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四更,再过上一阵子,这天就快要亮了。

    一夜未曾合眼的石亨依然穿着全身甲胄,精神抖擞地坐在自己的中军大帐中,看起来着实气势不凡,叫人不敢逼视。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其实他是满心的忐忑不安,目光频频向外张望着,等待着希望得到的消息尽快送达。

    自起事之后,这都已过去大半夜了,可最让他感到紧张的两处却还没有半点回音送来呢。皇宫那里毕竟情况复杂,说不定要等到天亮之后,重开宫门才有确切的消息传出来。可石彪那里却不该这么长时间依然连个报信之人都不见回来呀。

    哪怕他们在镇抚司那里受了挫,也该传句话回来才是。可结果,他都派出几拨人马前往询问了,却依然是如石沉大海,不见半点回应。要不是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必须镇守京营,以防为人所趁,石亨都要忍不住亲自跑去镇抚司那里看个究竟了。

    石亨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次所冒的风险有多大,一个不慎下场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还会把整个家族都拖进深渊。而他现在所能倚仗的,就是手中的这点兵权。所以在尘埃落定之下,为了确保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他是绝不会让京营脱离自己掌控的,只有这样,当曹吉祥他们政变成功后,自己才有资格与之争夺朝中权力,真正掌握自己的人生。

    只是有利必有弊,如此一来,他就只能困守在这军营之中,无法切身参与到这场关系到大明走向的政变中去,不但事后的功劳远比不了曹吉祥等人,而且许多变故也只能后知后觉,被动得很。

    此时,心里越发不安的石亨已有些坐不住了,便按剑在营房里来回地踱起了步子。可即便如此,也难以叫其心安,就在他来到低垂的帐帘前,打算出去迅速一下军营,舒缓情绪时,一阵呼声突然就从前方的辕门处响了起来。

    这让石亨的身子跟着便是一颤,随即才呼地一声掀起了帐帘,两步出帐,眺目就看到了辕门处正有一队长长的人马打着火把迅速朝着这边奔来。

    见此,石亨心下便是一喜,这京营可不是等闲所在,尤其是今晚,他更早已下了严令,不得让任何旁人靠近。只有自家营中的人马归来,才能如此顺利,畅通无阻地朝着自己的主帐奔来。而就这支队伍的规模来看,他们应该就是之前被派去剿灭锦衣卫的,由石彪所率的那支军队了。

    “看来,他终于解决了锦衣卫这一祸患,凯旋归来了。不过带了这许多人马去,却耗费了如此久的时间才将镇抚司扫平,石彪在用兵上还是有所欠缺,难成大器哪。”得意之后,石亨又有些挑剔地皱起了眉来,心里暗自给侄子做了个评价。他甚至还整了下身上的甲胄,打算用最严肃的态度来面对立功而来的侄子及下属。

    可很快地,他脸上的笑容就渐渐凝住了。刚才因为天色的关系,再加上尚有段距离,他并没能看清楚回来的人马到底有多少。可在对方一阵接近后,他才看出,这归来的隐隐绰绰的兵马远不止两千之数,怕都要翻了一倍了。而且看起来,这些人马还不是俘虏,跟寻常兵卒没有什么两样。

    就在石亨满脸诧异地盯着前方时,这队人马已火速从一座座营房间穿过,直奔到了距他不远的所在,才忽地停下了脚步。这时,这些人马在火把的照耀下已经叫人看得分明,居然足有近五千之数。

    不过,此时石亨的注意力已不在这些数目翻倍的军卒身上,也不在站于队伍跟前,面色略显不安和尴尬的自己侄子石彪的身上,而是完全着落到了与石彪并排坐在马背上,正用幽冷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的那个死对头的身上——陆缜!

    陆缜他居然不是以阶下囚或是尸体的身份出现在自己跟前的,而且看起来,他居然还和石彪联成了一线,成为了这一支京营精锐的首领!

    这一发现,着实让石亨大吃一惊,久久都没能让他回过神来,甚至都觉着这一切都是自己产生的幻觉了。这让石亨沉默地站在那儿,与陆缜相对而望,却没一个开口说话的。

    只有夜风刮起,吹得火把一阵摇晃,吹得那些军中旗帜猎猎作响,以及那些闻声跑出营房的京营将士满脸诧然的小声嘀咕:“石将军怎么不上前见礼,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了?”

    在互相对峙了有一阵后,陆缜才把手往怀里一掏,将一面金灿灿的令牌亮在了空中,然后高声喝道:“京营众将听令。本官今日奉天子之命前来接管京营兵权,从现在开始,一切兵马调动,皆听从石彪将军调遣!”

    “什么……”一众跑出营来的将士们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来,可是在有些千总及以上的将领看清楚这面在火光下闪烁着金光的令牌模样后,这些人便都住了嘴,然后便有人顺从地跪伏下来:“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万岁!”

    很快地,这面令牌代表的是天子旨意的说法就迅速在整个军营里蔓延开来,无数将士带着敬畏地跪地匍匐,口称遵旨,几乎就没一个敢提出质疑的。

    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作为京城的安全保障,京营兵马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对天子的绝对忠诚。之前他们所以会听从石亨的差遣,做出几近于造反谋逆的举动来,只是因为他们是受到了蒙蔽,做为士兵只能听从号令行事罢了。

    但现在,当陆缜亮出了这么一面代表了皇帝无上权威的令牌后,这些人自然不可能顺服,只有俯首称臣的份了。

    而石亨,直到这时才陡然从刚才的意外中猛然回过神来,当即大惊失色,急声吼道:“本帅乃是这京营统帅,谁敢夺我兵权?来人,把这些叛贼给我拿下了!”

    听得这话,他身边的那几十名亲兵略作犹豫后,还是迅速向着前方的陆缜等人扑了过去。他们与石亨是完全一体的,所以哪怕面对的是天子金牌,在主将的号令下还是得要出手。

    可是,他们面对的却是远超于自身数百倍的大军,看到他们扑过来,石彪都不下马,只把手一挥:“将这些图谋不轨者拿下了!”便有上百将士火速扑出,与这些石亨亲兵战作了一团。

    虽然这些亲兵个个都骁勇能战,可在两倍对手的围攻下,还是很快就落败,一个个在被打倒后,被人死死地按住,捆缚了起来。

    石亨一看这结果,更是惊怒交加:“反了你们了!石彪,你真是要造反么?居然敢对本帅的人下手?你们都聋了,瞎了么?还不给我动手将这些叛逆全数拿下?不,把他们全部杀死!”说话间,他的整张脸都已经扭曲了,几乎是跳着脚下的命令。

    但是,他的这番话却完全落在了空处,那些京营将士根本就不为所动,就没一个敢上前向陆缜他们出手的。

    石亨在京营统帅的任上也就几月而已,或许确实凭着自身的本事在军中建立了一些威信,但还远远比不了他在边军中经营多年所拥有的效果。将士们不可能因他一句话就全然不顾天子圣命。

    在吼了两声,都不见有人响应后,石亨才终于明白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整个人随即彻底呆住,脸上已满是绝望之色。他已明白,今日自己是彻底完了。

    什么叫众叛亲离,什么叫走投无路……而让自己陷入到如此绝地的,恐怕就是眼前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了!

    顿时间,石亨大吼一声,抽出了腰间佩剑,就直接朝着前方的石彪奔了过去:“畜生,你这个叛徒,老子今天先杀了你!”既然下属将士都不再听令,那他就只有亲自出手了。

    看着自己叔父面目狰狞地挺剑朝着自己扑来,石彪脸上先是现出了一丝慌乱与惭愧——毕竟他能有今日,很大程度上确实得自叔父的提携,而现在自己却亲手破坏了他的整个计划。

    “石将军,你向陛下表明立场的机会到了,这功劳你总不会轻易放过吧?”这时,陆缜冷淡的声音突然就在他耳畔响起,让石彪的心里猛打了个突。

    是啊,自己虽然已经投靠了天子,而且之前也算立下了救驾之功,但石亨和自己的关系可是摆在众人眼前的,要是事后有人拿此说事,自己可就百口莫辩了。

    当自己走出那一步开始,一切就已无法回头,只能与叔父彻底决裂,踩着他的尸体继承属于他的一切了!

    在想明白这一点后,石彪的面色陡然就是一沉,眼中也泛起了凶光,一催胯下骏马就直接迎了上去,口中则喊道:“石亨,你身为人臣累受皇恩却不思报答,今日还敢与贼人勾结欲图造反。我石彪今日便与你恩断义绝!”话音未落,两叔侄便迎面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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