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如今陆缜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如以往那般事必躬亲,只要把差事吩咐下去,下面的人自会尽心去办,他只需要在家里等一个结果便可。

    所以接下来一段日子,他便依然过得很是悠闲,在家陪陪妻儿之余,也曾入宫去谢过天子,又曾去了香山看了看那里已然通红一片的枫叶林。

    就这样平静的两三个月转瞬即逝,景泰十年就在一片祥和中悄然掠过,来到了十一年的正月。直到这时候,咱们的陆伯爷才算是忙碌了起来,得要到处拜访朝中官员,还得不时地接见下面前来给自己拜年的亲近之人,甚至把几个月前的那两件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正月初七这天,一大早就有不少曾经的下属借着拜年的名义登门而来,他们中既有曾经在兵部的同僚,也有他在山东任职时的下属。对这些曾与自己合作愉快的僚属,陆缜自然是要好生招待一番了,不但将他们都请到了自家的花厅中喝茶,随后还摆下了酒宴款待众人,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这些人深知陆缜现在身份不同,态度自然更显恭敬,不但专拣好听的吉祥话儿说,还时不时地吹捧一下陆缜当初在任上时的种种功绩,宴上自然是和乐融融的一片。

    期间,一名曾追随他在山东开海的下属便不无感慨地说道:“要说起来陆伯爷当初在山东可着实勤于政事了。为了开海之事能少些阻拦,他甚至还亲自留在了威海那里,与许多小吏民夫同甘共苦,实在是让下官等深感佩服哪。要是没有陆伯爷当初的坚持和明智选择,我山东就不可能有今日这般兴盛的场景。陆伯爷,如今的威海可比那时候要繁华得多了,就是比之济南都要更好些,若伯爷有空,大可去那里故地重游一番。”

    “是么?那我倒真要抽时间回去看看了。”陆缜一听顿时就来了兴致,点头应道。听说自己曾经奋斗过的地方因为自己的努力而变得更好,几乎所有人都会深感欣慰,并想着何时能再回去一看的,陆缜他自然也不能免俗。

    在这么说了一番闲话后,陆缜却因这说法想起了两三个月前海上接连出事的变故来,随后又联想到了自己让杨震派锦衣卫前去查探开封府一带水患破堤的事情来。话说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怎么也不见其着人回报一声呢。

    而且,往年正月里,锦衣卫的下属总会来给自己拜年问候一番,怎么这次都到今日了,也不见杨震等人上门来呢?这让陆缜心里不觉生出了一丝疑虑来,只是因为此时跟前还有许多客人,才只能暂时压下了心中想法,先应付着这些人。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就在这场酒宴到了尾声,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时,韩五通又一脸凝重地出现在了花厅门前,在稍作犹豫后,还是走到了陆缜边上,俯身在他耳边小声地禀报道:“老爷,杨佥事突然造访,说是有要事禀报。”

    “嗯?”陆缜不动声色地应了声,这才挥手让其退下。虽然此时的他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但边上那些老部下还是看出了他有了麻烦,便不敢多作耽搁,只说了几句吉祥话后,便都纷纷告辞离去。

    而陆缜,依然笑着相陪,直到将这些人送出中庭后,脸色才变得有些凝重起来,赶紧回身就来到了书房见早等候在此的杨震。

    虽然伯爵府的下人早为杨震准备了上好的香茶与点心,还有两名管事说话相陪,可杨震却依然看着有些僵硬,脸上都不见半点笑容。哪怕见到了陆缜到来,他也只是勉强咧了下嘴,拱手见礼:“卑职见过大人,属下给大人恭贺新禧来了。”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陆缜拿手虚按了一下,这才来到主位上,一撩袍襟便先坐了下来,随后自有下人把茶水端送上来,然后众人退下轻关上房门,留他二人在书房里密谈。

    直到这时,陆缜才直截了当地问道:“可是我嘱托你查探的事情有什么端倪了么?有什么就直说,不必感到为难。”

    “大人所料不差,卑职正是为此而来。”杨震正色点头道:“自当日接下大人的吩咐后,卑职就差手下精干之人前往河南与山东等地进行查探。山东那里确实有传闻不少出海的商船遭遇了不测,可让人费解的是,只有与官府相关的商船才会在海上出事,倒是民间自行出海的船只却是平平安安的。”

    “竟还有这等事情?”陆缜只觉着一阵怪异,因为这事太不合常理了。一般来说,海上的盗匪真要抢掠商船怎么都应该挑软的捏才是啊,又怎么会放过更易对付的民间商船而专门对付官方商船呢?

    杨震又道:“此事已经足够奇怪了,更古怪的是,山东方面派出水师前往进剿,却连盗匪的影子都没能找到,也不知他们到底藏身在哪里。这几个月下来,几乎是一无所获,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至少这段时日没有商船再出事了。”

    陆缜闻言,陷入了沉思之中:“看来此事背后另有玄机了,要是我所料不差,问题应该出在山东船舶司方面。”自从开海成风潮后,朝廷便相继在山东、江苏和浙江等地开办了数个负责出海贸易事宜和关税的衙门,依然取的是原有的船舶司的名字,只是论权力可比以往要大得多了。

    “属下也是这么看的,所以这段时日已让人专门盯着那里的官员了。”杨震深以为然地回应道。确实,无论是被针对的全是官办商船,还是水师出动却完全扑空一无所获,都可以得出贼人对官府行止极其了解的结论,而这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船舶司里有他们的眼线内应。

    “唔,这事虽然有些棘手,但只要仔细去查,以我锦衣卫密谍的能力,总是能查出些端倪来的。”陆缜满意地一点头,随后又问道:“那河南那里呢?那边可有结果了么?”

    提到河南那里的情况,杨震的神色就变得有些怪异起来了,当即站起了身来,抱拳道:“还请大人处置卑职,我没把事情办好,而且……还折了好几名兄弟!”

    “什么?”陆缜本来刚想过去扶住他呢,一听这说法,身子便是一僵,半晌后才起身过去,托住了对方欲跪下的动作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

    “应大人之命,卑职早在两个多月前就派了姜绪、林乾等几名镇抚司里的好手去了荥泽县一带加以查探内情。事实上,除了我们锦衣卫外,朝廷还一早派了户部的两名主事,以及工部一名主管河堤修建的官员一同前往。结果,他们在那里待了几日回来后,只说一切都是天灾使然,朝廷便不再作深究,可我们锦衣卫的几人却就此失去了联系。”杨震神色严峻地回道。

    顿了一下后,他才继续道:“直到半月前,才有人在当地一座龙王庙里找到了四具尸首,经查才发现那就是他们几人……就那里的人传言,都说是他们几个得罪了黄河河神,以及龙王,才会遭此死劫。大人,是卑职一时疏忽,这才酿成了这等结果,还请大人严惩。”

    听他说完此事,陆缜也陷入到了沉默中,半晌后,才拿手一拍对方的肩膀:“要说有错,其实我这个当锦衣卫指挥使的比你更大。要不是我一早就没将此事当回事儿,也不至于让你犯下疏忽之过了。嘿,一个小小的荥泽县,居然就能让几名钦差无功而返,还能让我锦衣卫的好手折在其中,这里头的水可比黄河还深了呀。”

    “大人,属下今日前来,就是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我打算这就带人赶往荥泽,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将凶手找出来,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杨震面带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意图来。这才是他今日来见陆缜的真正原因。

    陆缜却是一阵沉默,片刻后才摇头:“不,你不能去。”

    “大人……”杨震叫了一声,只道对方是不再信任自己的能力了呢。

    好在陆缜随后又道:“我不是不信你能查出真相的本事,而是担心你已被人盯上了。毕竟这几年里,锦衣卫对外的一切事务都由你出面应对,若是那里的人真有心与我锦衣卫作对,你自然就会成为他们的目标。你去了,起不到攻其无备的效果。”

    “那大人的意思,是让姚干或清格勒跑这一趟了?”

    “他二人确实可行,不过你怎么就忘了还有一人应该比他们更合适呢?”陆缜突然冲他一笑道。

    “大人是指……”杨震先是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大人这是打算亲自去荥泽县?”

    “是啊,这毕竟是陛下差到我头上的任务,而且我也久未离京了,也确实该去松松筋骨,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主意打到我锦衣卫的头上来!”陆缜点头道。

    “可是大人,您现在的身份……而且那里如此凶险……”杨震忍不住想要劝说。却被陆缜挥手打断了:“以往多少风浪都过来了,我会怕这点小沟坎?何况我又不是孤身前往,就当是出去散散心吧。”

    既然陆都督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杨震也不好再做阻拦,只得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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