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寒露的秋夜显得很有几分凉意,当过堂风从外头呼啸地吹进时,墙上的几根火炬突然明灭了一阵,让堂内几人的心也跟着一揪。

    陆缜在仔细看过面前的密信之后,终于抬起头来,幽幽的目光罩定在跪伏在案前的佟老板身上:“佟力,你真是好手段哪。看来这一年里,你没少向倭寇传递我山东商船出海的相关事宜吧?”

    森然的话语传到下方,让佟力的身子为之一震。在被清格勒拿下,并带到官衙,发现面对的竟是陆缜后,他便真个有些慌了。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就被人给盯上了。

    见他并不开口,陆缜又冷笑一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想你应该不敢再声称自己是冤枉的了吧?不过,你却还不知道此事有多严重,光是勾结倭寇,致使出海船只接连被袭,就足够定你重罪,灭你三族了!”

    顿了一下后,他又继续道:“你的身份来历,早就登记在官衙簿册之上,应该假不了。所以哪怕现在威海并无你的家人,只要官府有心,就一定能找到他们。如何,到了现在,你还不肯交代实情,以减轻自己的罪孽么?”

    这威胁的话语让佟力更感不安,脸上已满是慌乱之色,微微抬起头来,却又不知该不该开口。陆缜见了,又继续给他施加压力:“若你依旧冥顽不灵,那本官就只能用些非常手段了。我这儿可就好几个锦衣卫的人,我想他们最擅长的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本官的耐心可是有限的,等我将你交到他们手里,你觉着自己还能保守什么秘密么?”

    双重威胁压下来,即便佟力的心再坚定,也终于顶不住了。在一阵犹豫之后,他便颓然地道:“我……招……”

    “那就从实招来,你是受何人指使,在这威海一地,还有没有你的同伙了?”陆缜心下一定,赶紧发问道。

    “其实小人刚开始时并不知道自己传递这些消息是给倭寇做了内应,只道是帮着苏老爷把生意给抢过去呢……”佟力一开口,就是先为自己开脱起来。

    陆缜听了,却略一皱眉:“你把话说清楚了,这个苏老爷又是什么人?就是他让你来威海的么?”

    “正是,苏老爷是浙江杭州城里的苏文通老爷……”

    “嗯?”陆缜略微一愣,事情还真与他之前猜测的有些不一样了。没想到这个佟力居然并非由海上的盗匪所派,却和远在千里之外的浙江产生了联系。而在他看了一眼旁边听审的段开宏后,后者便冲他点了下头,表示此言可信。

    因为就段开宏所掌握的佟力身份来看,此人确实是杭州人氏,这与他的供诉是相合的。而陆缜在略作思忖后,也已猜到了这背后的问题所在:“可是因为我山东-突然大开海禁,派船出海贸易伤到了苏文通原先的买卖,所以他才会想到这勾结倭寇,在海上劫杀我山东商船的主意来?然后便派出了你以开客栈的身份潜伏在此,不断将我出海船只的相关信息传递回去?”

    没想到陆缜只一会儿工夫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给看破了,这让佟力又是一阵心惊,随后才点头认了下来:“正是如此。不过这也是在倭寇袭击商船的事情传回来后,小人才想明白的。要是早知道是这么回事,小人怎都不敢干出如此举动来哪,还望大人明鉴哪。”到了这个时候,他最在意的,还是为自己开脱。

    陆缜只是冷笑一声:“你说的倒是好听。那本官问你,既然你早有后悔之意,为何迟迟都不把实情交代出来?而且这段时日里继续助纣为虐,直到今晚被捉?”

    “这个……小人……”佟力立刻就被问住了,而堂上其他人,则都向他投上了鄙夷的目光,显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他的托词而已。

    看到佟力一脸惶恐的模样,陆缜又看着他道:“不过本官也不会不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就看你肯不肯好生配合了。要是能在此事上帮到官府,本官可以保证一定对你从轻发落。”

    “还请大人吩咐,小人一定弥补改过。”在心防被彻底突破之后,佟力已彻底倒向了官府,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确保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很简单,只要你能把一些消息继续传递回去,并让苏文通和海上的倭寇相信你所报非虚,就可算你立下一功,自可对你从轻发落了。”

    “小人愿意,但听大人吩咐。”佟力忙不迭就应了下来,看样子都怕陆缜会突然收回成命一般。见此反应,陆缜脸上的笑容终于和善了一些:“很好。来人,先把他带下去休息,等明日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再作处置不迟。”

    随着一声答应,几名兵卒便上前,拖走了一脸希冀的佟力。而直到这位被带下去后,堂上的几名官员才一脸诧异地小声议论起这次之事来。而段开宏更是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陆缜:“抚台大人,这事真个可信么?”

    他确实不敢相信,这佟力背后所站的居然不是什么倭寇,而是千里之外杭州城里的一个大商人。这实在有些超乎他的常识了。

    但陆缜却深深地点头,正色道:“他的话八成是真的。早在本官还在杭州为官时,就曾和这样的商人打过交道,他们就是和倭寇互相勾结,以此来控制出海贸易一事的。”

    “这……这怎么可能?朝廷不是直到前年才同意在咱们山东试着重新开海么?”手下官员更是奇怪地问道。

    “朝廷虽然明令禁止船只出海,但东南各地阳奉阴违者却是所在多有。所以朝廷所禁者,不过是官府之海,小民之海罢了,却根本阻不了世家大族和大商贾出海贸易。而且,这反而让他们从中获取了更多的好处。这也是为何本官会极力主张开海的原因之一了,只有如此,才能打破那些家伙对海外贸易的垄断,让百姓和朝廷都从中受益。

    “你们应该也有所耳闻,当初本官在京城提出此开海之举时,曾受到了多方阻挠和弹劾。而这其中,出力最多的,就数那些本身就来东南,或与东南走私商人关系密切的官员了。因为他们很清楚,一旦开海之事办成,他们将是损失最大之人。

    “只是本官怎都想不到,这些家伙为了一己之私竟无法无天到如此地步,居然就敢和倭寇勾结了袭击我官府和民间派出的商船。真真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说到这里,陆缜的双眼一眯,已有丝丝杀意透了出来。

    众下属在明白个中因果后,也是心惊不已,若陆巡抚所言是实,那些家伙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本来,本官是打算以和平的开海方式来破掉他们的局面。但现在看来,他们非要用些非常手段了,那我也只有回击,好还那些死难者一个公道!”

    “大人的意思是?”众人感觉到了自家大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斗志,全都精神为之一振。

    陆缜一笑,却并没有把全部想法道出来,只是说道:“既然内患已被找到,接下来就是除外敌的时候了!”

    @@@@@

    半个多月后,一只信鸽在海面上方一阵翱翔后,听到了一声呼哨后,方才把双翅一收,缓缓地落到了一名皮肤黝黑的汉子手上。

    这位熟练地从鸽腿上取下一只竹筒,倒出了里头所放的帛书,而后便迅速转身,来到了后方一排用竹木搭建出来的简陋棚屋跟前。

    “老大,这是刚从杭州那里传递过来的消息。”汉子也没讲什么礼数,直接就推开其中一座棚屋的木门,冲里头正盘膝而坐的干瘦男子说道。

    这个干瘦男子不但皮肤同样粗糙而黝黑,而且脸颊上还有着一道触目惊心的长长疤痕,让人望之平添了数分阴鸷的感觉。虽然只盘坐在地,手上也没有任何兵刃,可依然散发着丝丝让人不敢正视的杀意。

    要是陆缜出现在此,看到此人的模样后,一定会在迟疑后发出惊呼来。因为这个家伙早前就与他多有恩怨,正是当初被他所灭的谢家的长子谢景元,也就是那个在海上凶名颇盛的海上鹰!

    话说数年前,在杭州城外一战后,海上鹰的实力大损,但好在谢景元见机够快,迅速抽身,才得以逃脱。

    于是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一直都蛰伏海上,一面寻找靠山,一面不断发展自己的势力。经过这些年的努力,谢景元手下再次聚集起了上千弟兄,论实力更胜当初。

    而在这时候,他就又有了为家人复仇的心思。当杭州城里的那些商人找到了他,希望借他直力对付山东商船,并提到陆缜此人在其中的作用后,谢景元没有多作犹豫,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对他来说,只要能报复陆缜,就一定会做。何况,这么一来还能获取不少的好处的。

    什么叫冤家路窄,这次的争斗明显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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