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沈家的偏厅,看着拥有举人身份的沈方那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新任的户房典吏张宪就是一阵腻歪,好容易才算是把火气给压了下去,继续用劝诫的语气说道:“沈老爷,这都三日了,你怎么就不肯把粮食发还回去呢?这可是大老爷一早就吩咐下来的差事,你这么拖着,咱们也不好交差哪。”

    沈方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这么个县衙的小吏他还真不放在眼里。毕竟以自己的身份,在县里的地位也就比孔家的人要矮上一些,就是到了县衙见知县也是有座位的,今日能拨冗见这张宪一面已经是大面子了。至于他提到的关于拿出粮食来的要求,沈老爷是连考虑都没作考虑。

    在这么沉默了有半晌,眼看着张宪都要翻脸了,沈方才呵呵地笑道:“张典吏这话说的,可不是老夫不肯给你和县令大人这个面子,实在是事情难办哪。当着明人就不说暗话了,你应该知道最近秋粮一事到底是谁在做这个主,我沈家可不敢乱来。而且,之前收来的那些粮食早就被运往孔府粮仓里存起来了,又怎么拿得出来呢?”

    听他还是这番说辞,张宪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沈老爷,你这话也就哄哄不知情之人了。我早得了线报,你府上之前所收的粮食都还留在自家库房里呢,现在把一切推到孔家身上,却是什么意思?”

    听他一下就戳穿了自己的谎言,也让沈方脸上的笑容为之一僵,当即哼了一声:“反正老夫已把话说尽了,粮食是交不出来的,就不留张典吏了。来福,送客!”

    随着他这一声吩咐,一名仆人已走到了厅前,冲面色阴沉的张宪作了个请的手势:“张典吏还请慢走,恕不远送了。”

    “你……”在气哼哼地盯了这对主仆几眼之后,张宪还是一甩袖子站起了身来。他也知道自己这胥吏的身份根本奈何不了对方,硬要发作只会自取其辱,所以只能悻悻离开。不过在走到厅外之后,他又突然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依然稳坐在椅子上的沈方一眼:“沈老爷,做事还是须留有余地,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这才大步而去。

    听他放下如此狠话,沈方的脸上也现出了不快之色,只是盯着张宪的背影来了句:“就凭你!”

    “老爷。”这时,一旁的来福却有些担忧地开了口:“这一回是不是把事情做得太绝了,毕竟人家是官府中人……”

    “怕的什么?就是那邱知县也奈何不了我沈家。何况这次顶在前头的还有衍圣公孔家呢,我总不能为了不得罪县衙而把孔家往死了得罪吧?”

    本来老仆还想再劝几句,因为他听说县城里最近的风色有些不对。但见自家老爷已现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最终还是把劝诫的话给咽了回去。他了解沈方的性子,一旦是他决定之事,谁说的都没用。只是在转过身去后,老仆人还是满是担忧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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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十日,距离邱县令把差事安排下来已有八日时间,可县衙众人却依然没有一个能把差事按量完成的,这让他们越发的不安起来。

    虽然之后县令大人并没有如三日之前般把他们拉到外头大板子伺候,可是申斥却还是免不了的。并且,大人再次重申了自己定下的规矩,留给他们的时限已经不足一半了,一旦到了十八那天还未能把差事办成,这些胥吏差役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因办事不力而被开革出县衙。

    若是摆在以前,他们或许还未必会信县令有此魄力,可是现在却不同了。有了那位大人在背后撑腰,他都敢当众把一名县衙老人生生杖杀,开革一批人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大家也都知道,这或许也是邱县令对这些年来被他们勾结孔家架空自己的一种发泄。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作为一县县令被手下人如此压制着,心里的憋气是别提了,一旦爆发自然极为可怕。

    正因如此,虽然今日陆缜并未露面,可在邱县令跟前,他们一个个还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出来之后,更是个个面色忧郁,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不知不觉间,几名六房典吏和要紧书吏又如往常商议事务般凑到了一起。到了这时候,必须群策群力地为自己的将来想想法子了。

    只是眼下的难题可是不是那么好解决的,几人围坐一屋,却是久久都没人开口说话。终于,在沉默了足有一刻钟后,年纪最轻的刑房典吏开了口:“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哪,我们必须拿出个自救的章程来,我可不想再让板子打在身上了。”

    “你道谁想吃这苦头么?”一句话终于打破了沉默,资历最老的户房典吏黄觉哼声道:“可现在咱们就是受那夹板气之人,是哪边都得罪不起,你说我们能有个什么办法?”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点头,随即又一个个发牢骚的发牢骚,吐苦水的吐苦水。直言这几日里自己赔了多少笑脸,说了多少好话,可那些狗大户就是不肯点这个头,显然是要看着自己完蛋了。

    “好了,这种没什么用处的话就别提了。现在咱们要商议的,还是怎么度过眼下这难关。你们说说,该怎么办?”黄觉再次出言打断了大家,把话题拉回到了正轨之上。

    “能有什么法子?以前我们还能压着大老爷,可现在是完全反过来了。可那些大户个个身份不低,又和孔家关系密切,我们还能逼着他们不成?又或者我们能有面子去跟孔家的人商议着把粮食拿出来么?”礼房典吏也是一脸的无奈。

    众人纷纷苦笑摇头,开玩笑,就是以前他们也只有听孔家意思行事的份儿,怎敢要求孔家为自己做什么。而到了今日,自然更没有这方面的底气了。

    “张老弟,大家都说了这么多了,你怎么进来之后却一言不发?可是因为初任户房典吏,所以还不能适应么?”工房典吏看了一眼一直保持沉默的张宪道。

    张宪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当日那位不是跟我们提了一句么,说要让那些狗大户就范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要找到能让他们畏惧的东西即可。我就在想,什么才能使大户们感到畏惧。”

    “这不明摆着的么?能让狗大户们畏惧的不是我们县衙,而是孔家哪。不然也不至于孔家一句话,就让这些狗大户把不理县衙规章就把秋粮给扣了下来。”刑房典吏当即回答道:“可是那孔家又怎么可能帮我们出头呢?”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又小声地说,这分明就是那位消遣大家的说法而已。可是张宪却不这么看,他在沉吟之后又道:“那位身份高贵,怎么可能来消遣我等呢?这其中一定另有玄机。”

    “那你说说,他这话到底包含着什么意思?”黄觉也不禁心了一动,急声问道。

    “到底在我曲阜县里,有什么是能让那些狗大户感到畏惧的呢,除了孔家,还有什么呢?是县令大人,还是王法?你说要是我们直接出人拿下他们,能不能逼迫他们把粮食给交出来?”刑房典吏顺着这个思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很快就被黄觉给否了:“胡闹,那些狗大户个个都有着身份,最起码也有个员外的称呼,岂是我们随意能拿得下的?他们又不是寻常百姓,可任我们揉-搓却不敢反抗。只可惜,现在那些百姓是真拿不出粮食来了,不然问题倒好解决了。”

    “百姓……”听他这么说来,张宪突然两眼一亮,怔怔地重复了几次,然后一拍大腿:“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

    “你想到了什么?”众人看他如此模样,不觉心下一喜,赶紧就追问道。

    “其实能叫狗大户们应付不了的可不是我们,而就是那些寻常的村民百姓哪。只要让他们闹将过去,甚至是打骂上门,还愁不能逼着他们不从么?”张宪当即有些兴奋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能成么?那些狗大户连县衙都不放在眼里,会在意那些小民?”

    “如果只是一两个百姓闹事,他们当然不会当回子事儿了。可要是几十几百个百姓围住了他们的院子,甚至要冲进去呢?就算他们的胆子再大,也不敢与百姓抗衡吧?”

    “可是……那些百姓有这胆子么?狗大户们可一直都把他们吃得死死的呀。”

    “百姓是因为畏惧官府王法才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可只要我们县衙对此不作表示,放任其施为,那些狗大户还能应付得了么?”张宪越说越是兴奋,脸都涨得通红,他想到了这能让昨日刁难自己的沈家有多难堪。

    众人闻言都短暂地陷入到了沉默,而随后,又一个个都点下了头去。显然,那位大人说的就是这个法子,这也是他们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了。而且,这在解决了眼下难题之外,还可以为自己出了这些天所受的恶气,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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