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蓟州府衙大牢左侧,是一座由竹木搭建而成的高挑望楼,只要站在上头往下探去,这一片占地三五亩的监牢区域就全被看在眼中。此时,在这望楼之上就有几人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发生在下方的变故,正是那监军太监刘道容、本地知府苏慕道和副总兵石青炎了。

    而在他们身边,还有个被五花大绑,根本难以动弹,却还在拼命挣扎,面容扭曲,眼中不断喷出火来的憔悴囚犯。此人正是之前的蓟州总兵,如今的阶下囚林烈了。

    看着自己麾下那些忠肝义胆的兄弟涉入陷阱之中,最终被早已埋伏在大牢深处的弓箭手用乱箭射杀当场,这种锥心刺骨的感觉让林烈几乎都要吐出血来,他恨不能挣开束缚,把眼前这些奸贼一刀一个全数斩杀当场。奈何,被绳索紧紧捆住的他连手脚都动弹不得,只能用充满了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几人,口中嘶声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故意害他们?你们就不怕惹得兵变么?”

    一阵得意的笑声顿时就从刘道容等人口中响了起来:“要是我们怕兵变,就不敢把你林总兵给定罪看押起来了。你虽然深得军心,但我蓟州守军乃是朝廷的兵马,自然是忠于官府的,难道你还当他们是自己的私兵不成?”

    “至于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石青炎霍地回头,满是嫉恨地盯着他:“你林烈才来我蓟州几年工夫,居然就如此深得将士之心。你所依仗的,还不是卫诚伯这座靠山?想我石青炎多年来镇守于此,为朝廷出生入死屡立战功,可结果却只能被定在这副总兵的位置上,七年来,无所寸进。

    “可笑的是,你都已经和外族勾结了,居然还有人不断为你说话,居然还有那么多人想要救你。你说,我如何还能安心让你留在这里?但你的身份摆在这儿,我们也不好随便就杀了你。没办法,那就只有让这些忠心于你的部下来做些事情了。想必在经过今夜的劫囚之战后,天下间就再没人能质疑我们将你彻底铲除的良苦用心了吧!”

    直到这时,林烈才明白了对方的险恶用心,整个人顿时愣怔了片刻,这才涩声道:“你们要杀我林烈只管动手就是,何必非要害死这些军中将士呢?他们可是无辜的……”

    “如果他们不是无视朝廷法度前来救你,我们自然也不能拿他们如何!但现在却是他们自寻死路了!”苏慕道呵呵一笑:“所以,林总兵,你可怨不得我们了,我们这也是公事公办嘛。”虽然是在笑,但其眼中却充满了怨毒之意,显然是想起了之前自己在林烈身上吃下闷亏的往事了。

    事到如今,林烈已无话可说,也迅速恢复了镇定:“你们的奸计纵然能一时得逞,但我相信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总有一日你们会付出代价。”

    “是么?即便真有这一日,你林总兵怕也看不到了。因为明日,我们就会将你当众处斩。而且你一死,这次的事情将彻底盖棺定论,你要申冤就去找阎王爷吧。”刘道容冷笑一声,又仔细端详着对方的面容,想从其眼中看出绝望的情绪来。

    奈何,此时的林烈已变得极其冷静,脸上古井不波,竟看不出半点喜怒之色来,只是道:“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不知怎的,再次对上他那冰冷的目光时,几人心底竟陡然就是一寒,只能一抬手下令:“把犯人带下去看押起来,只等明日午时,就将他开刀问斩,明正典刑!”

    “是!”几名军卒立刻答应一声,便拖着林烈往下而去。虽然这些人对林烈也有些同情,但他们的立场却让他们只能选择站到刘道容等人那边。

    当林烈被重新带走之后,老庄已佝偻着身躯,满是讨好笑容地来到了几名官员跟前,点头哈腰道:“几位大人,小的可是照足了你们的吩咐行事,这下你们应该相信小的确实是忠心朝廷了吧?”说话间,脸上又堆满了忐忑,原来那个颇显豪气的军汉此时看着却是那么的猥琐卑微。

    刘道容脸上的笑容早已隐去,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这才道:“这次你办得确实不错,也算能将功抵过了。不过咱家这里还有一桩事情让你去办。你附耳过来。”

    老庄赶紧趋近几步,俯下了身子凑到对方嘴边。只听刘公公道:“待会儿天亮后,你就赶紧把官府要斩首林烈的事情在军营里散播出去,让越多的人知道此事越好。”

    “啊……公公你这是……”其他两人听了这吩咐也是神色一变,有些紧张起来了。林烈在蓟州军中的名声可是极大,要是在法场上再出什么差错可就不好收拾了。

    “你们放心,只要布置妥当,不就是杀个人么,难道还能出事不成?咱家就是要让这城中的军民都知道与咱们作对最终会是个什么下场。也只有如此,石将军你才能真个在军中树起威信来。”刘道容便略作解释。

    恐怕真正想立威的只是你刘公公吧?苏慕道和石青炎两人心里有数,但现在三人已同在一条船上,即便有些不快也只能认了,便不再出声。唯有那老庄依然是满心的纠缠,这事情可不好办哪。奈何他现在早已没有其他路可走,自然就只能从令行事了。

    天色很快就亮了起来,当城中百姓出门后不久,就各自从不同的渠道得知了官府即将处斩与女真部落有所勾结的本城总兵林烈的消息。

    对此事,大家自然是众说纷纭,有骂林烈背叛朝廷死有余辜的,也有同情他如今遭遇的。当然,更多的,则是表示出了对此事的怀疑,毕竟他所勾结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女真部落,这实在与他手握数万兵权的总兵的身份不相符合哪。

    不过无论大家如何议论,此事都已无可更改。尤其是当随后又传出昨晚居然还有人漏夜偷入府衙大牢,杀伤多人后想要救出林烈的说法后,许多人就更觉着他死有余辜了。

    这才刚过辰时呢,那处被定作行刑台的高台边上已出现了不少前来瞧热闹的百姓,不少人手里甚至都拿着馒头,只等着林烈人头落地,就蘸了他的鲜血吃下去好治疗痨病。

    就在蓟州举城都在关注着此番用刑时,几名蒙人已经悄然聚到了一起——

    “就目前来看,蓟州守备必然空虚,如果能趁着他们的总兵被杀,军心不稳的机会让太师发兵攻来,则攻取这座明国要镇应该不是太难。”

    “你说的不错,只是太师和我们瓦剌大军现在应该留在草原深处,即便我们把消息传递出去,等他们出动兵马赶来时都已经太迟了吧?”

    “不,我之前刚收到消息,这次冬天太师亲自带人来到了朵颜卫处,想用诚意打动他们的族长起兵反明。你说要是太师还没有离开的话,是不是就能抓住这个机会了?”

    “还有这种事情?那真是长生天保佑我们瓦剌了。说不定这一次,我们能趁机攻入中原,掠去大量的财物了。”

    “不光是财物,我们要的更多。而且只要我们真能攻下蓟州,朵颜三卫必然弃暗投明,到时双方合作杀入中原,重夺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就把消息传出去!”几名蒙人细作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迅速做出决定,并行动起来。

    还没到午时呢,大明蓟州城已有内乱,总兵林烈已然被杀的消息便传出了城去,飞向了北边的草原。

    与此同时,作为监斩官的苏慕道也已准时登上了监斩台,看着被五花大绑按倒在木台上的林烈,他的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丝快意来:“姓林的,当日你与我为敌时一定想不到竟会有今日吧!”心里想着,他又有些急迫地抬头看了看已快升到中天的日头,此时距离行刑的午时三刻就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地往后推移,苏慕道的心情也变得越发的急切起来。虽然就目前来看一切都不可能再出什么问题,但只要林烈的人头不曾落地,他就难感心安。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一次已与林烈成了彻底的死敌,只要对方不死,就必然会回以最激烈的报复。

    “这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怎么还不到午时三刻呢?”看着头顶的日头,苏慕道的心情越发的迫切起来。他甚至从围观者中看到了不少的军中兵卒,只是因为现场早有官军围着,所以他们才不敢有所异动。

    只是这却让他的心情越发的紧张起来。直到身旁的手下上前一步提醒道:“大人,时辰到了!”他才身子猛然一振,舒出口气来:“总算是没有出什么意外……”一面想着,手已从签筒里取出竹签,在上头猛地一勾,便用力地往前方地上掷去,口中喝道:“时辰已到,开刀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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