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统十四年七月初八日清晨,北京城。

    昨日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乞巧节,与后世被那些奸商们忽悠成了什么传统的情人节不同,此时的七夕依然有着它自身的特色——这是年轻女子们展现自己的心灵手巧,同时向天上的织女祈求诸事顺遂的日子,这日压根就跟什么情爱扯不上半点关系。

    其实只要仔细想想传说中牛郎与织女间的关系也就能明白了,他们两个压根不是什么情人关系,而是实实在在的夫妻,甚至连儿女都有了。如此说来,每年这时候的鹊桥相会也不再是情人幽会,而成了一家团聚的温馨时光。

    额,有些扯远了……这早上,整个北京城里依然弥漫着香火味儿,那是昨晚诸多少女姑娘在自家院落里焚香祷告后所留下的气味,这让几名来到城门处等候开城的行人不觉轻轻皱了下眉头。

    等到他们抵达德胜门前时,时间刚好到了,随着那名城门官一声低喝:“开城门!”几名军卒已迅速上前,在取下边上的锁头后,便用力搅动边上的转盘,从而让足有几百斤重的巨大城门门闩给慢慢吊起,然后再有人上前,将沉重的城门轰然推开。

    等忙完这一切,一干打算离城的百姓才在军卒们的督促下,拿着自己的路引过所,排着队由兵卒进行检查,同时再交一份城门税后,才得以离开京城。这都是早些年就留下的规矩,所以众行人也不见半点怨言,个个都耐着性子等着自己能就此离开。

    可还没进出几个人呢,城外突然就传来了几阵激烈而快速的马蹄声,这让所有人都不觉心下好奇。敢在京城如此纵马疾驰,即便如今还没进城依然是极少见的情况,莫非是某些勋贵子弟喝醉了酒才会如此放肆么?

    甚至有几个守门的兵卒还顺手抄起了手边的刀枪来,摆开了随时迎击的架势。他们的职责就是守好城门,若是真有人敢随意闯门,哪怕身份再是高贵,他们也不能放纵,不然上头自然是会怪罪的。

    可随即,三乘人马便已迅速映入了众人的眼帘。而在看清楚这些人的打扮,以及背上所插小旗的模样后,本打算上前喝止阻拦的军卒们迅速就做出了与之相反的举动,立刻高声喊道:“所有人都散开,让出路来!”说话的同时,还把那些愣在原地的人给推到了边上。

    就在他们做完这一切后,这三乘马便已呼地一下冲进了城门。马上的骑士整个人都完全贴在了马背之上,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前头的道路,根本连身边这些家伙的样子都没有瞥上一眼,就这么直接从众人边上奔了过去。只留下了大团大团的尘土,让城门口的众人好一阵咳嗽。

    “真是岂有此理,他们到底是什么路数,居然敢如此直闯北京城?”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忍不住抱怨起来。

    但在身边一人轻声解释后,他便不再说什么了,反而露出了惶恐之色:“你可少说两句吧,这些都是奉命传送军报的急递斥候,他们身有重任,天下州郡都可畅通无阻。别说如今城门已开,就是晚上,只要亮明身份,这北京城门也得为他们而开。而且,若是有人阻了他们的去路,他们是随时可以拔刀砍杀的,因为一切都以军情急报为重!”

    这一道理,对常年行走在外的人来说完全就是常识了,所以此话落到旁人耳中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们唯一感到有些不安的是,这些斥候看着着实有些狼狈,似乎不是来传捷报的。而如今整个大明,似乎也只有北边的那场大战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功夫地传递军报了,莫非北伐出了是岔子?

    想到这点的众人都变得神色凝重,就是那些兵卒,此时动作也变得快了起来,有些人的目光再次往城内方向张去,似乎是想看看那里到底会发生什么。

    此时,京城里已有不少人知道了这一情况,毕竟那三名骑士是以最快的速度从长街之上疾驰而过的,其闹出的动静可实在不小。甚至有些人还跟着他们的脚步来到了兵部衙门跟前,想看看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过隔着重重守卫,和高大厚重的大门,寻常百姓是怎么都不可能真个知道他们到底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

    兵部正堂,于谦此时正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那名明显脱了力,连站都站不稳的斥候:“你……你说什么?”话出口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干涩与发颤了。

    那名斥候的身子也在打着颤,却不知是因为连日急驰下累的,还是惊慌导致。但他还是拼尽全力道:“侍郎大人,小的可不敢在如此大事上说谎……大军在与鞑子的交锋中确实全……全军覆没……这是我们总兵亲笔所写的军报。”说着,他已把随身的一只小包袱解了下来,单膝跪地,将之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于谦坐在那儿,脸上阴晴不定了良久,似乎都没有勇气伸手去拿这份军报。他实在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竟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这怎么可能?近五十万大军,起大明举国之兵,更有天子御驾亲征,还有张辅这样的军中宿将老将压阵,怎么可能被蒙人打败,而且还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全军覆没的惨败!

    但事实摆在眼前,已容不得他不信了。在沉默了良久后,于谦终于把牙一咬,缓缓起身,来到那斥候跟前,从他手里接过了战报。同时口中关切地道:“那陛下呢?他可无恙吗?”

    “陛……陛下他在乱军之中失去了踪迹……”

    “什么?”于谦只觉着有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打在了自己的头顶和心坎之上,直震得他眼前一黑,身子一阵摇晃,差点就这么倒下。

    幸好,那名斥候还算眼疾手快,一见他这模样,就赶紧起身搀扶,才没让他直接摔倒在地。饶是于谦这等经历见识过无数风浪之人,在骤然听闻这么个骇人消息后,也是彻底被震懵了。

    半晌之后,他才猛地回神,赶紧在确认过那战报上的火漆没有任何损坏后,拿刀将之挑开,并用有些颤抖的手打开信封,取出了里头的文书。

    在看这份战报前,于谦还怀有一丝侥幸心理,觉着这或许是这名斥候记错了上头的话。可是,在仔细看了那份军报,将每一个字都印入眼中后,他才知道,事情居然比对方所报的更加凄惨严重——

    不但大军彻底溃败,天子下落不明,而且那些随驾的朝臣,无论文武贵贱,居然也都没能返回宣府。虽然不在前方,但于谦已生出了一个极度不好的想法,恐怕这些朝臣都难以幸免了。

    想着那些曾经熟悉的同僚居然都葬送在了这一场大败之中,于谦就只觉着一阵心如刀绞,眼睛也红了,呼吸更是紊乱起来。半晌,才低低地吼了一声:“王振阉患,误国误君哪!”

    早在王振鼓动天子去大同那里时,他就隐隐感到了不安。而随后,他们居然也没从大同出兵,而是突然又回师宣府,就更让于谦看出危险来了。果然,从这军报里就可看出,正是因为行军在外,又没有任何的防范,才给了蒙人以可趁之机,从而导致了这一场难以想象的大败。

    恐怕经此一战,大明百年来所辛苦建下的对蒙人的优势将荡然无存,甚至更可怕的是,说不定蒙人会借此大胜,继续发兵南下。到那时,大败之下的边军还能抵挡住他们的攻势么?

    还有天子……他到底身在何处,是否靠着大明历代先皇和上天的庇佑而得以脱身呢?要是连他也……于谦对此是连想都不敢想了。

    这次的事情实在太大,可不是他一个兵部侍郎就能应对的。所以在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神迅速得以稳定下来后,于谦终于抬步往外走,同时口中则对那名依然留在原地的斥候道:“辛苦你了,你且先杂衙门里歇息一下,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有人请你前去说明情况。”

    那斥候也是满脸愁容,闻言赶忙答应,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跟着于谦一道走出门去。

    为了不造成大的慌乱,于谦并没有把事情宣布出来,只是脸色凝重的叫人备下车轿,然后匆匆出了兵部衙门。

    小半个时辰后,他已来到了皇宫跟前,递上自己的腰牌,求见郕王殿下。

    此时,郕王朱祁钰正和胡濙商议着之前黄河水患的赈灾事宜呢——天子抛下整个江山,带着大臣去打仗了,国中大事自然得由他们这些留守之人多多用心了。

    听说于谦有要事禀报,朱祁钰也不作什么犹豫,便命人将之召了进来。

    只是在看到于侍郎那一脸严肃,甚至带着些彷徨悲伤的神色后,两人才露出疑惑之色:“于侍郎,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你看着怎的如此不安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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