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正感到为难呢,王振和曹鼐提出的法子其实是一样的,但其中的分别他也心知肚明。论亲疏远近,王振自然占了上风,可朱祁镇也知道这么做有些不妥,毕竟厂卫在许多事上是摆不上台面的。

    或许,自己可以和稀泥地让两方都出人前往大同查探究竟,这样互相有了牵制,办事也能更尽心些。这是皇帝在于谦开口前想出的对策,而听到这句话后,他却是精神一振:“哦?于卿有什么别的看法么?”对于谦,他向来是颇为看重的,不然也不会用夺情的手段将其从杭州老家给拉回到京城了。

    于谦扫了一眼周围那些同僚后,方才开口:“陛下,臣以为此时再派官员前往大同探查真假已经有些晚了。若事情传出去,不但民间百姓会多有议论,就是边关将士说不定也会感到不满,甚至心寒。若最后查出此番功劳确有问题也就罢了,可要是大同的这场大捷乃是事实呢?看到朝廷不但没有封赏,反而派人来查问,那边关将士……”

    他这话虽未完全说开,但其中意思已经透了出来。这也让不少人的心里一动,就是天子也微微皱起了眉头,确实,这么做很有些不地道,对边军军心士气的打击也一定不小。

    看出大家已领会了自己话中之意,于谦便打铁趁热地道:“另外,朝廷本打算在上元节时便公布这一战果,此时其实已是满城皆知。若突然改变,那天下人将如何看待?这也是值得深思的一个问题哪。”

    朝廷的威信是建立在信誉的基础上的,若是在某些决定上朝令夕改,确实会给他们带来不小的影响。这一点,内阁和六部的相关官员的感受是最深的,所以他们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同,曹鼐更是出声支持:“陛下,于侍郎所言甚是,是微臣之前将事情想简单了。”

    “若照于侍郎你这说法,那朝廷就该不问真假地封赏大同官军了?此例一开,今后边军要是都有样学样,后果可殊难预料哪。”王振的脸色有些难看地说了这么一句。显然,他对于谦突然的横插一棒是相当不满的。

    不过这话却也有几分道理,不但王振一党的几名官员适时地出声附和,就连皇帝也略略皱起了眉头:“确实,朝廷总不能什么都不查就对此事加以封赏吧?”

    “陛下,臣有一法或可解此难题。”于谦在站出来说话时,就有了打算,此刻立即回话道。

    “哦,说来听听。”朱祁镇忙点头,饶有兴味地说道。

    “臣以为,朝廷可以下旨,让大同守军派人来京城献捷,如此便可解决所有问题了。”于谦沉着地道出了自己的对策。

    而此言一出,在场不少官员的脸色却是一变,就连张辅也是白眉一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这献捷,从字面意思上来说,就是由立功的军士押送着战斗胜利后的所得,比如缴获、首级、俘虏什么的来京城上缴了。而这,却是无尚的荣誉,只有为朝廷立下了大功的人才能有进京献捷的待遇。

    大明立国这百来年里,与外敌作战也不知凡几,可真正有将领能隆而重之献捷的,却是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所以这对朝廷来说自然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了。

    可仔细想来,以近几十年来边关的平静,以及此番杀伤蒙人近五千的战果,让他们进京一趟倒也不算是小题大做了。

    于谦的话还在继续:“如此做有两个好处。一者可以用此来验证他们在捷报上所提的斩首之数是否是实。只要他们真能拿来数千蒙人首级,则他们的功劳不辩自明,朝廷也可趁机好生封赏边关将士。而要是他们所言有诈,必然心虚而不敢上京,到时朝廷处置他们也就名正言顺了。

    “至于第二点好处,那就是有此一说法,那百姓也不会对此多加怀疑与议论了,如此我朝廷的颜面和威信也就得以保全。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其实都不用问这一句,因为朱祁镇脸上的笑容已经表明了一切。这,确实是最完美的,解决眼下难题的好办法。

    “此法大妙,各位爱卿以为如何?”皇帝说着,又扫视着问了一下面前的这些大臣。

    众臣自然不会在此事上与天子唱反调,就连王振,也沉默了。于是,当即,他们就定下了拟旨让大同守军来京献捷的意思,并由兵部即刻派出人马,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将之送去大同。

    当这一问题解决后,君臣都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只有王振,脸色有些阴沉地看了于谦一眼,因为这位明显坏了他的好事,本来他可趁机把手伸进边军,现在看来,又得要缓上一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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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朝廷的旨意抵达大同城时,已是三日之后的事情了。

    此时的大同,早已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同时因为正逢上元佳节,满城内外都是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

    在经历了这场忽起忽落的战事后,无论军民都格外珍惜眼前的平静与太平,所以今年的上元灯会看着要比以往热闹上了许多。就连以前不怎么凑热闹的总兵府门前,今年也破例地立起了一座灯山,让原来的肃杀之气减轻了不少。

    不过这位跑了几天路,早已精疲力竭的骑士却根本没心思去领略城中变化,在冲过长街,直达总兵府门前后,便高声喝了起来:“朝廷有令,大同总兵胡遂速速出来接旨!”

    听得这话,府门前守着的几名兵卒立刻就动了起来,急奔入门,传递了消息。不一会儿工夫,当那名骑士被人搀扶着走下马来,来到府门口时,一向关闭的总兵府正门便呼啦一声大开,胡遂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满脸喜色地迎了出来。

    在他看来,这应该是朝廷要重赏大同边军了。虽然这次的胜利几乎和城里守军没有太大关系,可在他所陈报的捷报里,还是多加了几笔,为的自然就是从朝廷那里获得更多的好处了。

    毕竟大同守军这些年来的日子实在有些苦,正需要一些赏赐来提振军心。当然,他也不会忘了陆缜和蔚州的守军,到时自然会有大把的好处给他们。

    只是,当那骑士将手中旨意宣读完了之后,众人满脸的笑容就迅速凝固住了——这算什么?居然一点赏赐都没有派人送来,只是让他们上京献捷?

    不过很快地,胡遂又恢复了过来,脸上露出了更为欢喜的笑容,在招呼了那名骑士,让其就地歇息后,他便把手下的将领们都召集了起来,满脸堆笑地道:“各位,这可是无尚的荣誉哪。我大明立国百年,能上京献捷的却是屈指可数。看来此番我们大同上下都将获得重赏了。”

    众人一听,这才重新兴奋起来,一个个欢呼不已,还有不少人甚至在猜想着最后朝廷能给大同多少好处了。

    只有一人,在众人都满心欢喜的时候没有跟着笑,反而略略皱起了眉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这一切,自然也落到了胡遂的眼中,不过他也并不急着点破,直到众人都在恭喜后离开,他才叫道:“施都司,你且留一下。”

    被点到名的,正是那位脸上有异样之色的将领,叫作施南春,是个为人精细的将领。闻得此言,就知道是总兵大人看出了自己有心事,便应声留了下来。

    直到堂中只剩下他们二人,胡遂才神色严肃地看着他:“施都司你是看出了什么问题了么?”

    施南春略一沉吟,便也正色道:“不敢有瞒大人,此番朝廷之意看着确有些难明的地方。这次的功劳虽然不小,但还不至于到让我们大张旗鼓入京献捷的地步,所以末将以为这其中另有原因。”

    “那会是什么?”胡遂忙又追问了一句。其实他心里也隐隐有种不那么痛快的感觉,所以很想听听这个属下的意思。

    “恐怕是朝中有人对这次的战果生出不信任了。毕竟几十年来我大明都未曾有过如此大胜,朝中那些人以小人之心度我们作假也在情理之中。”

    “哼……一群不知兵事之人,只会妒贤嫉能。”胡遂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这才道:“这么说来,他们是想借此来验证我们陈报的战果究竟是真是假了?”

    施南春点了下头:“不单是战果,还有此战可胜的原因所在,若不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则很可能惹来非议。”

    胡遂低头沉思了片刻,这才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了。看来这次的献捷也不简单哪,我们也不能随便应付了事。不但要把俘虏和鞑子的头颅都带去,最好还能派个能说服一干官员的人去。而这个人嘛,看来非他莫属了。”

    “是啊,看来这次的功劳,还是得属于他的。”施南春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二人提到的你那个“他”,自然就是已经返回蔚州的陆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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