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官冬 作者:卿雅

    生气归生气,付东楼却也把柏钧和的话翻来覆去琢磨了几遍。柏钧和说付东楼贪婪,是嘲笑付东楼急着分家分钱,得了付宰相私产的庄子付东楼更是喜形于色。柏钧和生长于富贵之乡,自然会看不起付东楼。

    再说这宰相儿子的身份。虽然说分家了他也还是宰相的儿子,可谁都知道,这父母健在他一个外室生养刚认回来的孩子就闹分家,便是和家里撕破了脸。即使有王太卿早年的例子摆在那没人敢说他不孝,可等他嫁进了王府,也当真没什么娘家可依仗了。

    按照古人重家族重姻亲的价值观来看,柏钧和说付东楼是个傻子,也真没冤枉了付东楼。

    不过付东楼也不后悔。男人嘛,总吃家里的算什么,自立才是正道。更何况曲氏不是亲妈,就算他付东楼肯做二十四孝儿子,曲氏也未必就能做一片慈心的娘,将来他在王府有点什么曲氏还真能替他撑腰不成?曲氏要真有那份大度,也不至于这身体的本尊一进府就被弄没了小命。

    至于他那个国公宰相爹,做什么决定不是以利益做砝码权衡的,分不分家有无亲情也只是面子工程罢了。

    说一千道一万,付东楼是要离了相府这个虎狼窝的。穿越他喜欢,可他想穿种田文没想穿宅斗文,不管最后付家给他多少钱,只要能够他安身立命的本钱,他就乖乖搬出去。再说朝堂争斗波云诡谲,翟夕又隐隐暗示过相府与王府没那么对路,那早点从相府撕巴出去也未必不是好事。

    至于未来还可能会变成宫斗文……付东楼自认没本事抗衡皇权,这桩婚事和未来的日子还要从长计议。

    有了这层觉悟,第二天真正办手续过户分家的时候,付东楼的心态已经平和了许多,不过想到柏钧和的时候依旧来气。

    原以为自己割了曲氏的肉,曲氏分派铺面庄子的时候定是要挑拣那些亏钱的收成不好的给他,没成想曲氏根本没跟他来这套。

    一则付泽凯既有宰相的实权又有定国公的爵位,付家产业丰厚真没什么次等的田产;二则便是付东楼错看了曲氏。

    虽然曲氏乃是付泽凯的糟糠之妻,出身不是很高,但大楚立国这些年里,除了宫里的娘娘们,外命妇里曲氏一直是头一份的,自是养出些雍容气度。付东楼一进府那会曲氏出昏招也与这些年脾气养大了目下无尘有关系,可糊涂总是一时的,被付宰相骂过两次之后也该醒神了,否则她这宰相夫人也做不到现在。

    若是当着瑞王定下来的分家事宜再给付东楼使绊子,那依着付东楼不管不顾的性子闹出去,最没脸的绝对是曲氏,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贴给付东楼更多产业。曲氏不傻,怎会干这种赔本买卖,最多就是板着脸不给付东楼好脸色罢了。再说赶紧分好了家,也能早点把这个糟心货打发走不是。

    分给付东楼的田庄,是苏杭一带的千亩水田,收成都是一等一的。挑选的铺面是成都城里有名的古玩铺子,地段不用说,每年的赚头也不少。除了相府之外,付家在城里城外也有几处宅院,付东楼既是想搬出去,曲氏就把城里的一处三进的宅子给了他。宅子不大但那地方离瑞王府近。公中的银子最是好分,有账本可以查,直接按数给了付东楼,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因着家里的器物之类的不好因为付东楼一人大肆点算,曲氏便没给付东楼这些东西,而是折成了一个布庄给他。

    按曲氏的想法,你办嫁妆要布料找布庄要摆件找古玩铺子,到时候可别来跟我说没这没那的。不过到底是憋着一口气,曲氏还是给付东楼小小挖了个坑。

    “你父亲攒了不少古玩字画都在书房放着,有话说是要给你一部分。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些物件就不替你做主了。等下我会让书房的管事跟着你去,无论是字画还是古董,一共许你挑二十件。”

    付泽凯确实说了古董也要分,可曲氏分这些东西的时候自然不会只把付泽凯的收藏拿出来,里面还掺杂了不少库房里放陈了的摆件赝品之类的。曲氏端着茶碗骄矜地瞥了付东楼一眼,她可不觉得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私生子有能从大量的次货里挑出真品的本事。

    若是付东楼最后真挑了一堆假玩意走,传出去别人也只会笑话付东楼,曲氏这个主母却是没责任的。

    付东楼知道不管分到什么都是白来的,不会掉价地与一个女人锱铢必较,曲氏说的挑古董还让他有些期待,当即拜谢了曲氏。

    “母亲办事公道儿子心里自然感激,只是儿子也有点自己的想法不知道母亲能否通融下。”逢场作戏谁不会,反正都快搬出去了,分家又分得舒心,付东楼也乐意奉承曲氏一句。

    曲氏眉毛一挑,不知道付东楼又有什么幺蛾子,心里冒火面上却是不显,又饮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地搭理他道:“你这要分出去了,以后怕是和家里也难有来往,有什么想法就说吧,母子一场我也尽量帮你做了。”

    “多谢母亲,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母亲分给我的田产远在苏杭,儿子不懂农务,生怕被下面人忽悠了,琢磨着这田产无非是用来果腹的,母亲担心我吃不上饭,不如将家里的粮店给了我让我吃现成的,田地我就不要了。”

    如此没脑子,曲氏真是万分好奇他家老爷在外面养的那个胡人小妖精是怎么教孩子的了。要粮店不要田产,这和只要蛋不要下蛋的鸡有什么区别。除非是自产自销,否则这粮店也是要进货的,宁可和别人买粮却不要自家地里种,这是什么道理。

    曲氏自是不会和付东楼明道这些,只点了点头道:“依你,还有吗?”

    “若不是我当真不会打理,便是这个要求也不该提的,哪能再求。”

    虚情假意的场面话说的曲氏一阵犯恶心,见付东楼没别的事了便招呼了管书房的赵管事带着付东楼去外院书房的专属库房挑东西。

    赵管事一早得了曲氏的嘱咐,很是往库房里放了些金光闪闪耀眼却不值钱的东西,如今也是抱着看热闹看笑话的心态,只看付东楼怎么挑。

    虽是文学院的硕士生,付东楼却和学校里的考古文博院有着密切的关系。付东楼的祖父可谓是国学泰斗,在文物鉴定方面更是权威,自小付东楼就跟着付爷爷出入考古文博院,家学渊源耳濡目染再加上在文物鉴定方面的天赋,付东楼挑古董的眼力甚至比一些老专家还好,惹得文博院的一众教授天天撺掇着付东楼转专业。

    曲氏今日想拿假古董懵付东楼,这算盘真真是打错了。

    “呦,这不是《送子天王图》吗,吴带当风果然名不虚传。”原以为唐朝亡于安史之乱,吴道子这位活跃于唐玄宗时期的画圣留不下什么作品来,没想到付泽凯家里居然还有这种藏品。

    比之当年在日本隔着玻璃看,现在能把这副画拿在手里,付东楼还真有点小激动。

    赵管事背着付东楼冷笑一声,暗暗想着:果然没见识,一副十几年前的画也值得宝贝成这样。

    赵管事的冷笑落在风泱眼里,风泱大着胆子瞪了他一眼。少爷说了,等分了家就要出去开门立户,再不用看别人的眼色,作为少爷的人自然也要挺直了腰板不能畏畏缩缩的给少爷丢人,更是要会护主,不能总让少爷替自己出头受累。

    赵管事不怕风泱瞪他,可想到付东楼给风泱出头顺道分家这事也犯怵了,便收敛了轻狂的样子。

    “这个错金银青铜壶做工上佳,上面的纹路细腻,狩猎的场面刻画得栩栩如生。”付东楼说着还把风泱招呼过来指给他看,“你看这匹马,是不是有一种快到飞起来的感觉。”

    “少爷挑的自然是好的。”风泱不懂这个,他也不知道自家少爷对古董有研究,不管拿走的东西是真是假,只要少爷喜欢就好了。

    付东楼数着数在成堆的字画摆件里挑着,赵管事的心越来越凉――从那件青铜壶开始,付东楼每拿一样都是他家老爷的心头宝。这些东西本不该放在这里让付东楼挑的,可曲氏说了,假的放太多若是付东楼拿走了东西找人相看出了门道再回来矫情也是麻烦,便把几样精品放在一起,谅他也挑不出来。可谁能想到付东楼眼光这样毒呢。

    赵管事一颗老心都快挑出嗓子眼了,眼见着付东楼的指尖在王羲之的《兰亭序》上转过一圈之后没说要,才略略放下心来。要是这件都被挑上了,那赵管事就算下了曲氏的脸面办砸了差事,也要抱着付东楼大腿求他把东西留下。

    除了《送子天王图》和那个青铜壶、两件工艺精美的牙雕,付东楼又挑了王献之的《中秋帖》展子虔的《游春图》以及一套完整的西汉白玉挂件之后便停了手,对赵管事道:“没想到父亲会把这等珍藏都拿出来让我挑,是我年轻不知轻重小心眼想错了父亲,真真惭愧。”

    “古董这东西讲求缘分,这里的东西虽好,我却不是每件看着都喜欢。拿了不喜欢的回去当做金银是糟蹋了这些物件,还是留在这里给父亲赏玩吧,也算是我的一点孝心。二十件也不必挑齐,只有这几样就好了。”

    赵管事强打起精神陪笑道:“楼少爷的心意老奴一定转达。”

    “既然我看到了就不得不提一句,父亲事忙,许多藏品许是没时间细看,送东西的人打了眼买了不真的送来也没瞧出来,比如这《兰亭序》吧……”

    “什么!您说这是假的?!”赵管事一蹦三尺高声音尖利,活像是被人踩了尾巴。

    付东楼揉揉耳朵继续道:“自是不真。虽然临摹地很好,但纸张、墨色上都能看出来年头不对。”比起现代人的高科技作假,这件仿品真不算什么,付东楼自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没了温韬盗墓,不知真正的《兰亭序》会不会还在唐太宗的昭陵里。

    “少爷,您可别乱说,这件东西是大少爷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去年老爷寿辰的时候献上来的,当时那么多宾客都看着呢,您说这是假的,那……”那老爷和大少爷的颜面往哪放。

    “大少爷外放的官职并不高吧,《兰亭序》这么珍贵的东西他是怎么淘换来的?”付东楼一哂。

    赵管事说不上来,可还是不信付东楼的话。

    书房里笔墨是现成的,付东楼示意风泱研墨,挽了袖子道:“这字画,并不是说写画得一模一样就是真的,里面的讲究多得是。若只说写得像……”

    接过风泱递来的笔,付东楼略一思量,笔下行云流水,“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几个字跃然纸上,与赵管事宝贝的那卷《兰亭序》上的字分毫不差,甚至笔力更有劲道韵味更足。

    “你看我写的比这份所谓的真迹也不差吧。”

    赵管事看傻了。他也不信付东楼本事,可那些金杯银碗的付东楼看都没看一眼,如今又露了一手,赵管事隐隐觉得夫人是搬石砸脚了。

    付东楼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子,暗道这具身体毕竟不如自己原来的用着利索,也不像是在书法上造诣深厚的,至少自己刚才下笔用力的时候便有几处不得劲。

    还是要锻炼啊……付东楼暗暗感叹。

    “你也说了这东西是大少爷送来的,怎么和父亲说你自己掂量着办。假的就是假的,若是一直当真的,万一哪天这东西出了差错,父亲跟着伤心不说,你们这些管事的也得不了好。再说了,虽是后人仿的,但高仿也是艺术品,不拿出去当真迹骗人遍也没什么。”

    不想再与赵管事嗦,付东楼招呼几个在书房外候着等着帮忙搬东西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把他挑中的东西拿走,径直去了曲氏那里。

    付泽凯一早就与成都府衙打了招呼说是要尽快办一些产业的过户,给未来的王卿办嫁妆,是以成都府的人便提供了上门服务,极其效率地帮相府办好了那些店铺的过户手续。等到付东楼再来找曲氏的时候,店铺的地契连带着里面掌柜小工的契约文书都给付东楼备好了。

    一应手续过完,曲氏道乏,付东楼也麻溜走人。虽然打理新宅子买下人奴仆还需要些日子,一时搬不出去,可付东楼已经迫不及待想去视察下自己的产业了,尤其是翟夕点名帮他要的那个温泉山庄,想来必有过人之处。

    虽然付东楼挑古董的时候面上并不怎么激动,可等东西到手了那股子兴奋劲就控制不住了。忍不住财迷起来的付东楼怕曲氏反悔把东西要回去,便琢磨着把这些宝贝送到温泉山庄去。听翟夕说那里是一直有人打理的,又是付泽凯的私产,现在转到自己名下,东西存过去应该是安全的吧……思及此处,立时去一趟温泉山庄是势在必行了。

    去山庄自是要叫着翟夕这个知晓其中门道的人一起,所以付东楼决定先绕道翟夕家,再去山庄。跟门房吩咐备了马车又让看着人把那几件古董小心翼翼地放上去,一切准备就绪,付东楼才突然想起自己不知道翟夕家在哪。不是不知道地址,而是他穿过来之后还没出过门,有地址也找不见啊。

    风泱见自家少爷突然开始原地转磨了,正想问个原由,就见付东楼器宇轩昂一副高冷模样朝车夫走了过去,淡淡吩咐了几句便利落地上了车。

    自己不认路,车夫总该认路吧。付大少一试,果然如此。

    风泱嘴角一跳:我的好少爷,您刚才不是忘了翟大人家在哪了吧?

    虽是不中亦不远矣,风泱,你还真是了解你家少爷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付东楼在翟夕家扑了个空,只能自己去温泉山庄。

    头一次逛古代大街的付东楼跟刚进城的土包子似的,坐在马车里挑着窗帘子左看右看,看什么都新鲜。风泱见他家少爷一会坐这边一会坐那边还时不时怪叫两声,恨不能把少爷赶紧拉回府里去请大夫,少爷的病情一定是又反复了!一定是!

    大楚皇室自称是隋朝杨氏后裔,自然对当年自家祖宗一手规划建立的长安城有感情,如今锦官城里的大街小巷虽然还保持着原有的样貌,可很多道路都按照长安城的规制改了名字。比如说,皇宫的南门与长安大明宫的南门一样都叫丹凤门,丹凤门前延伸出去的大街都叫朱雀大街等等。

    大楚与北面的燕国划长江而治,长江两岸时常有战端,可天府之国成都却在柏家的治理下渐渐繁荣起来。付东楼看着道路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热闹繁华的街市,回想起上辈子去过的现代成都,隔世之感愈发强烈。

    “风泱,你去过长安吗?”

    “啊?”冷不丁被少爷点名,风泱先是愣了一下,“没去过,奴才自打跟了您锦官城都没出过几次。再说那地方现在被胡人占着,有什么好去的……不不,少爷,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也没有说夫人不好的意思……”风泱口中的夫人说的是付东楼的生母秦瑶。

    安禄山和史思明带起来的叛军给老百姓留下的印象有多坏,付东楼以前从史料中就有体会了,自然知道风泱说的“胡人”并无嘲讽他的意思,可这也能看出经此一乱,百姓对胡人的排斥。

    说到这个,付东楼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柏钧和与顾贤,好好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为什么非要娶我这个有胡人血统的私生子呢?难道就是因为那个什么神棍国师一句话?

    风泱见付东楼半天没说话还蹙着眉,心里不知多愧疚,凑过去小心翼翼拽了下他家少爷的衣角赔不是:“少爷,您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别气坏了身子。”

    “我没生你的气,我就是在发愁啊,你少爷我好歹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怎么身边的小厮这么没见识。”付东楼趁机使坏捏住风泱嫩乎乎的小脸蛋不撒手,“长安,一座繁华旖旎如梦似幻又大气磅礴巍峨庄严的城市,竟然被你嫌弃了。没听过那句话吗,‘生归长安,死归泰山’,少爷我可是一直想去呢。”不知道大明宫是否毁于战火,那座宫殿当是比圆明园还要美。

    “疼疼,还肿着呢。”风泱顾不上规矩,掰开付东楼的手把自己还没好全的脸蛋解救出来,埋怨地瞥着他家少爷揉着脸道:“您说的那个,是唐朝的长安城。奴才也听人说过,再早三十年,长安城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城市,而且也是最大的。要是想围着长安转一圈,骑马足足要跑上一天呢。听说北边的胡人进了长安之后烧杀抢掠的把长安弄成了一座废墟,现在北边都迁都洛阳了呢。”

    “惜哉,俱往矣!”风泱说得对,那是唐朝的长安,即便自己现在去了燕国的长安,恐怕也领略不到那种威仪风姿了,“千秋霸业一掊土,不如人生一场醉啊”

    一阵阵食物的香味飘进马车把付东楼刚开始酝酿的感怀古今之情驱散了一干二净,蓝眼睛顿时冒出绿光的付东楼一把抓住风泱,“你出门带银钱没?”

    “瞧您这话问得,少爷您可以空着手出门,奴才这样跟着伺候的哪敢不替您预备着。”风泱说着很是得意地拍了拍腰间的小荷包,“要是放在以前,少爷您手头还真没银钱,可您刚和相府分了家,自然是富裕起来了。小的出门前特意和管家换了一些铜钱,您要是没什么太大的花销,这一趟出门是尽够了。”

    “去去去,快点把这街上的小吃一样给我买一份回来,不,两份,你陪我一块吃。”付东楼说着就敲了敲车门,“先停下车。”

    成都的美食啊,怎么能把这个给忘了,付东楼看着车窗外小贩现做现卖的龙抄手担担面,口水都要下来了,活像个刚投胎的饿死鬼。

    “别忘了再捎上一壶剑南春。”

    最后这些吃食是车夫和风泱两个人买回来的,风泱一个人实在拿不了了。付东楼喜欢懒床,因此很少吃早饭,可今天为了分家早早就起了却是什么都没吃就跑出来了。没见着吃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见着了只觉得饿得都心慌了。

    也难为付大少爷前世今生修养都还不错,就算饿极了吃相也很文雅,一看就是大家子教养出来的。付东楼吃得开心过瘾还拉着风泱小酌几口,主仆俩一路吃到温泉山庄,已然都吃撑了。好在那剑南春度数不高二人又只是尝个新鲜,这才没醉。

    付东楼跳下车,伸了个懒腰摸着微微鼓起的小肚子拍着风泱的肩膀道:“少爷我闲下来就把那个粮店改成酒楼,我要把南边北边最好的大厨都找来,鲁川粤苏闽浙湘徽一个不落。少爷不出门,吃遍天下菜。”

    风泱被付东楼拍得身子一矮,抽抽嘴角,“少爷您……好志向……”

    付东楼原以为温泉山庄就跟现代的温泉度假村似的,只不过是私人的,面积也不会很大,可等山庄的管家介绍完之后,付东楼下巴都要砸到地上去了。

    且不说这个山庄主体的建筑面积并不比一般的五进院子小多少还处处装点精致不让苏州园林,院子前后的山林田产也通通归属山庄所有。后山不算很高,但郁郁葱葱一眼没看到头,前面的田地更是有五百多亩,全是收成上等的肥田,还带着一个鱼塘一个虾塘。

    妈妈呦,老爹你到底是有多有钱,这么个地方居然眉头都没皱就给我了,你这小金库也太肥了吧,你当真不是贪官?

    其实付东楼还真是冤枉他那个便宜爹了。这处山庄原是大楚太(祖也就是先帝柏焱的,柏焱与付泽凯君臣感情甚好,有一次付泽凯做寿柏焱就把这个山庄偷偷赏给付泽凯了。虽说这个山庄是柏焱暗里置办下的都没上宫府的账本,可到底也是皇家的东西,这么多年付泽凯都没敢来住过,这次做人情给了付东楼也算是归还皇家了。

    只是这事儿当初办的极是私密,除了当事人与几个看管山庄的柏家老仆之外应是再没人知道的,翟夕又是从哪打听到的呢?这才是付宰相疑惑的。

    “说起来这座园子还是先皇为先瑞王建的呢,先瑞王身体不好,太医建议找一处温泉调养,谁知园子才建好先瑞王就……”老管家给付东楼介绍了山庄的大致状况之后便把新主人请到茶室喝茶讲古,“后来这处园子被先皇赏给了付宰相,可惜付宰相公务繁忙,居然一次都没来过。现在交到公子手里,公子又是不日要嫁入瑞王府,兜了一圈这园子终究还是回了王府,可见是天意啊。”

    “房老伯您坐,您说这地方付……我爹他一次都没来过?”这倒是让付东楼很诧异,他原以为这地方是付泽凯为了躲家里的母老虎金屋藏娇之处呢。

    “老奴一个下人,怎么当得起公子一声老伯呢。公子叫我房贵就好。”房贵说着也不坐,“宰相大人确实一次都没来过。”

    付东楼不住地打量着房贵。眼前这个面容憨厚的老伯虽然是个下人,可付东楼总觉得他并不一般。旁的不说,就说房伯的一双眼睛,仿佛能洞悉世事一般,似是蕴藏着极大的智慧,这样的眼睛付东楼在那些国宝级的老教授处常见,甚是熟悉,要不也不会一眼就认出来了。

    到底是给皇室干活的人,不一般啊……付东楼暗暗赞叹。

    “那这园子里的仆人身契都在谁手里,可是在宰相府?”分家得来的房产里自是带着奴仆的,付东楼一个没要全给曲氏退了回去,但温泉山庄的存在曲氏原先根本不知道,这里的奴才如何处置曲氏自然也管不了。

    “这里所有的仆役除了老奴一家,都是先帝置办园子的时候买来又让宫里调(教过的。老奴是先帝未登基时就在柏家干活的,不过没什么本事,没能跟着先帝打天下,先帝就把老奴派到这来了。后来园子赏给了宰相大人,大人却没收仆役们的身契,反是放在老奴这里代为保管。现在公子是这里的主人了,老奴这就把身契给您拿来。”

    “房伯别忙,我就是一问,这些琐事交接过会再说不迟。”看来这些年来这园子是三不管啊,那这些奴才应当是干净的。付东楼对此很满意,至少他不用再买一批人来管这里了。

    将整个山庄的管理情况都问过一遍之后,付东楼给房贵写了一张单子,“房伯,您在园子里帮我找个隐秘点的位置按照我写的要求改装一间屋子,把这上面的东西也买齐全了放进去。需要的银钱明天我让风泱给您送来。”

    房贵很不习惯付东楼对他用“您”这个字眼儿,可推脱几次未果之后也就接受了,对付东楼交代的事情也格外上心起来,也跟着风泱改了口算是正是认了新主子。

    “少爷放心,老奴一定办好。银钱您大可不必送来,因着维护这园子每年要不少银钱,宰相大人便把这园子田地山林的出息全数留在了这里,几年下来公中还有不少积攒着,应付这点工程还是富富有余的。等您闲下来老奴就把账本拿过来给您瞧瞧?”

    “方便的话账本我今天拿回去瞧。”付东楼说了半天口干舌燥,饮了口茶才接着说道,“还有件事,您管着这么大个园子,看人的本领定是比我强,您帮我找人伢子买几个丫鬟小厮,看着顺眼听话的就行。既然园子里的人都是宫里□□过的,想必本事规矩都不差,您给我挑一个管事儿的,我要带到私宅去做管家。”

    “老奴这一半天就给您打点好,到时候叫管事儿的带着新买的仆役直接去您的宅子可好?”

    “就这么着吧。”付东楼待房贵拿来账本,让风泱把新宅的地址留给他便打道回府。

    坐上马车没走出去多远马车突然急停了下来,付东楼一个没坐稳脑袋撞在风泱脑袋上,两人俱是“哎呦”一声。

    “怎么回事?”风泱掀了帘子出来。

    “刚才有一队胡人突然打横骑马出来挡了路。”车夫愤愤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杀千刀的卷毛畜生。”

    风泱脸色一僵,“快些走吧。”

    “没事,我不在意这些。”付东楼不是没听到车夫的话,见风泱耷拉着脸坐回来反而还劝起风泱来了。

    “少爷您就是太好说话了。”

    “我哪好说话了,你看李嬷嬷欺负了你,现在不就被整治得发卖出去了吗?”想到被断了一臂的曲氏还能淡定地分家,付东楼开始佩服这个女人了。

    “我只是觉得这些事不值得计较罢了。天下骂胡人的人多了,我能挨个叫人家闭嘴吗?”

    风泱正不知该说什么,车夫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少爷,刚才那群胡人回来了,说是要给您赔不是。”

    付东楼挑了帘子出来,就见几个身材魁梧的胡人骑着马围着他的马车,不像是道歉倒像是劫道的。

    “原来竟是位公子,我还以为是位小姐在车中。”为首的男子冲着付东楼拱手,“我等急着赶路,惊扰到公子,抱歉。”

    这男人穿着皮毛的袍子,大开的领口露出肌肉紧实的古铜色胸膛,形容威武俊朗目光如炬,通身一股狂野阳刚的气息,看得付东楼一时失神。

    不等付东楼有所表示,那人已经带着队伍绝尘而去。

    “风泱你看到没!”

    “啊?”

    “刚才那个汉子特别英武有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柏钧和自是不知道那个让他很糟心的媳妇会站在路边上对着别的男人的色相发痴,他现在也没工夫管这些事。

    “启奏陛下,此次燕军夜袭江宁并未袭击江宁守军更未攻城,而是派小队人马潜入城中直击江宁府衙与府库。”兵部尚书崔明铎出列道,“江宁虽有长江天堑依仗,但对岸乃是燕军驻有重兵的滁州,无论陆路水路历来盘查严谨,又怎会让敌人运了兵进来。再者燕军袭击府库还可认为是劫掠,可袭击府衙就说不通了。臣以为,江宁一事定有内应,而燕军所图也绝非是金银。”

    崔明铎言罢站回班内,殿中群臣互相交换着眼神亦是疑窦丛生。

    起初听说燕军夜袭江宁,不少人都以为是燕军大举攻城,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江宁并未被攻下不说,死人也没死多少,不过江宁知府李守仁与朝廷派去的监察御史却是死在衙内。

    付泽凯身为百官之首站在最前面,冷汗涔涔,里衣已是黏在了背上。旁人不知道江宁府有什么,他可是知道。

    年初的时候户部盘查各地上缴国库的税银,发现江宁的税银比往年少了三成。近几年大楚风调雨顺,江宁并未遭灾也没打仗,怎的突然就少了税银?查问江宁府得到的答复是半路遇到匪徒损失了一车银子,可历来都有重兵押送的税银怎会突然被土匪劫了。中书省觉得事有蹊跷便上奏皇帝派监察御史去江宁一探究竟。

    这一查不仅查出了江宁知府李守仁贪墨,还从李守仁的私宅里抄出了一个叫《浮世录》的东西。这东西是个账本,不仅记录了李守仁上下钻营贿赂高官的详情,还载有不少官员的阴私之事,甚至推测了几个高官有北通燕军的嫌疑。可以说,谁得到了《浮世录》,便是捏住了大楚半数官员的咽喉。

    那个监察御史是个机灵的人,最初的惊惧之后便用秘折专奏将此事告知了皇帝柏钧昊。因着牵连面太广,柏钧昊并未明查此事,只叫了付泽凯来商议。最后二人决定,让监察御史将李守仁与那东西一道押解回京再行议处。

    可现在《浮世录》没了。

    这事本就只有四人知晓,如今死了两个,除了宰相付泽凯,难道还能是柏钧昊自己泄密?

    自古伴君如伴虎,饶是付泽凯是顾命大臣与柏钧昊君臣感情甚好也难逃帝王的疑心。

    年轻皇帝坐在龙椅里默不作声,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御阶以上御座以下的台阶上停留了片刻――这是属于王太卿顾贤的位置,不过他已久不上朝了――最后还是落到了付泽凯身上。

    “中书令以为如何?”

    柏钧昊的语调竟还很轻松,似是对此不以为意。付泽凯犹豫一下,出班答道:“回陛下,臣以为崔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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