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冬去春来。转眼间,还算平静的大明景泰二年便已过去,如今已是景泰三年的三月时节了。

    这是个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好季节,目所能及的都是一片姹紫嫣红,让人看了不觉心生喜悦与欢愉。而这时候要是身在江南,坐着画舫轻轻荡漾在人间天堂杭州明珠的西湖之上,更容易让人生出神仙也不过如此的喟叹了。

    要是此时面前桌案之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前方还有柔婉的江南美人儿载歌载舞以佐酒性,那就更是让人沉浸其中,就是有再多的忧愁也会被抛到九霄云外,只享受这无边的风月。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此时这艘华贵画舫上的几名客人,明显看着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即便杭州有名的花魁婉玉在那儿使尽了手段,也没能让他们真正开怀。甚至于,当船开到湖心之后,几名客人更是一摆手,就把周围人等都给屏退出了二层船舱。

    对于这几位的不解风情,画舫上的女子们纵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表露半点心中的不满。因为她们可是认得这几位中年恩客的,他们可都是杭城中有名的富商大贾,只消一句话,就能让船上众人无法在城中立足。

    随着这些无关之人相继退下,船舱里的气氛就变得越发压抑起来,久久都没人开口说什么。直沉默了足有盏茶工夫后,看着年岁最轻的一名白脸男子才端起酒杯郁郁地喝了一口道:“各位,咱们约在此地可不是为了喝花酒的,有些事还是明说了吧。”

    “萧老弟还是这么的性急,也罢,那就由我这个半截入土之人来开这个头吧。”一名六旬老者轻咳了一声道:“各位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咱们几家这半年多来都损失了不少吧?”

    “齐老说的是,这半年我陈家好容易运到外头的货物不但再不能卖出原先的价格了,而且还有近半给带了回来。这是咱们这几年里,不,这几十年里都未有过的情况。就是当初谢家在时,也没这么憋屈过。”

    “我们家也是如此。当初倭国之人趋之若鹜的上好茶叶,本来是可以卖出一斤十两银子的,可今年年初你们猜他们开价多少?居然只是二两!这也就比咱们运去北边多赚少许而已,这不亏大了么?”

    “我家的绸缎也是如此。以往能卖出去的东西,今年减价都无人问津,这趟出海仔细算来,是亏了好几千两银子的。毕竟出海的种种支出可实在不小哪!”……

    既然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便都忍不住了,纷纷你一句我一句地诉起了苦来,唉声叹气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不错,如今坐在此地的这几名衣着光鲜,地位不低的杭州富商都是从事着海外贸易——或者说是走私贸易的商人。

    话说,虽然早在太祖皇帝时,朝廷就明令禁止百姓私自出海,更禁止大明商人把东西卖往他国。但是,作为天下间最富庶的地方之一,又是商业最发达的所在,浙江当地可有的是阳奉阴违,暗地里不断把当地特产卖往海外的商人。

    对此,其实地方官府也是有所了解的。可这种破坏规矩的商人都是家大业大,甚至在朝中都有靠山之辈,而且他们一个个又很会做人,不敢吃独食,早分出部分走私所得把衙门上下都给打点到了,所以地方官员对此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有这回子事儿了。

    早些年里,因为有最大的走私商谢家勾结海盗倭寇的存在,其他几家的生意还做不太大,最多只能跟着喝口汤而已。可自从正统十一年出了档子事情,使谢家彻底完蛋之后,这些商人可算是撒了欢了,生意也更是做得风生水起。

    几年下来,他们的身家全都翻了几倍,如今隐隐然已成了杭城里屈指可数的富贵人家,比那些老实做一般生意的商人可要强太多了。同时,他们也不断和本地出去的朝廷官员搞好关系,如今一个个都有了不小的靠山。

    他们本以为,这样的好事会一直持续下去。可不料,事情突然就在去年发生了改变,原先稳稳能大赚一笔的买卖居然就突然不再了,反倒有贱卖亏损的可能,这是他们几个所万不能接受的,也是他们几个今日聚首一起的原因所在。

    在诉了一阵子苦后,齐老才摆手打断了这些没什么用处的说话:“想必大家应该很清楚这其中的原委了吧?自前年朝廷突然就准许开放海禁,只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咱们的损失已如此巨大。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咱们几家的日子可就彻底过不下去喽。”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那萧老弟更是抱怨道:“也不知朝中那些位是做什么的,居然连这事都拦不住,硬是让那陆缜在山东开设了港口。这下可好,咱们再难如以往般财源广进了。”

    “何止如此,山东那边不但抢我们的生意,而且东西卖得可比咱们要便宜多了。我派去琉球的人可是问得明白了,那边卖与他们的货物只有咱们原先价格的一半不到,这不是断我们的财路么?”

    “谁让人家出海光明正大,都不用给官府什么好处,自然能把价格给压下去了。可咱们就不同了,光是给几个衙门的好处,就占了三成,再加上出海船工的要价,也只能卖这么多才有赚头了。”

    几人又说起了自己的苦处,就仿佛是有人逼着他们非要冒险走私一样。但在场众人都是干这一行的,自然是感同身受,深以为然,纷纷直言山东那边做事太不地道,这是完全地与自家过不去了。

    “不成,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再继续了,不然咱们的买卖是彻底没法做了。齐老,你见多识广,又是前辈,来给咱们拿个主意吧。”

    齐老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要说应对眼下困境的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不过都有些难处,就看大家想怎么做了。”见大家都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便继续道:“这第一个法子,就是让人给北京的那些位大人们求助了。他们每年都没少拿咱们的孝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这个……怕是很难了。”有人皱着眉头摇头:“我之前听说了,山东那边弄到手的银子,有一半是进了皇帝手的,你说那些大人们还能说服皇帝不成?而且,几年前他们的反对都不能成事,就更别提现在了。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再想从朝廷方面入手已不可能。”

    其他几人也纷纷表示赞同。他们大多都有靠山在朝廷里,自然很清楚山东这局面是怎么回事了。即便那些官员真看在银子的份上硬着头皮出头,也不可能让天子收回成命了。毕竟那可是巨额的利润,换了谁也不肯吐出来的。

    见大家一致否了自己的主意,齐老却也不恼,只是喝了口酒润了润喉咙,才继续道:“既然各位觉着此法难成,那就只能用个更冒险的法子了。”说话间,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寒光。

    “还请齐老你明示。”

    “大家可还记得当初谢家是怎么压得咱们没法翻身的么?”齐老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众人先是一呆,随后便明白了过来:“您老的意思,是借海上那些人的力量来对付他们?”有几位说这话时明显有些不安了。

    “不错,这几年来,为了海路上的平安,咱们可没少给他们好处。现如今,咱们出了事了,他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吧?”齐老理所当然地说道。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后,也不禁点下了头去。确实,这几年来,即便没了谢家在后掣肘,他们出海依然是困难重重,这其中就有海盗倭寇的问题。而作为商人,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拿钱开路,收买讨好这些贼人了。

    但随后,又有人有些迟疑地道:“可是,这些倭寇当真可信么?我们出钱让他们不要骚扰我们的商船倒不是什么问题,可让他们为我所用,甚至去和山东官府为敌,这可不容易哪。”

    “是啊,倭寇会这么听话?就算我们给的钱再多,他们也未必肯冒这么大的风险哪……”

    听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提出看法,齐老只是笑笑。直到大家都住了口后,他才道:“要是一般情况下,我们确实很难说服他们为我所用。但是,如今在山东主持大局的是陆缜,就另当别论了。”

    “此话怎讲?”大家又是一愣,有些跟不上老人家的节奏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齐老也不再卖关子了,便道:“你们可还记得当初谢家是因何才会被满门抄斩的么?”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随后有几个便露出了恍然之色:“齐老的意思,是说倭寇里有人想要报当日之仇?”

    “对,我也记起来了,当日就是这个陆缜把谢家彻底扳倒的!”

    “不错!”齐老呵呵笑道:“有个人为了这仇恨已等了好几年了,也该让他出这口恶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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