主和心腹可以进入。

    这里,藏着魔。

    碧色的圣湖,有血色的光从湖底透了上来,诡异至极。那道光源的本体,是数以万计的彼岸花。它们艳若鲜血,花瓣反卷如龙爪,那样的姿态,好似一双双向天乞求的手掌,深深地扎根在湖底,随着湖水摇曳,像是一个瑰丽至极的梦。从湖面望去,它们更像是一条用鲜血铺成的地毯,连接了人世通往黄泉的幽冥之路。

    湖底的彼岸,是沧澜的教花,除了历代教主和心腹外,极少有人见过。它开在暗夜和晨曦的交汇处,身上聚集了这天底下最至阴至寒的怨气,延伸攀援着的枝蔓,抓扯着一道道黄色的长方形咒符,那是历代沧澜教主亲笔所写的咒符,用来封印魔的力量。

    而魔,沉睡在彼岸花下的空间里。那里是深不见底的黄泉幽冥,没有一丝的光线。那是一种彻底而绝望的黑暗,宛若盘古天地开辟之前的混沌。魔就在这片黑暗中,滋养着自己罪恶的温床,呼唤出人内心最深处的欲念。

    黑暗中,一具具石棺齐齐排列,里面长眠着沧澜历代的教主。无数的恶灵漂游其间,发出凄厉的吼叫,很快就将石棺内的尸体撕扯成碎块,而后迅速吐吃入腹。

    可是过不了多久,那些破损的尸体又会奇迹般地愈合,长出新的血肉,恢复本体的完整。

    而后,恶灵再次出动……

    周而复始,永世不竭。

    这是沧澜教主的宿命,他们和魔玩着一场生死的游戏,长生不老,绝世武功……这样的诱惑,无人可挡,即便代价是如此的沉痛——千年之后,堕入圣湖之底,永生不得超生,日日受恶灵啃咬之苦。

    一代又一代的教主趋之若鹜,前仆后继地匍匐于魔的脚下,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心底最深处的欲念。

    绝情绝义,杀妻屠子,逆转生死,霍乱天下……永生而强大的魔,出自人的内心。他们以自身的血肉为饵,将幽冥深处最阴毒的怨灵植入体内,用生命和魔交换契约,唤醒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湖边,沧澜千花一身雪狐裘袍,他长久地凝视着那些妖冶的花儿,骇人的幽冥,神色平静。

    站在一旁,凤起静默。昨日,沧澜千花突然派人召他回沧澜,一早到达,方踏进圣教,沧澜千花便带他下了地宫的禁地。

    第一次进入圣湖,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景象,他心头的震荡久久难以平复,这里的一切早已越越了人所能想象的范围。

    他静默地看着,眼里尽是彼岸花的妖红,只不过他也只能望见这些彼岸花而已,那些深埋在花下的肮脏可怖,除了教主,谁也望不见。

    长久地看着,两人沉默,皆是不语。

    凤起眼角余光扫过高深莫测的男人,轻轻抿唇,他不知道沧澜千花到底何意,心下渐进有股不安升起,却也不便多问。

    “起儿。”

    许久后,沧澜千花蓦地开口,低声唤着凤起的名字,他扭头看着凤起,又指了指湖底的花儿,“你可知这些花儿叫什么名字?”

    凤起摇头,据实以答,“弟子不知,行走四国多年,也不曾见过这种花。”

    “如此高贵有灵性的花,岂是那肮脏的俗世所能有的?”沧澜千花嗤之以鼻,转回头去,看着湖底的妖红,道,“这花名为彼岸,专开在这至阴至寒的幽冥忘川。花开的时候,没有叶。叶长的时候,没有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两相不见。所以它的花语,也是悲伤得紧。”

    说着,男人眼里一瞬的苍茫,没了焦距。静默了半晌,他开口又道,“当年,本尊的师父第一次带我来这里,我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小东西,可师父说它是不祥之物,阴气太重,专与死灵腐肉为伍,只能活在黑暗中。花语也不如别的花那般讨喜。它的花语是,不能触及的心和爱,永世不竭的凄寂。”

    凤起微微怔愣,他垂眸看着湖底的彼岸花,不由惋惜道,“这样美丽的花只能开在彼岸,最后葬在湖底的泥土里,确实有些凄寂。”

    闻言,沧澜千花蓦地发出一声低低的笑,他负手望着湖底,声音淡淡,不疾不徐道,“确实凄寂。最为凄寂的是,本尊的生命花,便是此花。”

    凤起愣然,他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沧澜千花,但见他的面上并无悲痛伤心之感,倒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般,娓娓道来。

    “其实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花。从出生伊始,每个人都是一块孤零零的土地,命运将他们的花种深埋在地底,等着它们慢慢长大,开枝散叶。但是这个过程,他只能一个人经历,因为不相同的花,习性不同,不能生长在一起。每一个人的花,都在自己的土地上,默默地开放,默默地死去。可若是幸运,他会在某个时刻,遇到和自己一样的花,然后一起活到花叶凋零。”

    “不过对于有些人而言,他有毕生无法摆脱的诅咒。不止他的一生悲惨坎坷,就连他身边的人,都会遭遇不幸。终其一生,他只能活在自己的土地上,若是他强行逆转宿命,那么但凡他去过的地方,血流成河。他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哪怕是生在湖里,也喝不到一滴水,哪怕有爱着的人,也只能一个人孤独至死。”

    这些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凤起听得仔细,这些话一字一句打在他的心上,他一瞬间竟有些失措,有股压抑憋涨的气氛弥漫他的周遭,令他不由加重了吞吐的气息,只能僵硬着身子看着沧澜千花的背影。

    背对着凤起,沧澜千花很快感知到他的波动,旋即扯唇一笑,诡异妖冶。

    男人额间的红宝石散着血色的光芒,他转头,深不见底的眼睛牢牢攥住了凤起略有些惊惶的眸。他看着凤起,声音不似方才的清淡,转而带着隐隐的诡异,低哑暗沉道,“而起儿你,你的生命花是向日葵。”

    向日葵?凤起面具下的墨眸不解,他看着男人,低声问道,“敢问教主此花何意?”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是隐藏在心底,遥不可及的爱。”

    早已洞悉了什么,沧澜千花的眼里,一瞬竟是溢满了悲悯,他拍了拍凤起的肩膀,低声叹息,“起儿,敌事的结尾,盛开在阳光下的葵,溅满了鲜血。”

    凤起讶然。

    沧澜千花又道,“而此刻,这朵葵也是不幸福的呢。它一直躲在暗处,一个人看日出,一个人看日落,一个人走路,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个人哭泣,痛苦地看着它的太阳。它一定很伤心,很自责,因为它一直都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属于它的太阳,被别的云朵收藏。”

    ——师父,每次,我都来迟。每次……

    咫尺,沧澜千花的声音和面上的悲悯,如汹涌的潮水,不容拒绝地冲进了凤起的耳和眼,然后从又从耳到脑,到周身,最后冲到了那个叫心的地方。

    那般冲击的力道,他的心脏被重重地拍打,疼到忍不住战栗。有种昏昏沉沉的感觉,一瞬,时间仿佛静止了,只看见沧澜千花带着悲悯的眼。

    凤起久久不语,一动也不动,只有冷汗涔涔而下。先知如沧澜千花,如此的预言,他深深地相信。

    他握拳,重重地吐出一口郁气,沧澜千花的话已经击中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隐疾。

    葵,太阳,云朵。

    可他谈何知晓,还有一道足以摧毁一切的飓风,在黑暗里蠢蠢欲动,想要将云朵吹到四分五裂,想要将脆弱的葵活活肢解,而后一个人拥有那样温暖明亮的暖阳。

    只消如此,飓风再也不用躲回黑暗里,它可以在阳光下,不必独自承担千年的凄寂,肆无忌惮地享受余生。

    ——沧澜千花。

    男人转身,缓步朝凤起走来,一字一顿,像是催眠,像是蛊惑,他准确地抓住了凤起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疾,慢慢揪扯,直至凤起的防线全然崩溃。

    而后,一举攻入!

    “起儿,你可曾有梦想?”

    凤起抿唇,沉默良久,从喉间艰涩地迸出声音,“……有。”

    沧澜千花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既是有,那就证明你还没有实现这个梦想。起儿,若是梦想无法实现,那种长久的等待和期盼,可是痛苦的呢。你,愿意如此么?”

    他自然不愿意!

    凤起的额上渐进溢满了汗水,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沧澜千花已然将他带入了另一片世界,让他慢慢堕入,慢慢堕入……

    七岁到如今,长达数十年的光阴,沉默固执的爱恋,这朵葵累了。可是,却也不想放弃,没有那轮暖阳,它会枯萎而死。

    既然如此,为何不去争取呢?

    那朵云,也不见得喜欢那抹暖阳。而那抹暖阳,断断也不会喜欢上那朵云。

    何况,那朵云的寿命何其短暂。

    如此,这朵葵是不是,可以……去争取?

    沧澜千花俯身靠近了凤起的耳畔,“起儿,想要实现梦想,只有自己去争取。靠别人,靠妄想,靠等待,呵,愚不可及。就算那梦想遥不可及,也有人会帮助你,当神已无能为力,何不去相信魔呢?你知道未来有多长?那可是看不到尽头的,若是葵没有了太阳的照耀,纵使天地之大,也无你生存的立锥之地啊。”

    这样的话,像是有魔力般,直直穿过了凤起的肉体,进了他的血肉,入了他的骨,在他脑海里来回碰撞,止不住的欲念扑面而来,险些将他淹没。

    他只觉得有些窒息,忙不迭贪婪地呼吸着薄凉的空气,眼瞳缩成了芒状。

    许久后,他紧握的拳渐进松开,释然,“教主,您想要弟子做什么?”

    这样的话,这样的欲,一旦开始,便永无结束之日。葵对太阳一生的守望,固执的期盼和爱恋,长年累月的积累,那些是不为人知的,密密麻麻的复杂。到了最后,全都刻在了花的枝叶上,固化成了永远仰望的姿态。

    漫天的雪花纷沓至来,万里的白芒,那抹墨色的身影显眼极了。

    凤起踏着满地的雪,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他垂眸看着自己的左手心,那里刻着一轮金黄色的太阳,占据了半只手掌。

    从他答应男人的那一刻开始,这轮太阳便生了出来,深入骨血,直至死亡来临,也无法消磨它存在的印痕。

    他轻轻抚摸着那轮暖阳,似在触着宿命的痕迹,不由一声喟叹。

    “师父,这一次,我不会再迟了。”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万里雪域,他抬眼,手掌闭合。面具下,那双墨色的瞳里,闪烁着坚执的光芒。

    “起儿,生离死别,失去所爱,哪一个都残酷。这些东西,就像是花儿,一旦枯委,再也无法复活绽开。爱情,生命,留在自己的身边,才是最安心的。”

    “去吧,去看看那妖红遍地,百鬼夜行,神剑辟邪,幻蛊摄魂。正与邪,情与爱,生与死,那朵葵,说不定可以改变自己的命数呢。”

    言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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