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 作者:周而复始

    少爷,哪怕是山长学正,也忍不住捏着长须,打心眼里感叹好一副惹是非的容貌。

    言家小六视线扫过萧泓,萧泓含笑点头,“六弟。”

    言家小六轻哼了一声,并没有反驳,萧泓和三哥的事情已经既成事实,若是还呈口舌之厉,毫无必要。

    转目向三哥身侧,言家小六向山长见礼。师者为长,这点表明功夫,言家小六做得极其顺畅,不落人口舌。至于,那些一脸犹豫不决的书生们,言家小六也没有兴趣去讨好,看向三哥,眼睛有些湿润,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

    “父亲出城往渡口有会儿了,你快快去吧,莫要耽误错过了。”严耀辉摸了小六的发丝一下,和预定的状况有点相佐,原本备好的词,也用不上了。

    言家兄弟说着话的会儿,萧泓和江暮对视一眼,两人之间,并没有出现连襟该有的和乐融融。

    “三哥,萧大哥,听说你们为了外祖父病重,将婚事简办了,商议将一应礼金全部捐给朝廷,请转增于边疆伤残军士是不是?”言家小六陡然问道。

    “是。”萧泓点头道:“这是父亲的意思,也算是我们的一片忠心。”

    “既然是三哥萧大哥婚事的礼金,相必三哥萧大哥也有些语权,小六还请三哥和萧大哥做个说客,请户部通融,也转发点给我等。”言家小六回手一指身后偌大的车队旁整齐站立的身有残缺的汉子们,“每有战祸,驱人生死,废之,弃之自生自灭,如此以往,何来向心。”话,是对萧泓说的,流光溢彩的眼眸,却看着的是传来放行令牌的那些人。杵在一旁的这些人干咳了一声,侧着头,装作没听见,不过,想必,这话一定会顺利传达出去。

    言家小六这话,使得旁听的山长和书生们均身躯齐震。对塞北江氏,这些日,他们自然也打听清楚了,北疆边患千年不绝,南蛮野火不绝,士族门阀勾连,就是这些悍然,桀骜的人,在朝廷积弱的这二十年里,成了生生插在塞北边城的一把刀。而若是这把刀,若向这位小少爷所言,不再向心,将会何等可怕,言家小六正在以此警告朝廷吧。

    山长等人不由得再次看向言家幺子,眼中已经没了之前的美色,心里只有骇然。他们记得,在塞北江氏即将入京的时候,坊间,对这位塞北江氏这位男儿媳有个传得很广的传言,那就是从塞北归来的公子们在聚会时,闲聊中发出的一句感叹,那就是“和狡诈无双,自私自利的言家小六相比,言家小三绝对是言家最正常,最文静,最温和的一位……”

    这句话,原本,一再见识言三少风采的京中人是没有一个相信的,不过,随着言家小六入京第一天起,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但噎得素来自傲的禁卫自此闻之绕路,还还将那些有碍观瞻的随行残废们一举抬成捍卫王权国土的先锋,以至于谁也不能、不敢、不得对其有半点质疑,就由不得不信了。

    算算时间,言家幺子不过“嫁了”小几个月而已,如此一位年纪尚幼的少年,却能在短短几月内,就驾驭了这些在刀剑上滚动的汉子们,难怪,京中对言家幺子无不退避三舍。

    言家小六的心思有多玲珑,嘴巴有多辛辣,萧泓可曾深受其害过,他看向这些残肢汉子,扬声道:“我定将此话转达。”

    江氏的汉子们一起抱拳,齐齐向萧大公子头去友善的目光。黑虎和瞿浩然等人的视线尤为热切,不管少主和萧大公子这两位如何想的,在他们看来,连襟关系,无论在士族还是民间,向来就是最重要,最紧密的关系。而且,他们都早已打听清楚,萧家不但是京中名门,萧夫人娘家也极其显赫,江氏上上下下,对少主有这样的连襟亲家,很少欢喜雀跃呢。

    “众位,我家小六就拜托了!”该说完的,都当众说完了,无需再耽搁了,严耀辉示意小六该离开了。

    听了亲家少爷的话,汉子们一脸坚毅,一起抬手捶向胸膛心口,无无声之处,尽在不言中。对少主,他们有大敬畏,而对六少,他们心中满是誓死效忠。

    城门过道内已暗了,真的该走了,一直只看着听着的江暮这才向严耀辉点头,极其难得的吐露出两个字:“保重。”

    江暮伸手托起耀晴,翻身送上了马鞍,自己也翻身上马,手腕一抖,策动的缰绳促使着坐下的马儿向城外去。跟着一旁,小避尘欢快得蹦个不停,这些日子,一直被局限在花园里,它很有点烦了,现在又能奔跑,它显得极其兴奋。

    一出城门,塞北的汉子们脱下特意保持崭新的一式外套,恢复了原来的杂色,而后,策马向天际之处奔驰而去。此刻,再没眼力的,也能瞧得出来,这些塞北汉子借着给言老爷送行,远走高飞了去。

    江氏一走,那些出城的百姓脚步也匆忙了,经过三少萧将军身边时,无不怯生生得道两声恭喜,萧泓和严耀辉都笑而生受了。

    城门就要合了,临行前。“恭喜……”憋了半天,其中一位轻声道:“刚才所说,一应礼金,将捐给朝廷,将派发往边患之地?”

    “是。一应喜帖正在派发,礼金将送于风华楼,已经请了户部的大人前去督促。”严耀辉含笑,道:“此次大力促成言三婚事的权门众多,想必筹措的礼金定不会少于上月义卖所得。”

    听了言三少此言,儒生们轻声议论,山长抚须,看着严耀辉和萧泓,不知所想,此时,守城门的小吏小心得过来催促,自此,山长领着学子们赶着出城去了。

    该说的话都传达出去了,人也都散了,萧泓和严耀辉看和合拢的城门,转身并肩离开。

    离城门不远处,严耀辉的随侍牵着马远远跟着,刚才,目送少主和六少离开,他们的心情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第一百二十四章

    城门关了,城门前显得格外空旷,临时暂守的禁卫军也整队要撤了,临走,都还好奇的瞄着萧将军和言三少看个不停。毕竟,若不是被喊破,还没几个人见过言三少,如今,能见得两位传闻中的人物,回去可有谈资了。

    不理会旁人好奇的视线,萧泓感叹道:“此去一别,不知经年。”

    严耀辉回眸看着已然合起的城门,笑了一下,“能平安出城,已经算是福分了。”

    “江暮推荐的那人不错。”萧泓想到什么,看向严耀辉,道:“一方豪杰,行事稳重,已经拜在我门下,他的家眷,你要帮着照看了。”

    严耀辉看向萧泓,有些讶异,“……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萧泓讶异了一下,之后,嘿嘿一笑,显然,对情爱,耀辉似乎还没有开窍,也更丝毫没有意识到,拜了堂的他们已经是真正一家人了。“我们本来就不是外人,现在更是一家人。”

    严耀辉眼睛眯了眯,不待耀辉着恼,萧泓沉声道:“前日向你挥刀的那个随从,是在监察司备过案的,被监察司接手了,我也不想去打听,但,我更不想再有第二次!”

    “他江暮非官非匪,若不是豺狼,如何御下,如何震慑权门!可你不同,这京中,多说一句,即为犯禁,稍有私心之意,又哪有你立锥之地!”暂且放下萧泓没脸没皮的叮嘱,看向素来稳妥的萧泓那抹乍现又陡敛了的凌厉,严耀辉微微皱眉。

    对耀辉这番说辞,萧泓也生受了,确实,他和江暮所在,确实不同,在禁宫,他多说一句,即为犯禁,这一点,耀辉能理解,萧泓自然很欢喜,不过,他自有底线,“世上容不得耀辉,那我舍弃世人又何妨。”萧泓声色中,多了凌厉,旋即,消融了去,微微一笑,道:“你莫要生忧,我生长在京中,对人事倾轧,自有把握。”

    这算是情话?还是交代?

    没有羞涩,亦没有恼火,严耀辉眯着眼,扫了神情乍变又复的萧泓一眼。严耀辉知道,相比冷厉的江暮,父亲对一派温良的萧泓,心底里甚是隐忧。在暴戾酷烈的表象下,江暮心中暗藏对身边人的责任;而萧泓呢?在那温雅的表象之后,有什么?父亲曾坦言,看不清。

    言家父子也有怀疑,萧泓一意攀结这门亲事,或有可能为了避祸,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自行否认了,萧泓确有隐祸,却远不足以破家,何况,王朝羸弱,如今日显积渐昂扬之相,对尚且年轻的萧泓来说,正是积累军功,振兴家门,不过是一代人而已,何用得牺牲萧氏一族嫡长,毕竟,这门婚事一成,萧泓这一脉可就绝了后了……

    虽说和萧泓相识了也算有些时日,永固薛钰也曾经一再暗示萧泓为人极其精明,偏偏,言家对萧泓听壁根的印象太深了,就像当初对江暮一样,言家都陷入先入为主的观点中,实在生不出半点敬畏和警戒之心,严耀辉只得道:“这些疯话还是省了吧,今后十年,或者更久,难动半点恩典。这门婚事,看似赢了,其实输了,若你怀着其他心思,这番苦功,只怕白费了,那不若早散了的好。”

    看着转身向前的耀辉,萧泓失笑,家有贤……夫的感觉还真不错。

    跨步跟上耀辉,没等萧泓撩拨,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虽然也是马蹄声声,却因凌乱,而丝毫没有刚才塞北江氏过城门时的肃杀。

    近了的马蹄声一下子停下了,不远处,有一行人勒住缰绳停了下来,远眺着已经关起了的城门,不会儿,扬鞭调转马首,原路返回了去。

    “是林政皓那帮人,他们应该是为了江暮过来的。”萧泓收回远眺的视线,道:“他们本来想我们办婚事时,一起出面,和江暮见见面,既不扎眼,又不担风险,只是没想到,江暮会丝毫无声息得离京。”

    耀辉收回目光,对那位不驱不动的亲家公子,言不由衷道:“他上头有长辈,做主的岂能由得了他。”

    “既想得好处,又不想吃亏,更不想站队,”萧泓摇头,道:“世上哪有这等好处,林夫人杀伐果断,这娘家侄儿……可惜了。”

    虽说得感慨,到底是旁人家事,在萧泓和严耀辉而言,到底是事不关己,径直走向一旁,挨着城门口,站在远处的随从们连忙执着缰绳,将马儿引导了过来,严耀辉的两名随从走在最前,眼睛中,满是坚毅,他们知道,本来,少主和六少准备要为三少留下一批人作护卫,但是,被三少婉拒了,只说相处时日已久,这他们两人的忠心和勤勉,非常满意,不需另派。得了这样的赞誉,他们非常激动,更为了能继续留下服侍性情温和,待人守礼的言三少,均满心觉得是前生的福分,胸中更生效忠追随之心。

    看到迎面而来的那一直伴随着他,兢兢业业的两位汉子,严耀辉想到了什么,侧头看向身旁的萧泓,道:“对了,江穗送给我的那两位亲随,身手还不错,贵在心思稳重,不妨留在你身边,做个亲兵,若将来能立下军功,也不枉千里护送我一场。”

    将那两人安置到萧泓身边的想法,是严耀辉临时起意。说真话,前日寒宅中,萧泓身边的亲随居然向他挥出了刀,这一点,尽管有监察司出面,暗下一定会给说法,但,他不可能不介意,再则,萧泓为人,他还真不太清楚,将来有个什么事,他也不好主动去查问萧泓身边的人,那么,还不如现在光明正大得在萧泓身边安插一二个,权当备用好了。

    听了耀辉这话,萧泓眼睛一亮。自回京后,对这两个紧随着耀辉身边的人,他自然有调查和旁观,最近时日,也有接触,就像耀眼所言,贵在心思稳重,恰当的是,这两人虽说江氏的人,却非嫡系,他正在调整身边之人,除了江暮举荐的那人之外,这两人,还不错。

    第一百二十五章

    携着缰绳,正准备伺候三少上马的两名侍从听了这话,一惊,相互对视,立即叩倒在地,神色坚决,言道他们发下誓言,一生只侍奉三少为主!对三少誓死效忠!听了两位这话,严耀辉一下子失笑了,连连摇头,他一个小户人家的三子,哪里有什么值得旁人誓死效忠的德行,不过,他也知晓这些汉字久在江氏,血性坚毅,上下之别极其森严,也就不一味和善客套,直言道:“两两位不必如此,我送你们跟着萧将军身边,是想请你们建功立业之余,顺便帮我看住他。”

    “……”誓言对三少不离的两人僵直着腰板,怔怔得看着三少,呆了好会儿,两人一起看向萧泓,才总算想起,今天,前不久,三少和萧将军成亲了,是一家人了!

    对三少已经和萧将军成为一家人的事实,半响没回过神来的两人对视一眼,重重叩首,当起身时,他俩的眼眶已经红了。

    他们明白,三少这话有些轻浮,但是,却是让他们不能推拒的合理理由。来京中也有些时日,他们也开了眼界,看得也愈加明白,萧将军的前程难以估量,追随萧将军,为其亲卫,是三少送给他们天大机缘。他们抹了一把眼眶,看向萧将军的眼神中多了审慎,若是萧将军有半点对不住三少之处,他们定要及时传报于三少知晓。

    对他们俩的心思,萧泓自当未察,对耀辉的决定,他极其赞同。

    能妥善安置了他俩,严耀辉也觉得做了桩好事,当然,这两位将来能走到什么程度,就看天命了。

    萧泓一步上前,不等耀辉反驳,自行伸手托了严耀辉腰身一把,扶其上了马鞍,接过缰绳,递给耀辉,询问道:“顺路去风华楼看看?”

    严耀辉扫了一眼又无端寻事的萧泓,萧泓微微而笑,自行翻身上马,驱马和耀辉并行。萧府的随从视而不见得别开了身,而被抢了活计的那两名汉子一起瞥眼瞧着萧将军,他们发觉,萧将军的脸皮最近似乎越来越厚了。

    懒得和他说道,策马向前。言茂出京走得是南门,出城十几里有渡口,此刻,他们要想去风华楼,虽然需要绕些路,却也并不远。

    一路往北,没会儿,天色暗了。万家灯火,陆续点燃,街道两侧,上门板打烊的声响此起彼伏,渐少的行人也行色匆匆,唯有青楼教坊,灯火点得通明,笑声,闹声,喊街的嬉戏声,不绝于耳。

    “看……天啊!那是萧大公子!言三少!”靠着花窗边,不经意间的往窗外一瞥,街上一行过客,讶异得曾经见过萧泓的某一位恩客失声而呼。

    这一嗓子,使得喧闹的青楼教坊陷入短暂的寂静中,旋即,呼啦啦,阵阵脚步声响,楼下的涌到了楼门外,楼上的,涌到了靠街的窗棂边,无不瞪大了眼睛,那调笑声,嬉戏声,都销声匿迹般,绝迹了,只死死盯着眼前驱马而行的一行人。

    京城为天朝之都,万千百姓,地广人多,大得很,言三少之名,传遍京都,但是,真正所见的,并没有些个,今日,居然能亲眼见得,如何能放过了。

    造成如此影响,绝非言家小三能力所为。造成如此效果,实在是京中权门的共同帮衬的结果。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想要把言家小三名声败坏,其实,对京中权门清流而言,真是不是什么难事,偏偏,就那么诡异,越是折腾,言家小三的名誉越加清明,更让人头疼的是,这言家明明是在操纵言论,偏偏还符合法理,招揽人情,顺应民情,这份功力,已然有炉火纯青的之势。不得已,实在拿言家没辙,又在确定萧泓和和言三的事情为真之后,为了杜绝男子相恋这种荒诞事情再发生一次,于公于私,权门士族联合起来,在京城内,掀起了对暗娼小倌史无前例的清查,那些红极一时的风月小郎,要么就被收入深宅,要么就驱离京城,再无第三条路可行。同时,京中但凡有些家资的,更是对自家子孙身边进行了大面积排查,暗夜里,不知多少深藏在暗室中的毓秀人儿,消失在大宅深深处。

    这一切,进行得理所当然。京中众多权门,联合起来,坚定了决心,誓将不振的世风禁锢在言氏那一家,绝不容有第二家存在。

    青楼,教坊向来是是非非云集之地,背后也无不有权门为依靠,如今,被权门联合整顿清洗,警告禁戒。作为士族权门的隐晦事,其缘由,未曾外言。只是,如此一来,在京中青楼,教坊中留下言三少背景深不可测的揣测,而扬州言氏善待婢仆的传闻,也流传了开来,本来声誉就不错的言三少,在苦命人云集的青楼教坊中,更是如青莲般存在了。再加上前些日子,儒生取笑言氏,被上告为藐视皇权,还引发了案中案,早已蔓延开来,而今,取笑言氏,就是和百官保媒的整个朝廷作对,这么个悖论,已经在京中蔓延开来,如此一来,除了好奇,鲜少敢有戏谑之心。

    和耀华并肩策马,往北城的风华楼方向前行,萧泓扫视一旁,朱门公子的凌家于人的派头毫无遮掩得显露了出来。夜色浓重,在萧泓内一侧的严耀辉所在,正好背光,让人看不明,只能由身形,大致能猜出,定是秀雅之人吧。

    驱马护卫在三少身旁的两名侍卫对这样的状况,也越加习惯,凛然而过,继续前行。

    “萧大公子和言三少往风华楼去了!”跟着张望的人折返了回来,大声道:“不得了了,风华楼那边人山人海,排着队给萧大公子,言三少送礼呢……”

    哗啦啦,旋即,跑出去了一大片,人之好奇,天性使然,况且,风华楼的名声早已传开,那不但是是非之地,也是好些人兴家之处。

    恭贺萧将军言三少婚事的贺礼礼金一应在风华楼缴付,这些,早已经传来,从下午开始,就陆续有人去送礼了,不过,也不至于人山人海吧。

    “真的,户部所派的人在风华楼二楼的雅室内,等着查检。”各种各样的传言,陆续得传了开来,其中,内城名门闺秀们联合起来,拿出私房银子,要捐出来的消息迅速在教坊青楼传开。

    客人们跑了一批,楼子内的姑娘们借着稍闲,汇集在一起,轻声商议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夜色已至的京中,城门紧闭,明里,持着长戟是巡城禁卫警戒四方,暗地里,监察司遍布四周,气氛中多少呈现出些许狰狞,除了酒楼,客栈,风月之所,安居的民宅区均是一片寂静。户户紧闭,家家上锁,神仙打架,凡人退避,呈现出好一派良民安详之态。

    萧泓和严耀辉驱马往北城去,远远的,远远的,陡然,一起勒住了缰绳,眺望前方,齐齐怔住了。

    前方,风华楼四角高楼,高悬起无数长串风灯,这些风灯将风华楼内外,照耀得剔透通明。风华楼前,人头攒动,满是抬着箱子,或手中托着礼盒的人,这些也罢了,通往风华楼的各个路口,不断还有人往风华楼汇集。

    夜色一起,京城宵紧,如今,聚集而来的十之八九均是大家府邸的家丁,服饰各异,却均可分得清楚。

    看着还不断从四面八方往风华楼前聚集的人潮,还有集结而来的严阵以待,小心士族反弹的禁卫,严耀辉缓缓道:“人,太多了。”

    眼前,虽远算不上人山人海,却也快差不离了。萧泓看了良久,才收回目光,转视耀辉,点头道:“没错,人太多了。”

    再次注视聚集在风华楼前的人潮,严耀辉知道,他低估了京中权门对形势妥协的决心,短暂的沉默之后,严耀辉侧首回视了身后,尾随着他们的人不少,想要妥善离开,稍有些难度。

    相互递了个眼色,萧泓和耀辉果断得调转马头。转道绕路来风华楼,只想露个脸,能摆个姿态,捞点清名,可眼前,这场面,若是不小心,定要被弹劾为招揽人心,比及捧杀还要凶险。留不得,赶紧撤退。

    避开身后陆续聚集的行人,正准备退出此地界之际,身旁传来一声招呼,“两位怎么到这里来了?”

    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赶来警戒的吴源一眼瞄到了靠着路口的萧泓言三,当即迎了上前。

    以吴源节节高升的身份,本不必亲自巡视,但是,形势不由人,半生兢兢业业做事做人的他,为一时恶趣,落下个舌入灿花的声名,且还名扬满朝,如今,等阶的同僚看向他的眼光免不得有些戏谑,害得吴源悔之莫名,只得以身作则,以正声名了。

    吴源品阶不低,又是天子近臣,一见是他,严耀辉和萧泓不敢怠慢,当即就翻身下了马行礼。

    “两位有什么打算?”虚扶两位,吴源虽面无表情,可语气很是客气。说句实话,虽然,得了个舌如灿花毁誉参半的名声,但是,能从扬州转调京城,再连升三级,他可是沾足了言家的光,对言氏这样的人家,他一向遵循谨慎礼遇的原则。

    “回家。”严耀辉回答得果断。临行,严耀辉低声道:“吴大人,您一定要帮我们言家作证啊,所谓的礼金,不过是言家想要自保的小小心思,绝没有一点点招揽人心的想法。”

    瞄瞄如潮水般涌来的“送礼”人潮,吴源暗下也呲牙,也奇了怪了,明明是件本不复杂的事儿,经言家的手,怎么就又变成了满城趋之若鹜?是非言家,可算扬名天下了。

    摇摇头,抛开遐想,吴源谨慎道:“若上有询问,三少这话,一定原话转述。”

    对吴源这个回应,严耀辉很感激,再不多言,萧泓托了耀辉一把上了马,全然忽略去身前身后汇聚而来的无数好奇的目光,驱马走人。

    看着萧泓言三少远去的身影,一身便装的吴源向人群而去。

    风华楼上飞檐悬挂着数十串起的风灯,将围聚在风华楼外延的人潮,照得一清二楚。

    风华楼门前,摆着两张桌案,案上摆了好些空白名册。自下午开始,被调派过来给言氏收取“贺银礼金”的四掌柜和萧府派来的账房正各占一张桌案,一个点收贺银,一个誊抄登记着送礼金的具体名录,忙得不可开交。抽调来的伙计捞着袖子,得将登记好的礼金,一箱箱往楼内的厢房里抬。

    待在风华楼二楼雅室内,等着接收“贺礼”的户部官吏此刻正瞪大眼睛,一个劲往楼下瞅,适才,还没上灯的那会儿,点检着的还多半是些铜板碎银,这会儿已经全部是成箱成盒的银锭子了,无不看得瞠目。国库空虚日久,今年却外财不断,若不是言家小三“嫁”了人了,他们定要谏言,将言家小三弄到户部来任职。

    其实,原本,来风华楼送礼金的,虽有,却并不踊跃,也不扎眼。毕竟,萧泓和言三这门婚事太离谱,为其送“礼金”这事儿,得需观望,慎思。

    引起这些观望和慎思的转折点,是风华楼收到了一笔极有分量的礼金开始的,那笔极有分量的“礼金”,来自于兵部。

    在一得到言家称要将所得礼金一并捐给兵部起,兵部上下,连思虑的气力都省略了,即按照官职,抽一个月俸禄作为份子,算了总账,充作“礼金”送往风华楼了去。

    此次礼金和兵部有切身利益,兵部不得不捐,只是,兵部捐了,其他五部,难道能视而不见?送,是忠君爱国;不送,哼哼……

    各衙门的小吏们或许对此无所谓,而事关“忠君报国”的声誉,上官们能无视吗?敢无视吗?

    怎么想,也是不能,不敢,那就凑份子,送吧。

    只是,当作为礼金的份子钱被登记入册的那一刻,各部就陷入另外一个烦恼中,因为,这凑份子给边疆将士捐些银子,是件忠君爱国大事,但是,反而言之,又转变成了他们承认和拥护萧将军和言三少婚事的铁证……

    这是个谬论!背后猫腻,众所周知,却谁也解不开这么个套。

    在兵部的起头下,其他五部都先后不得不响应了,自此,官家立场明确,天时大势已成,那么,那些观望,慎思着的人家,能至于身外?

    答案很简单,不能!

    立场本就两可的人家当即妥协,而那些之前坚定着想要冷眼旁观的,还有些原本压根儿就不想搭理萧言两家婚事的自以为是局外人的,则大大得郁闷了,烦恼了,再三慎思之后,无不憋屈得无可奈何。朝议会报日日上新,京中变局看得人目不暇接,如今,但凡有些眼光的,无不清楚,大治降至,振玩兴废,惩奸止乱,齐众催强,天下大治,即需重典治世,即便不至于掀天揭地,也将拆洗乾坤,不久将来,必然将是一新光景。那么,言三这么个小小瑕疵事儿,眼睛一闭,随流主流,认了吧。

    至于,为什么送礼的人陡然间人潮汹涌了起来,原因倒也并不复杂,那就是――天黑了。

    天黑了,好办事。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既然这“贺礼”定得要送出去,就趁着天黑把事儿办了算了。这是接到喜帖,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越过去的人家的想法。

    可惜,中间出了点茬子,但凡得了萧府派送喜帖,又不想招惹麻烦的府邸基本上都想到了一处,以至于,天色一暗,各府派出的管事们领着家丁,或抬或捧着礼金,从四面八方往风华楼汇聚而去,形成了满京权贵“抢着给萧大公子言三少大婚送礼”的诡异格局。

    北城的风华楼地段本就是重点巡视区域,如今又汇聚了上千携带大量现银来“送礼”的,巡视禁卫和监察司都加派了人手维持。

    还真别说,虽然这种满京贵胄,上下一心,众志成城的背后,有说不出的诡异,却也不可否认,天时地利人和俱全,中兴之相,渐生渐起。

    只要细细追查言三少在京所言所行,均能断定,其背景有天家为保。以此,足以佐证,这绝对是朝廷借萧、言两家婚事之名,借收取“礼金”而起的募捐之实,一定是!

    如此,既能留名,又能得利,怎么能放过!

    一时间,自认为恍然大悟了的过客们争相回转,赶回去商议筹措现银去。不用说,明日,在风华楼前,还将生出一场人潮涌浪。

    风华楼高高的阁楼中,血腥味已经消除了,原本空旷的阁楼四角,多了许迎秋更艳的红枫,靠着阁楼的窗棂边,摆着一张偌大的软榻,半倚半躺着个人,一边轻轻咳着,一边居高临下,端详着楼下的人潮。簇拥着软榻,静静得陪立着几个人,永固和薛钰均再其列。有灯下黑的效果,使得人潮如炽的风华楼下,无人晓得其上有众多目光,正凝视而观。

    “刚才萧泓和言三过来,见到人多,当即退避离开了。”吴源悄然上来,将楼下所见所闻如数上禀,轻轻道:“言三极为谨慎,一再声称,此举,只为自保,绝无招揽人心之意。”

    能被永固等人簇拥其中,这软榻之人当然是王上。咳声稍停,即失声而笑,“天家取利,满京趋利,言家消祸,各取所需,如此人心,倒也算一大奇景了吧。”

    旁边众人一片沉默。永固看着又咳声不止的王上,神情中,尽是哀戚。

    “转告言三,无需自谦畏怯,此事行得极好,前次义卖,此次‘礼金’,亏了他一番心思了。”艰难忍下咳嗽,王上支撑起身,旋即被搀扶上一旁一个两人抬的小软较榻,离去之前,他转目看向永固之后的薛钰,“言三一个人在京,所居之地是大了些,不过,这会儿搬了,只怕没几日就会被人落井下石。还是让萧泓收收心思,好好去边患之地,挣个头衔回来,让言三名正言顺的走正门正堂吧。”

    薛钰上前领命,永固无声无语。

    王上掩着剧烈咳嗽的唇,临行前,看了一旁的永固一眼,道:“先破后立,后二十年,看你了。”

    “二十年无为,积渐之势,如今污垢结纳已显,接下来横扫之功德注定由永固接下,难道就能甘心?”永固看着消瘦的王上。

    “一场闲富贵,狠狠争来,虽得还还是失;百岁好光阴,忙忙过了,纵寿亦为夭。甘心能如何?不甘心又能如何?回头来,均不过是浮云。”王上眼眸中满是淡然,“你也敛了锐气,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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