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确实杀了陆缜一个措手不及,但他并没有因此就失了分寸,更没有感到有任何的犹豫,很快就决定出手把蓟州的情况查个清楚明白,从而好还林烈一个清白。

    而要想查明这一切,最有效的手段自然就是动用锦衣卫在当地的密探系统了。随着陆缜一声令下,不过数日时间,相关线索消息就不断从蓟州送到镇抚司中,与此同时,蓟州军中也把一份弹劾总兵林烈的奏疏送达过来,这上头满满当当的竟有二十来名大小官员和军中将领的签名!

    在得知蓟州总兵林烈竟有与外族勾结,想要把大明的国土拱手相让的罪行后,天子自然是龙颜大怒,立刻就在朝会上下达旨意,说是一定要严惩犯人,并把这一切都交由兵部处断。

    正当朝中官员都深以为然地表示赞同时,作为兼任着兵部尚书一职的于谦还是站出来奏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依然多有蹊跷,要是草率地就定一名边军总兵的罪名恐怕殊为不妥。”

    “阁老此言却是何意?难道这蓟州上下官员,乃至于军中将领都会冤枉他不成?”皇帝很有些不解地问道。

    “陛下容禀,此事仔细看着确实颇有些不合常理。那林烈乃一城总兵,手握兵权,地位不在当地任何官员之下,若是贪婪的,有的是手段来获取好处,又何必走到与外族勾结这一步呢?另外,与他勾结的女真部落更是积贫积弱,几乎拿不出什么财物来收买我朝廷官员,这就更显古怪了。若是换成对方是蒙人鞑子,此事还稍微靠谱一些。还望陛下三思明鉴。”于谦镇定自若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来。

    朱祁钰并不是昏聩之君,刚才只是一时恼怒才没有往深了想。现在被于谦这么一提醒后,也觉察到了其中有着某些问题,便陷入到了沉吟之中。

    这时,另有臣子却有不同的看法:“陛下,于阁老所言虽然有些道理,但臣以为这蓟州城里的官员当还不至于一起陷害林总兵吧?或许此事确有什么内情,但他与女真人勾结却有实证,此罪名是洗不脱的。”

    皇帝又皱起了眉来,可还没等他开口呢,又有一名臣子火速上前:“陛下,蓟州乃我大明边塞重镇,关系到北方门户,总兵一职更是重中之重,绝不能因为有些疑点就不作处置,不然如何安定军心。所以臣以为该当严惩此贼,以儆效尤,也好正我边军军心!”

    “唔,这倒有些道理。”皇帝又点下头去。作为天子他自然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查个明白,他要的是整个大局皆在掌握即可,所以便又道:“那就以通敌之罪将他……”

    “陛下,万万不可!”一见皇帝金口一开就要把罪名给落实了,于谦赶紧上前制止。他很清楚,一旦皇帝真下了旨意,那林烈身上的罪名就不可能再被翻转,即便之后被查明是被冤枉的,也没人再为其说话了。

    “嗯?于阁老还有什么要说的么?”被人打断说话的朱祁钰明显有些不快,蹙起了眉头问道。

    “陛下,正如纪大人所言,蓟州总兵一职极为要紧,关系到我大明边军士气,岂能因为这么一点弹劾就草率地定其之罪?朝廷怎么都该派人查明此事真假,再做决断才是。不然要是一旦事情有误,造成了冤案,则恐寒了我边军将士之心哪。”于谦心思电转,迅速就拿出了这么一个说法来。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竟让天子也感到有些犹豫起来:“既如此,就让兵部派遣官员往蓟州一查究竟。”

    “臣以为论起查案来,朝廷诸多衙门少有能比得了锦衣卫的。而且他们不在诸司衙门之列,由他们派人详查,说不定更能叫人信服。”于谦随即又提出了一个不同的建议来。

    皇帝略作思忖,便点下了头去:“那就照于阁老的意思办,着令锦衣卫派人前往查个究竟吧!”对他来说,只要能有个明确的结果,无论派什么人去蓟州那都是一样的。

    不过这却让于谦长长地舒了口气:“善思,这次总算没有辜负了你的托付。”

    今日于谦所以会在朝会上出言为林烈说话自然是受了陆缜所托了。当知道蓟州方面居然在此时上疏弹劾后,陆缜就知道此事不能再拖,必须尽快让天子拿定主意派专人前往查明此事真相,而理想中的人选,自然就是锦衣卫了。

    不过陆缜总不能自己推举自己,那做得就有些太明显了,也会惹来旁人的怀疑,纵然无私也有私,所以在一番考虑后便选择了请于谦出手相帮。好在之前陆缜刚替于谦和朝中官员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所以此时相求倒也不难。再加上对他的信任,于谦终于才有了今日朝堂上的表现。

    本来以文武之间的矛盾,林烈一旦被定了罪朝中自然有的是落井下石之人。但有于谦出面为其开脱后,不少人就暂时放弃了进言,只在一旁观望,这效果可要比由陆缜亲自出面说情又要好上许多了。

    就此蓟州一事就暂且定了下来,将由锦衣卫派人赶往查个清楚,然后再做定夺。群臣也很快把注意力投放到了其他政事上,毕竟相比于朝中其他事务,一个总兵的有罪与否还不是最要紧的。

    一场朝会结束后,群臣相继退却,朱祁钰也在几名心腹内监的陪同下往谨身殿而去。在那里对镜换衣时,他便看到了王岳站在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笑了一下道:“王岳,你有什么话只管与朕直说就是,何必如此作态?”

    “陛下恕罪,奴婢实在是因为不知该不该说此事哪。”王岳又是一阵纠结,这才在天子神色稍沉后道:“陛下您就不觉着奇怪么,为何于阁老会突然出言为那远在蓟州一名将领说话?”

    “嗯?”本来朱祁钰都把这事抛到脑后了——日理万机的他是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记在心里的——此时才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你这话是何意?难道于阁老在此事上能有什么私心不成?”

    “听说于阁老和卫诚伯一向交情深厚,而那蓟州总兵林烈早些年却是卫诚伯身边的心腹,之后才入的军中当差。”王岳小声回话道。

    “还有这等事情?”果然,在得知还有这一层关系后,天子的脸色陡然又是一变。因为这让他想到了四个字——私相授受。他已经知道锦衣卫之前所以会把贪腐之事大事化小正是因为于谦出面说情,现在陆缜的心腹之人出了事,于谦这个内阁首辅又出来为其说情,要说这其中没有问题是怎么都不可信的。

    天子最忌讳的就是朝廷里的官员结党营私,尤其是文武官员之间互相勾结。现在陆缜和于谦两名身处要职的重臣竟互相包庇起对方的人来,实在让他难感心安了。

    王岳没有接着再说什么,只是低头敛眉地站在那里。他太清楚怎么进谗言的效果最好了。若是一直揪着不放,只会让天子对自己的动机生出怀疑来。但像现在这样只轻轻地点上几句,其他一切都由皇帝自己去细琢磨,其效果就相当可怕了,能让他越发肯定陆缜二人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联。

    果然,朱祁钰的神色渐渐变得越发阴郁起来,半晌后才咬牙道:“怪不得于谦他最后居然会把此事交由锦衣卫的人去查呢,这不是想为其开脱么?不成,朕绝不能让人如此蒙蔽,此事必须另派他人!”

    “陛下,您已在朝会上宣下了旨意,这时反悔可有伤圣德哪。”王岳赶紧出言提醒道,完全是站在天子立场了。

    皇帝果然面露犹豫:“那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奴婢以为,只要罪名是真的,无论谁想要为那林烈开脱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也必然会留下破绽。所以陛下大可以继续让锦衣卫前往查探,但必须让他们把一切查案的细节悉数上报,这样他们要是从中做了手脚便无从躲避了。另外,既然那林烈是卫诚伯的亲信,您何不就让他去蓟州查明此事呢?”王岳终于把自己的真实意图给道了出来。

    “你这是何意?”皇帝心里一动,余光扫了身边这名心腹一眼,一丝怀疑已浮上心头。王岳和陆缜间的矛盾他其实也早有所闻,现在对方这反应可就值得玩味了。说到底,他朱祁钰终究不是个容易受人摆布的昏君。

    王岳也觉察到了天子的疑虑,心下也是一凛,便赶紧找补道:“其实奴婢也是不信卫诚伯会欺瞒陛下的,所以才想着让他前往一查究竟。陛下这不是也正好能试一试卫诚伯的忠心么?”

    “唔,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就依你所请,下旨让陆缜去一趟蓟州,把此事真相查明白了上报吧。希望他不会让我失望吧。”朱祁钰说着,神色却显得格外凝重。

    身后,低着头的王岳却是嘴角微微一扬,他计策中的第一步终于是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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