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锦衣卫随堂听审,此番刑部衙门对严方等官员的审讯自然是不敢手下留情,很快就按着罪名大小,将一干罪犯发落去了云贵、西南等苦寒之地,至于他们的家产,也被朝廷彻底抄没,就连直系家人也受到了牵连。

    在看到这些往日地位不低的官员一个个落马后,京城官员在警醒的同时也对锦衣卫有了个重新的认识。原以为这几年的沉寂已经让锦衣卫再难有复起的可能了,现在才知道,原来锦衣卫的势力一直都在,只是欠缺了一个机会罢了。看来接下来大家的日子可就很不好过了。

    从这起案子里就充分体现出了一个让人深感不安的结论,原来自己身边一直就有锦衣卫密探在监视着,往日里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做下的事情,说不定早就被他们记录在册,只等着某个恰当的时刻突然给予自己致命一击。

    这种感觉,对一众朝臣,尤其是曾经做过昧了良心之事的官员来说实在太过可怖了。这完全就是如芒在背,似乎头顶身边一直都有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盯着自己,自己随时都可能因为一件小事就被丢官定罪。

    于是,在随后的一段时日里,便有不少官员或直接陈奏,或旁敲侧击地向天子进言,希望他能明辨是非,莫要重用锦衣卫这样满布小人的机构,不然只会闹得朝野人心惶惶,到时受损失的只会是大明朝廷。

    其实除开私心,他们的这番言论倒也是在理的。毕竟特务统治只会使人不安恐惧,却未必真能叫人改过自新。尤其是锦衣卫内部也多有持身不正之徒,若是让他们的权力过大,其祸害只会更甚于那些贪官污吏。

    就是陆缜这个锦衣卫大头目,对此一说法也是持认可态度的。所以当底下有人得知此事报到他这里,想要予以回击时,都被他给回绝了。因为在他看来,锦衣卫只是起个威慑作用,却不能真如以往般牵涉进朝廷纷争里去。

    不过这时候无论朝臣对锦衣卫是个什么态度,上多少奏疏陈奏此事,皇帝都已无心应对了。因为太子的病情居然越发的严重,满太医院的国手进行诊治,都没法让他的病情得到好转,让天子都顾不上其他事情了。

    这实在是个悲剧。朱见济今年才刚被封为太子,没想到都不到半年时间,居然就沉疴难起,甚至很有可能就此一命呜呼,这实在让天子担忧惶恐不已。

    因为朱祁钰子嗣艰难,到现在为止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他真有个万一,太子之位可就再度空悬了,到时候朝臣必然会提出重新再立朱见深为储君的建议,这是皇帝怎么都不可能接受的事情。

    另外,朱祁钰还担心外头会传出什么更加不利的说法来。比如认为朱见济所以会突然重病,乃是因为他没有帝王命格,却被强加太子之位于身有关。既然他承受不了如此贵重的身份,其下场自然是早夭了。

    甚至于有时候皇帝自己心里也会不自觉地生出这样的想法来,为了儿子能平安,他都曾想过是不是该再另立一个太子。不过这个想法也就那么一瞬而已,很快就被他排除出了脑海。要是真这么做了,自己身为天子 的威信何在,不正趁了某些人的意了么?

    当然,在陆缜看来,朱见济的病其实是有个科学解释的——他本来身子骨就弱,在被册封太子后,因为皇帝对他寄予厚望,每日里的课业可比以前要沉重得多了。如此一段时日的强压下来,小小年纪的太子自然不堪重负,终于病倒。

    只可惜,这种后世的科学解释摆在如今这个年代却没有多少市场,哪怕陆缜也跟天子说过,对方也没往心里去。他能做的,就是一面继续让太医院的医官用药,一面则开始求神拜佛,希望大明的历代先祖,以及满天的神佛能保佑自己儿子度过这一场劫难。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这一番动作真个感动了天上的神佛,到了十月底时,太子的病情终于有了一些好转。虽然人还起不得床,但神志终归是清醒了些。

    有鉴于此,天子为了表达自己对上天的感激,决定在十一月间前往潭柘寺进香还愿。消息传出,百官虽然有所议论,却也没有反对的,毕竟这是天子家事,可不是他们这些臣子可以随意置喙的。

    只是这么一来,却苦了北京城里的各大治安机构了,从顺天府到五城兵马司,乃至锦衣卫,都在接到这份旨意后就开始对京城的治安进行了严格把控,务必要确保这一段时日里北京城的太平,不能让天子此番出宫的行为出现哪怕一丁点的差错。

    锦衣卫这边,在知道此事后,便停下了日常的操练,然后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派出缇骑满城地进行巡视。只要是发现有任何可疑之人,便当场将人拿下,根本就没有盘问一说。

    只短短四五日工夫,就有不下百来名形迹可疑之人被逮捕进了诏狱,暂时是不会放他们出去了。

    而到了夜间,锦衣卫更是派出百多人的队伍在主要街道上巡哨,只要有任何一个身上没有佩戴相关腰牌或证明的人在外流连,那么无论其是什么身份,都会被锦衣卫直接拿下,送进诏狱进行严格审讯。

    其实何止是锦衣卫这里,其他几个衙门也是一般的紧张肃穆,生怕闹出一丁点的疏漏,从而让自己担下天大的干系。

    于是在进入十一月后,原来还算热闹的北京城突然就变得冷清起来,尤其是到了夜间宵禁开始后,街上除了那些巡哨的人马外,几乎都见不到什么人影了。这还大大影响了教坊司等相关娱乐场所的生意,只是在此大势下,这些人也不敢反对,只好苦忍,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尽快过去,天子能早些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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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三,子时。北京南城。

    已入冬月的北京城里寒风凌冽,尤其是在这么个深夜,纵然没有雨雪,天气也严寒得让人直打哆嗦,只想躲在生着火炉或火炕的家中。

    不过,身在官场,有许多事情都不能如人所愿,即便是这等天气,这样的深夜,该做的差事还是得做,巡夜的事情也不能停了。

    一队十多人的锦衣卫就这么点着火把灯笼,缓慢地行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看有没有那躲藏在黑暗里的马车之类的犯禁之人。

    就在前两日里,他们便在城东一条胡同里找到了一辆藏于其中的马车,结果便逮捕了几名出来寻欢的纨绔,算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今日领队的正是赵杰,他倒不是太惧严寒,依然挺胸抬首地往四下里张望着,只是这都快巡视了一个时辰了,也不见任何人影,倒让人感到了一丝无聊。

    这时,一名下属便忍不住开了腔:“赵百户,你说现在京城里还会有那不开眼的家伙敢犯宵禁么?这几日下来,可有不少人因此被咱们给逮去了。就算不落到咱们手里,被顺天府,兵马司的人拿了去也没好果子吃啊。”

    “是啊赵百户,其实小的以为如今那些人早乖觉了,又怎会再犯宵禁呢?咱们不如早些回去吧,这天也怪冷的,弟兄们都快受不住了。”又一名下属附和道。

    赵杰略皱了下眉头,责备道:“我们既然身负上命,自当尽力而为,岂能躲懒?哪怕如今京城里真已无人再敢犯禁,我们也该把差事办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总是不会错的。”

    见他沉下了脸来,那几个想要躲懒的家伙只得悻悻地闭了嘴。没法子,如今锦衣卫里的号令可比之前要严厉得多了,要是真让人发现他们偷懒,下场可很不好,就此丢了差事都有可能。

    说着话间,几人已转过了一个街道拐角,然后所有人都是一愣——只见前方大街上,居然有个人影正在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好像是喝醉了一般。

    这可太难得了,他们今晚在外巡哨除了遇到了两批其他衙门的巡夜队伍外,就没再遇到一人。在一愣后,便有几人大喝一声:“什么人?竟敢干犯宵禁,可有夜行腰牌么?”说话间,就已赶了上去。

    照着一般的情况,有人犯了宵禁被锦衣卫发现喝问,要么就会心虚逃跑,要么就会束手就擒,可结果此人的反应却完全不同,他居然就跟没发现前头有人,也没听见叫喊声般,继续脚步蹒跚地往前走来。

    看到这一幕,赵杰的眉头就是一皱,难道这家伙竟醉得如此厉害,还是说另有什么缘故?

    正当他欲开口让手底下人小心着些时,那人突然步伐一顿,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便狂奔了过来。

    这一下,实在大大地出乎了众人的意料,几名锦衣卫反手就抽出了佩刀,欲与之一战。可人还没到跟前呢,更让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这人身上突然就烧了起来,整个人都成了一只火球,惨叫着扑向了早已呆住的一干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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