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子对石亨的惩处公布出来后,不出所料地引来了百官群臣的非议与反对,几乎所有文官都认定这么个结果实在太轻,很难服众。

    在群臣看来,这一回石亨的作法已迹同于谋反了,即便他辩解说与徐有贞等朝臣私下往来的是自己的下属,可这事终究还是因他而起,其罪责自然很是不小,光一个失察的罪名是远远不够,夺其军权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而他之后为了自保居然还敢不顾规矩率军赴京,就更体现出了他的不臣之心,如此不忠之臣,即便不杀了他,也得罢免他的一切官职,然后将他流放边远才是。

    可现在呢,天子居然只是把他降为伯爵,夺去统领边军的军权,却依然把统率京营大军如此要紧的职权交给了他,这实在太难让人接受了。

    在私下里的一通抱怨却难有改变后,群臣终于忍耐不住,又一次聚集了大批人员到了宫门之外,求见天子,希望他能改变原定的主意。

    在好一番的吵闹后,身居宫中的朱祁钰终于不堪其扰,只能拖着病体在武英殿里接见了这一群臣下。

    而这一回,群臣可是憋足了劲儿来的,更是准备了许多充分的理由,一上来就把种种问题和后患道了出来,直说得天子哑口无言,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见自己等人占据了绝对上风,群臣便趁机相迫:“还望陛下能以我大明江山稳固为念,莫因一己之好恶而坏了祖宗规制。不然,若是此风一开,则边关将领将彻底无所顾虑,此实非我朝廷之福!”

    “是啊,还请陛下严惩石亨,以平民愤,定人心。纵然他曾立下过大功劳不好随意处死,也不能再委以任何军权。还望陛下收回成命,夺石亨一切官职!”

    看着面前这些臣子坚定的模样,皇帝顿时就陷入到了纠结之中。直过了好半天后,他才犹豫地说道:“兹事体大,还是容朕仔细想想吧。那石亨毕竟是个难得的将才,何况他一向忠心,朕委实不信他真会生出如你们所言般的叛逆之心来,这其中必有误会……”

    “陛下,边军中有人与朝臣勾结乃是事实,石亨他带兵来京也是事实,两件事实具在眼前,如何还能说他无辜?还望陛下莫要再姑息养奸了,不然此獠不除,他日必生后患哪!”

    “是啊陛下,若再不严加处置,则边将会越发肆无忌惮,到时,唐朝时节度使之祸将再起,则我大明永无宁日矣。还望陛下早作决定!”

    “臣等还请陛下早作决定,速速夺去石亨一切官职,以定民心,安社稷……”说话间,群臣再度呼啦跪倒一片。虽然他们是跪着的,说话也是谦辞,但逼迫皇帝采纳这一建议的模样已是彻底表现了出来。

    朱祁钰也明显感觉到了来自这些臣子的压力,让他的脸上充满了犹豫和纠结,甚至心里还生出了几许憋闷来。自己才是一国之君,他们不过是自己的臣子罢了,可现在倒好,他们一个个的居然就敢强行逼迫自己照着他们的意思处置臣下了,若是自己真就范了,他们与刚才提到的控制唐朝军政的节度使又有何不同?

    越想之下,心头的恼火就越盛,皇帝只觉着脑袋里一阵嗡嗡作响,呼吸也乱了,身子也开始发颤了:“你……你们……就不能容朕自己做一回主么?”

    “陛下,为大明江山永固,此例绝不可开!”内阁首辅陈循壮着胆子,抬头回了一句。他也确实有自己的顾虑,如今好不容易才借着土木堡的变故把武官勋贵在朝中的势力给压下去,要是这次让石亨轻松蒙混过去,接下来肯定会有其他将领有样学样,到时情况可就又不好说了。所以必须赶在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前将石亨的罪名给定死了,永绝后患。

    而随着他这一句话后,其他官员也再次大声附和,请皇帝改变对石亨的处置,夺其全部军权,罢其一切官职!

    皇帝看着这些人的举动,听着他们看似有礼的恳求,一阵怒火就从心头而起直冲脑门,这天下还是自己的天下么?自己还是这大明的皇帝么?为何连一丁点做主的权力都没有了?

    随即他便只觉着一阵天旋地转,身子猛地一歪,居然在急怒攻心下,直接晕倒在了群臣面前。

    “……陛下!”在看到这一幕后,无论是身边伺候的太监,还是跪在跟前的臣子都慌了手脚,赶紧上前查看,不少人脸上更是露出了惶恐之色。一旦事情传出去,被人认为是他们这些臣子的逼迫才使皇帝怒极攻心昏倒的话,这罪过可就大了。

    “快,先把陛下送去后宫歇息,去太医院请太医前来为陛下诊治!”直到有人急吼吼地喊了这一句,众人才回过神来,照此而行。那些太监赶紧小心翼翼地抬起皇帝,快速就转回了后宫,而臣子们则在一阵发怔或作私底下的交流后,也纷纷心神不定地出宫而去。

    现在皇帝昏厥,他们想逼迫天子严惩石亨的主意暂时是打不成了,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不过有一点他们是清楚的,经此一事,再想如今日般形成强大的压力怕是很难了,天子也不可能再像今日般几乎没有任何准备地被他们逼到角落里。

    难道说,石亨终究会逃过这一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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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臣对于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作为当事人的石亨更不满意这样一个结果呢。

    这些年里,他早已习惯了在大同时万人之上,颐指气使的日子,现在夺了他的兵权,让他跟小媳妇儿似的在京城里小心翼翼地做官,这感觉可比一刀杀了他更让他感到别扭的。

    这也就算了,谁让自己棋差一招,落了把柄在人手里呢?可接下来,那些朝臣居然还不肯放过自己,居然还对自己喊打喊杀的,就实在让他难以忍受了。

    当石亨从府中下人口中听说了今日发生在宫里的事情后,他更是气得浑身直颤:“这些穷酸,当真是要与本侯不死不休么?本侯是杀了他父母了,还是夺了他妻子了,到了这时候居然还如此的不依不饶,真当本侯好欺不成?”虽然已被降成了伯爵,但在自称上石亨一时还改不了口,好在只是在自己家里,不然被外头的言官听了去,少不了他身上又得多一条僭越的罪名了。

    “怎么办,我总不能一直被他们欺到头上,却不给予回击吧。你们说说,我到底该如何反击?”在怒冲冲地来回踱了好一会儿步后,他才猛地看向面前的两名幕僚,向他们问起了计来。

    郑琮这时候便看了邓渊一眼,小声道:“在下早就曾说过,侯爷您就不该领命回京城。毕竟这里不是咱们的地盘,一旦来了就很难应付那些官员的攻讦。而且若论玩心眼,斗口舌,我们就更不是那些整日里斗来斗去的朝臣对手了。”

    邓渊自然明白他话里对自己的攻击,但此时却不好反驳,只能垂头不语,生怕惹来石亨对自己的不满。不过,即便他不出声,在郑琮的挑唆下,石亨也看向了他:“邓渊,之前可是你让本侯来京城的,还说什么只要带了兵马前来就可保万无一失。可结果呢,真真是作茧自缚。你说,眼下这一关该怎么过?我可告诉你,要是本侯真有个什么好歹,你们谁也跑不了,就算朝廷不拿问你们,本侯也绝不会放过了你们!”

    这充满威胁,杀气腾腾的话语说得两名幕僚好一阵的胆战心惊,就是郑琮脸上也露出了惊慌之色。这时他才明白自己和邓渊一样,出了岔子一样都别想好过。

    在一番沉默后,邓渊才犹豫地开口道:“侯爷,事到如今,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忍了。就目前的情势来看,陛下还是想要保你的,只要陛下的心意不变,你就依然安全。而这节骨眼里,一动肯定是不如一静,不给那些官员以任何继续攻讦您的借口理由,或许随着时间推移便能把这一关过去了?”

    “你是让本侯忍着?”石亨阴沉着脸问道:“任他们骑到我头上肆意放肆?”

    邓渊又是一阵沉默,算是默认了,随后才道:“侯爷,其实我们还有机会的。您离开大同时不是曾让石虎将军想法挑起边衅么?只要大同那里战事再开,朝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自然就只能再启用侯爷您了。到那时,龙归大海,虎还青山,自然再不是问题。”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石亨,让他本来躁动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不过,随即他又看向了郑琮:“你怎么看?”

    这一回,郑琮没有容易以往般非要拿出一个不同的看法出来,而是选择了赞同:“侯爷,在下以为这确实是最为稳妥的对策了。如今陛下病倒,那些官员也不好继续逼迫,只要撑过这一段,自然就有了转机。”

    两名幕僚都这么说,而自己一时又拿不出更好的主意来,所以石亨最终也只能接受了这个算不得办法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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