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怨偶 作者:陈灯

    许宁脸色铁青,很久以后才说出话来:“他祖上是个皮匠,伯父侯云松年少家贫入了宫掖,深得皇后倚重,因为为人谨慎,行事稳妥,官家也颇为倚重他,后来出任过一任监军,抵挡过羌人,颇有权势。当年他因着侯云松的提携,官途上也算亨通,又刻意与我结交,我竟没想过……他居然对你有非分之想……”说到这里他已经咬牙切齿起来。

    ☆、第99章 番外之意难忘

    侯行玉从小被祖母养在身边,祖母严厉,规矩颇多,不许他要东要西,什么都只能长辈赐,又因家贫,脾气暴烈,动辄斥骂,管教得他养成了一副害羞的性子,爹娘都不太爱喜欢他畏畏缩缩懦弱的性子,说他像个姑娘家,没有男子气概。

    他其实也想坦白说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然而每次开口都需要太多的勇气,被生活磨折的父母亲却不耐烦等他,渐渐他更不喜欢开口了,总是默默的一个人思想。

    后来去宫里的伯父托人捎了信回来,说已过三十,宫里恩典,可与在宫外过继收养养子,已置了外宅,希望能过继一个侄儿到膝下,绝不亏待。

    二弟三弟都在大呼小叫着,谁愿意做没根儿的人的儿子啊!爹娘斥责大伯也是为了家里才去的,一母同胞,合该给他留香火,弟弟们又说,还是大哥去,大哥像个女孩儿,定能和伯父处得好。

    于是这事仿佛就定了下来,爹娘问都没问他一声,直接出去央人回信。

    如此不假思索,仿佛理所应当,然而也的确,他连一声不字都不敢说。

    他不想去,却不敢提出来,因为二弟三弟都非常厉害,他怕他提出来会被他们骂。

    他哭得厉害,甚至想过死,那日他在井台边哭了许久,又恨自己连死都这样犹豫,果然不像个男人。

    后来便遇到了那个翰林娘子,她长得漂亮可亲,她不认识自己,自己却认得她,街坊邻居往往指着她低声道:“所以读书举业也未必有甚么用,那等有钱有权的肥差,也轮不到我们穷人家的人担着,也不过是一样和我们住在这里,日日计算花用,天天亲自洗衣做饭?倒还是学一门手艺,娶妻成家的好。”

    他却一直想着能考秀才考科举,若是和那个翰林大人一样考上去,便会有这样漂亮的媳妇儿么?

    翰林娘子看到他哭得厉害,轻声问他怎么了?夕阳西下,传说这是个最容易逢魔的时刻,那娘子穿着普通,面貌却是他生平仅见最美的人。薄暮里人影浓重,自己的委屈也成倍的翻着,他眼圈红了一天,父母亲和弟弟们都当成看不到一样,他在井台边哭了那么久,也没有一个街坊问他怎么了,如今一个路人却关心地问他。

    他忍不住告诉那位翰林娘子,在她柔和漆黑含着悲悯的眼睛注视下,开口仿佛变得十分容易。

    翰林娘子轻轻蹙着眉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半透明糯米纸包着的饴糖递给他,轻声安慰:“人挪活树挪死,换个地方也不见得不好,凡事往好里想,也许明天就好了,吃颗糖吧?莫要哭了。”

    她很忙碌,打了水便走了,说的话也极普通,侯行玉将糖纸拨开,半透明的麦芽饴糖十分粘牙,但是甜极了,他的泪水奇迹般的止住了,困扰自己的问题仿佛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啊,反正和爹娘弟弟也都相处不好,难道还能更糟吗?不管怎么样,伯父总是有大宅子的,他没有儿子,会不会对自己更好一些?若是实在过不下去了,那时候再死也不迟。

    第二天伯父收了信,迫不及待地赁了车带了满满一车的厚礼亲自来接他,他看到伯父与爹爹相似的五官面庞,明明比阿爹大几岁,却看着比阿爹年轻许多,脸上红润,皮肤白皙,衣着算不上十分富贵,头上的帽子及腰带上却都嵌着玉,看着就和那些富家老爷一样。和阿爹的冷淡嫌弃不同,他看着他满眼慈爱喜欢,牵了他的手立刻便给他挂了个金灿灿的金锁,口里只道:“和伯伯走,我那里给你备了房间,买了衣服,什么都不用带了。”二弟三弟们看到伯父送来的厚礼,听到他这般说话,脸上都露出了嫉妒之色。

    伯父待他一直非常好,亲生子不过如此,他被养在外宅,里里外外养娘婢女小厮书童厨娘仆役等等居然有十数人,另外又给他延请了西席,伯父常在宫禁,那样大的宅子就他一个主子,上上下下都要看他脸色绝不敢怠慢,伯父不当值的时候会出来,一一过问他的起居饮食,考问他的功课,对他认得许多字读过几本书十分惊喜,他却也受宠若惊,家里三个孩子都是一样的上学堂,从前也都听说是伯父从宫里给了钱出来说要让侯家子孙读书的,如今他也不过是没有浪费那点子束脩,却得到了极大的夸奖和鼓舞。生父生母后来带着两个孩子又打着看他的名头来过伯父家,伯父为着表示没有亏待侄子,带着他们走了一圈,两个弟弟看到他的吃穿,前后服侍跟从的人,住的地方,三弟弟年纪小,到底忍不住,居然开口问:“伯父,我也很乖的,你要不要我?”生父的脸立刻变了,当场就狠狠打了他一屁股,最后是伯父又花了不少银子打发了生父生母回去,又悄悄对他说:“你好好的读书,伯父这半世苦熬的身家,都是你的,等你为伯父开枝散叶,承继香火,将来老了,带着子孙给我上香。”

    他从来没有得过这样的关注和爱护,承载这样重的期望和希冀,从来没有如此真切的感觉到自己是一个重要的,被人需要,被人关怀着的人。

    若是那一天他跳进井里,那就什么都没有了,而那一天,其实他求的,也只不过是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而已,那么多人来来去去,漠不关心,唯有那姓唐的翰林娘子,问了他一声,给了他一颗糖,教他放弃了去死的荒唐念头。

    很多时候生和死之间不过是一念之差。

    渐渐他身上捐了官,当了些差,手里有了钱,有了人手,便开始关注她和她的夫君,听说她的夫君原来也是赘婿,他越发会想着,等自己长大,是否能娶到这样的娘子?若是他能有这样的娘子,定然不会负了她。

    开始只是想看着她而已,听说她过得不好,一直无子,丈夫娶了几房妾,然而她嫁得太早,而他身不由己。

    只能静静地看着。

    伯父待他如亲生子,多少年来悉心培养,带在身边亲身指点,将毕生所知所见一一教会他,指望他传续家门,发扬光大他这一支。十八岁那年,为他娶了一门好亲,官宦人家,虽然官职低些,却是清白干净,女孩子温温柔柔,又好生养,不多时便怀了孕给他生了长子。

    听说她被休弃的时候,他其实跪求过养父庇护于她,养父道:“许相的女人,你敢去招惹?虽说他如今有些大事不妙,但万事稳妥第一,且再等等,不要轻举妄动,那人厉害着呢,蛇死尚有绝命一击,你莫要白白折了,读书人厉害,惹不得,再说那女子又不能生养,还比你大,你喜欢这样子的,我给你找。”

    他并不是只是喜欢她的相貌,他喜欢她什么呢?暮霭和晚风中那一块糖的赠予,于她十分平常,兴许转眼便忘,于他却却有着不一样的含义。然而这当然还不够,大抵还有更多一些的意蕴,或者是他希望拥有过的美,或者是他长久的怜惜和关注,看得太久了,以致于她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又或者是听到的那些传闻,好似水边的野草,生机勃勃而强悍的生命力,丰盛而鲜嫩的美,永远不屈不挠不改本色。

    他也很难理解自己到底为什么想要她,好似夏夜飞蛾乱飞着争先恐后扑向灯火,灯火其实什么都没做。

    没多久许宁被问罪被诛,他再次去求养父,养父一笑:“你若喜欢,纳为妾也未尝不可,只是你性子懦软,我听闻她性子颇悍,只怕你未必降伏得住她。”

    他不听,满怀喜悦遣了媒人去说。

    结果她问都没问是什么人,直接拒了。

    他的心都凉了,又遣了几次媒人,都没有拒绝,她又已无长辈在,京里并无亲人,他想着她做过相爷夫人的,如今要做妾,定然不愿意,心里忐忑不安,越发羞于开口。虽然如今他父亲得了太后的倚重,皇后的青睐,炙手可热,他如今也算得上是门庭若市,在她面前,他却始终觉得自己是那一个井边无路可走脆弱哭着的孩子,无论如何没办法倾诉,毕竟自己除了安乐日子,似乎也没什么能给她的,连正妻之位都给不了。

    只能日日去她开的饭馆吃饭。

    只是她从来没有注意过他,只当他寻常客人,她做的菜真好,他越发心热起来,却无法可想,妻子并无过错,他似乎只能如此这般地一旁观望。

    有恶客来滋扰敲诈要收保护费,他本可轻易打发,却心念一转,她若是知道世事艰难,会不会断了这守寡的心?于是虽然敲打着不许人过分了,却也仍是没有阻止那些收保护费的地痞。

    她却从未退缩。

    他有些羞愧,一日他从食肆出来,听到有人叫他,他转头看,却是自己手下一个叫林谦的清客,如今正要找他伯父谋一份差使,他见到有些厌烦,并不想理他,他却笑道:“衙内如何能找到这出食肆的?这食肆是我一家老乡开的,她从前的先夫你道是谁,许宁知道么?可叹一个宰相夫人沦落至今,不过她于厨艺上十分出色,你下次再来吃,报上我的名字,能给你打些折。”

    他心中一动,问道:“你认识她?”

    林谦笑道:“好歹是同乡么,从前算认识,只是那许宁好不寡恩刻德,我与他多多少少有些亲戚关系,他大概是羞于那段赘婿的往事,待我们这些知根知底的人好不冷淡,那么些年,从来不曾见过一丝照拂,虽说时不时请餐饭,吟诗赏花,稀罕那顿饭呢?嘴上说得好听,竟是一点实惠都无,他倒是好意思也和别人说我是同乡,倒是荐我去做过师爷,结果那官儿好不晦气,任上几年,清洁溜溜,叫我们下边跟着的人也和他两袖清风饿肚子!实在做不下去,后来我就辞了回去,他就再也没推荐我当差,也亏得毫无牵扯,前儿问罪起来,好险没连累到我,他大概问罪前也知道大事不妙,大概是病急乱投医了,托人送了些银子给我叫我转交给他前妻,这会子倒有记得我是同乡来了,真是好不晦气……”

    他心一动问道:“你可转交了?”他有些疑惑,看这些日子她的日子颇为艰难,连贵重些的食材都买不起了,只是做些简单的菜。

    林谦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当然转交了,我可不是那等贪图小利的人。”

    他踌躇一会儿问道:“既如此,想必她对你颇为信重了?”

    林谦一怔,看了他脸色一眼,斟酌着道:“还算有些交情吧,衙内莫不是喜欢她做的饭,要请她做个厨娘?她是做过相爷夫人的,只怕未必肯。”

    他脸一红,嗫嚅了一会儿道:“我怜她身世,想纳她为妾,情愿厚厚出了彩礼聘她,除了正妻名分无法,其余一切绝不会亏待她,却缺个中人去牵线拉桥,想是媒人不会说话,之前拒了几次。”

    林谦脸上现了惊诧,之后又赶紧笑容满面:“原来如此,衙内脸嫩,想必是不好意思开口,既如此此事包在我身上,她如今日子过得艰难,若是能找到衙内这般归宿,已是十分好了,哪有不肯的?”

    他大喜,连忙许了许多媒人钱给林谦,满怀希望等着林谦去说和。

    隔了几日林谦满脸晦气地来,见着他就摇头:“不成,这女人软硬不吃,我是一片好心,把衙内说得又是年轻后生,长得貌如潘安,面如傅粉,如今又掌着兵,前程大好,又肯出彩礼,又愿意待她好,若是不愿意和大妇住,便置一套园子单独住着,又自在,又无长辈服侍,不知多么美,她却把我这一番美意做成恶意,骂得我狗血淋头,依我说这女人性子刚强,衙内若是觉得她生得美,也已经过了三十,美不了几年了,若说做饭做得好的,这京里哪里寻不来好厨子?何苦受这窝囊气,不若丢开手去。”

    他心里十分失落,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回去。

    转眼几年过去,他只是日日去她饭馆吃饭,却再也不提纳她为妾的事,他只觉得这样也罢了,暗自照拂着不让恶客滋扰,让她安安分分地开馆子。

    渐渐他手下的人都知道他心慕一个饭馆娘子,不免偶尔打趣,他一贯不会说话,只是叫他们不要开玩笑,连妻子都听到风声,劝他纳回来,她一定与她姐妹相处,好好侍奉夫君。他只是摇头让他们不要再说。

    他手下却有位积年老吏与他说话:“衙内既然如此丢不开手,要纳她也容易,访其笔迹,造一张借券,写上二三百两银子,明日送到京兆尹,叫他追办,必然将她捉去押在刑房,她妇人怕过堂,只消化费些银子,吓吓她,再央媒婆去说合,或设计骗她来家,便好与她成亲。”

    他悚然道:“怎可如此!这般又如何能做夫妻?反要恨我入骨,再则万一她性烈自尽了如何是好?”

    那积年老吏却又笑道:“若是性烈倒好办,听闻她是开食肆的,且收买些老弱妇孺用些假银子去买东西,或是在她店里闹事,她若是性烈定然当场争吵,争吵之时老人当场倒地只说死了,或是买个死孩子的尸体假装吃了她家吃食死了孩子,一个妇人家,要吃人命官司,哪有不怕的?衙内再站出来赶走地痞,替她化解官司,她哪有不对衙内心悦诚服的?到那时候,你再遣媒人说合,无有不许的,还会对你百依百顺,你道美不美?”

    他摇头道:“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哪有如此吓人的,再说她的性子,便是倾家荡产还了我人情,也绝不会改了本心嫁我的,莫要再说了,她若不心甘情愿,我绝不强娶她。”

    那积年老吏道:“若要她又感激你,又不得不嫁你,又有一个法子,先找人扮演那豪强要强娶她,你再派人去说:道有人如此如此要强娶你,再把我教你的那法子说上几句,她定然害怕,你再告诉她因你与她有旧,十分不服,要替她出头。让她假写一张卖契,只说卖与你家,等那豪强断了妄想,待事平之后,再把她放回,她若是真写了卖身契来,你拿在手里正好拿捏,慢慢将她磨转,那女人有几个经得起日久天长的磨的?少不得回心转意,衙内岂不美满?”

    他摇头仍是不许,自己回了后堂。

    谁知道隔了半月,他的生日到了,妻子说要与他庆祝,给他纳了一房美妾,让他好生消受。

    他不知底里,虽然无意,却也不好当面拂了妻子美意,进了房中,却见她居然穿着凤冠霞帔坐在喜床上,他喜出望外,以为妻子居然说服了她,美滋滋走上前道:“你肯嫁我了?先前几次,我让林谦去说和,你只不许,我还道今生与你无缘了……不知道你还认不认得我?”

    只见她抬了头,平日里看她荆钗素服,风姿楚楚,虽已年过三十,仍韵味十足,今日艳妆打扮,眉目如画,双眸亮得惊人,明艳不可方物,他傻傻地笑了,正要与她说那夕阳里的往事。

    却见她忽然将一直放在宽大袍袖里的素手举了起来,里头居然赫然是那应当在床前的喜烛烛台!烛台上尖利的银插犹如尖刀,她手起刀落,却是迅捷地将那烛台插入了他的胸膛。

    她虽然手上狠,却显然也怕得很,眼睛虽然恶狠狠地等着他,渐渐含了泪水,她把那烛台拔了出来,他张了嘴想说叫她别害怕,只是自己的血喷了出来,他大概是肺被插到了,呼吸的时候剧痛,根本没办法说出话来,只是从气管里开始冲出血腥味,他看着她,她却越发害怕地后退,然后大概想起了什么,干脆直接将那烛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他觉得心头剧痛,却喊不出来,门外头有喜娘听到不对,推门冲了进来,然后大喊大叫起来。

    他却看着那个一身艳妆的女子倒在了地上,眼睛慢慢蒙上了灰色薄雾,他眼前一黑时,心里想着能同死,也不错,下一世会不会能投胎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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