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礼部侍郎,丁宗恕一向循礼守旧,最看不得有人破坏了规矩,或许唯一让他没有办法的,就只有丁玉卿这个独子了。

    正因为如此,他对一力宣扬开海,后来更是打破礼教大防,让山东女子抛头露面做工的陆缜是深恶痛绝。他不但在衙门里数说其罪行,请交好的同僚上疏弹劾陆缜的种种罪行,就是在家里,也总当了儿子的面加以批判,直说陆缜之祸甚至要比当初的王振更烈,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成天下之大患。

    正因听多了父亲对陆缜的种种不满,让丁玉卿对其也生出了憎恶之心。虽然他是个纨绔,却也想着替父分忧。所以这一回,当得知满朝官员对陆缜群起而攻之地弹劾时,他就抓住机会,出钱叫来了那些街头的混混闲汉,让他们去陆府门前搅扰吵闹,即便动不了对方,也能恶心死他们。

    刚开始时,无论是丁玉卿还是那些地痞们碍于陆家的地位还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但随着之后有兵马司和顺天府的公人前来干预却被丁玉卿拿父亲的名头给挡走之后,他们的胆子是彻底放开了。

    尤其是到了出事那天,已经有些无法无天的这群人都打算要从围墙那里爬进陆府生事了。丁玉卿也是在知道这一点后,才赶紧跑来制止的。他还是有些理智的,知道一旦真把事情闹得太大,即便自己父亲出面干涉都未必能将事态平息。

    当然,自己儿子被背地里做的事情丁宗恕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出于对儿子的溺爱,再加上确实对陆缜恨之入骨,所以他也没有制止丁玉卿的胡闹行为,在他看来,陆缜这一次被这许多官员联名弹劾,是肯定得被罢官了,所以根本不用顾虑他的身份。

    不光是他,就是那顺天府尹之类的官员,在此事上也抱着相似的看法。所以才会对发生在陆府外头的事情听之任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谁也没想到,陆缜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而且在来到家门前看到这一幕后居然胆大到直接让手下冲这些闹事者下手,最后更是亲自下了重手,把凑巧在场的丁玉卿也给打了个重伤。

    更叫人想不到的是,时隔数年重新回朝的陆缜战斗力竟丝毫不减当年,一番辩驳下来,居然就把别人弹劾自己,强加到自己头上的罪名都给推翻了。而且,随着丁宗恕自己跳出来告他伤人后,反倒被他反将一军,将自己儿子给搭了进去。

    只看天子的反应,丁宗恕就知道事情已大大不妙了。这一回不但不能以此把伤人的罪名降到其身上,反而害了自己儿子。一旦皇帝当朝说出是丁玉卿的罪过,那他这辈子就彻底完了,甚至连自己这个当爹的也得落个管教不严的罪名。

    惶恐、愤怒,再加上对儿子未来的绝望,让一向循规蹈矩的丁侍郎在这一刻瞬间就失去了理智。他恨陆缜,恨不得这家伙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此念一起,就再也控制不住,让他居然不顾如今还是在朝会之上,还有天子与群臣看着,便尖叫一声,恶狠狠地朝着陆缜扑了过去。

    这一下变故实在太过突然,杀了满朝君臣一个措手不及。朱祁钰和他那些臣子们都被这爆发给吓得不轻,有张大了嘴的,也有瞪大了眼睛的,更有不少还惊呼出声。但他们没一个知道该怎么做的……

    好在陆缜并没有被突然的变故给吓得失了分寸,虽然他因跪在地上的缘故处于下方,可反应却是极快,眼见对方凶狠扑来,便赶紧把手在地上一撑,借力就往边上蹿了出去。

    三十岁左右的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再加上几年来习武锻炼不辍,身手自然颇为敏捷。相反,已过五旬的丁宗恕虽然看着模样骇人,动作却要迟缓得多了。哪怕他是先发制人的一方,却还是慢了半拍,让陆缜轻易就闪过了这一扑。

    因为这一下是全力施为,在落空之后,丁宗恕的身子就猛地向前一倾,竟有些稳不住了。而就在这时,陆缜的手就突然动了。

    只见他口中叫了声:“丁侍郎,还请冷静,这可是在陛下面前,切莫乱来!”手却猛地挥出,表面上看来是想拉住对方,让其不好再对自己下手,实则却带了个推字诀,顺着对方前扑的势头加了一把劲儿。

    本就控制不住身子的丁宗恕在被他这么一推后,更是身形一歪,在一声惊呼里,啪地一下,就重重地砸在了广场的地面上。随后便没了动静!

    这太和门广场作为大早朝的地方,自然规格很高,顺带着,地上也铺了质地极佳,只有殿宇中才能用上的金砖。而丁宗恕这一下狠狠砸地,可是头先落的地,这后果可就相当严重了。

    当众人回过神来,赶紧上来查看,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时,却发现他已满头是血地晕厥过去,看着实在狼狈不堪,哪还有一点礼部二把手该有的气度与威严?

    陆缜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似乎想上去问候,却又不知该不该上。可事实上,他心里却是一阵冷笑。这老家伙也是正撞枪口上了,居然就敢跟自己动手,要不是怕弄死了对方会有大-麻烦,刚才那一下自己就能借机要了丁宗恕的老命。

    这一段日子里,陆缜实在很憋屈。明明在山东开海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可偏偏就有那么些人总是要鸡蛋里挑骨头地找自己的麻烦,甚至这回竟把事情闹得如此之大。

    这也就算了,政见不和也是官场常态。可他们居然还对自己的家人干出那等事情来,这可是连江湖帮会里的人都不会做的啊。这丁宗恕纵容儿子干出这样的勾当后不但不后悔认错,反而倒打一耙,又拿这事来弹劾起自己来。

    陆缜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不会以德报怨。既然对方都已经公然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那就只有反击。心头的怒火让他再也忍耐不住,于是趁着对方脚下拌蒜的时候,便下了黑手。

    而从结果来看,他这一下还是相当成功的,不但让丁宗恕在众人面前出了个大丑,而且还没被人看出什么猫腻来。

    在这一阵惊呼声里,朱祁钰终于从震惊里恢复过来。当即,天子便龙颜大怒:“大胆丁宗恕,简直无法无天,无君无父!居然就敢在朕的面前,在这朝会之上公然行凶!原先朕对其子敢干出那等事来还有所怀疑呢,现在看来,真是有其自必有其父了!如此狂孛无礼之人居然在朝廷里窃据礼部侍郎要职,真真是莫大的讽刺!”

    听得皇帝这一番咆哮着说出的话,群臣心里都咯噔一下,知道这回丁宗恕要倒大霉了,便有那与他交情深厚之人迅速站出来为其求起了情来:“陛下息怒,丁侍郎他平日言行一行守礼,这次如此失态一定事出有因,还望陛下三思哪。”

    “是啊陛下,丁侍郎也是两朝老臣了,平日并无过错,还望陛下念其初犯,宽恕则个……”

    更有人把乞求的目光对准了陆缜,想让他也出面为丁宗恕说两句好话。大家很清楚,这事由陆缜而起,如果连他也能出面为其求情的话,天子说不定真会饶了丁侍郎这一遭。

    可面对这些人恳求的表情,陆缜却根本不为所动。笑话,人家对自己做下了这些事情,他又怎么可能再帮丁宗恕说话呢?他向来信奉以牙还牙,所以只当看不到众人的目光,依旧站在那儿。

    而这一回,天子是动了真怒了。这不光是因为丁宗恕如此行为太过无礼,更因为这让他想起了几年前马顺被群臣围殴而死的那件事情。

    虽然两者有很大的不同,马顺比丁宗恕更加该死,连朱祁钰也想杀了他,而且他还是在宫门口被人打死的。可是从性质上来说,这两件事其实都差不多,都是臣子对君王威严的挑战。

    前日,他们在宫门外打死了马顺自己不予追究,今日丁宗恕就敢当了自己的面袭击陆缜。要是自己再不严加惩治的话,明日说不定这些臣子都敢蹬鼻子上脸地对自己这个皇帝动手了。

    此风绝不能再长,必须迅速打压下去!

    打定主意的皇帝顿时就把脸一沉:“丁宗恕身为朝臣德行有亏,纵子行凶,如今更是在朝堂之上干出此等耸人听闻,几近欺君之事来,实在罪不可赦。念其曾有功于朝廷,便只作薄惩,革去其一切官职功名,三日之内驱逐出京。至于其子丁玉卿,以民犯官,着交刑部严审,不得有误!”

    “陛下……”众官员一听,可真有些惊了,这不是要了这对父子的性命么?赶紧就再次开口想要求情。

    可皇帝却哼了一声:“朕意已决,你等不得再说。若还有敢为其求情的,便是丁宗恕的同谋,亦当同罪!”

    这重话一放,众官员终于不敢再说什么了。在惊惶之余,有人忍不住又看了陆缜一眼,心里叹道,以前都说他是属刺猬的得罪了必会伤到自己,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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