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陆缜拜见胡遂,并被他身边的老仆韩叔送出后,他这个蔚州知州的名声就迅速在大同城里宣扬了开来。连带着之前的那些功劳,也再次被人提及,其风头可谓不小。

    但在之后的几日里,陆缜却显得颇为低调。不但没有借此机会去和苗广泰谈及盐引一事,甚至连知府大人那儿都没再去作什么纠缠。他只忙着处理之前运粮到大同的相关后续事宜,其他时候则只是安分地待在驿站之中,等着苗知府把之前的事情给自己一个答复。

    这也正是陆缜精明的地方了,他深知为人不可太贪,至少不能给人产生一种得寸进尺的感觉来。所以在从知府衙门要出那笔修缮蔚州城防的银子之前,他是不会把盐引之事给道出来的。

    当然,他也不完全只是枯等,在处理完了手头之事后,便开始履行起之前的承诺了——在来大同的路上,他可是跟众人许过愿的,只要能尽快赶到大同,就会好生地犒劳众人。

    现在差事办完,他自然不会抵赖。所以抽了一日中午,便去把城里一家还算不错的酒楼给整个包了下来,然后请一干民夫,以及功劳更大的军卒们吃顿好的。

    其实,光是驿站里提供的食物已经足够让那些只能算勉强吃饱饭的民夫们颇感满意了,而现在陆缜居然自己拿出好几十两银子来宴请众人,自然更是让所有人都对他感激不已。

    这次的酒宴虽然没有太过名贵的菜肴,但酒肉却是管够的。看着那一桌桌满是肉菜,还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一到酒楼,这些人就再也按捺不住了,在高声谢过陆缜后,便纷纷入座,就着杯中酒便大快朵颐了起来。

    倒是陆缜这个出了钱的,只是在旁陪着喝了几口酒,吃了些菜肴了事。而这一切落在费展沧眼里,更觉着这位陆知州是个让人看不透的人。虽然他也遇到过一些慷慨的上司,但他们也只是在立下了大功后,才会拿出自己的钱财来赏赐立功的兄弟。但陆缜居然会做到一视同仁,光这一条,就已超过了许多将领了。

    当然,也有人是另一个看法,比如那些端菜上酒的小二们,趁着空闲的时候,便躲在一旁小声议论起来:“这位主儿看着可是有身份的,今日怎的却请了这么班跟饿极投胎似的人吃饭?他是钱多了没处花么?”

    “谁知道呢?许是他为了邀买人心吧?不过说实在的,光这一桌酒菜,似乎也买不了什么人心,我看多数人都只会把他当个冤大头吧。”

    对于这些家伙的言论,陆缜自然是听不到的。其实就算是听到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他们压根不会明白自己这么做的用意。他所以肯出这些钱,为的就是让这些军卒和百姓相信,自己是个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的人。

    陆缜很清楚,自己想要在蔚州真正站稳脚跟,自然是不能只靠着王家的配合,而是必须在百姓中间建立自己的威信。而本来,这威信可以通过打击王家的种种不法行为来获取。但现在的情况,却让他没法再这么做了,所以只能另寻他法。

    这次,他便打算靠这些人来回去传播自己重承诺的一面,那样将来州衙再对外颁布什么条令,其说服力就很足了。这其实和当初商鞅在咸阳城立木取信的作法是很相似的,只是陆缜的本钱更少一些,不过是拿出几十两银子请大家吃了这一顿而已。

    可就在陆缜端着酒杯,心里暗自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去和苗广泰交涉,让他答应把盐引一块给让出来时,酒楼关闭的大门突然被人猛地撞了开来,一个粗豪而嚣张的声音随之响起:“老子倒要瞧瞧,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不让老子带人来此用饭!”

    陆缜闻声望去,正瞧见了一条黑大汉气冲冲地站在门前,而在其身旁,还站了酒楼的掌柜,此刻后者的脸色颇为难看,满是担心与无奈。

    这一变故,确实让楼内一干吃喝之人都是一呆,不少兵卒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作为边关将士,他们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自然脾气不会太好。要不是这里乃是大同,而且有陆缜这位值得他们尊敬的大人在,他们中一些很可能就已经跳出来与那黑大汉起争执了。

    虽然对方并没有穿什么甲胄或是武官官服,但只一眼间,陆缜就看出这个黑大汉应该是个军伍中人。这让他心里略略有了些底气,便欲起身与之理论,毕竟道理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但就在这时,外头又有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阎将军,他们这分明就是不给你面子了。小的昨晚就曾来此知会过,说明了今日会宴请你阎锋阎将军,可他们倒好,居然就敢把门给关了。”

    “此话当真?”黑脸的阎锋此刻的脸色看着可比那浓墨更黑了三分,恶狠狠地扫过堂内一干人后,目光最终又落到了身边的掌柜身上。

    这位掌柜被他杀气腾腾的目光这么一罩,吓得浑身又打了个哆嗦,随后叫起了撞天屈起来:“小人冤枉哪。小人可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这位客官,你可不要信口胡说,栽害小人哪。要是知道今日阎将军会来光顾小店,小人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让人包了整座酒楼哪。”

    听到这话,本来刚欲起身的陆缜便是心里一动,重新坐了回去。事情看着有些古怪,似乎是眼前之人在挑拨离间,自己若是这时候站出来,说不定会正中其下怀。

    “哼,你们商人一向只重利益,何时会把承诺当回子事儿了?怎么,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么?莫非是想惹怒了阎将军不成?还是说,你是怕了什么人,所以不敢不从?”这位又冷言道,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

    如果说之前的话还有些不明,但此刻精明些的人就已听出其话中之意了,这分明就是想要祸水东引,把矛头往陆缜他们身上指来哪。

    陆缜自然是看出了这一点,他还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那阎锋身边之人,仔细打量了对方的模样,可对这个有些瘦削的书生,他却是没有任何印象的,别说与之结仇了,就连面都没有见过。实在有些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如此针对自己,难道是原来那个陆缜之前曾得罪过的仇人?

    作为一家酒楼的掌柜,这位也自然是足够精明的,所以立刻也明白了对方话中之意。此时,他已顾不上其他了,一切当以自保为要紧,虽然这些客人看上去也不是好招惹的,但比起阎将军总是要差些的,所以他便顺势道:“没……没错,小人确实是被他们所逼迫,才不得不把酒楼包给了他们,还望阎将军恕罪哪……”说完这话,他双腿一软,便已跪倒在地,还低下了头来。只是不知道他这一举动是因为想求得阎锋的谅解,还是因为觉着愧对陆缜他们,所以无脸见人。

    不过他这话却是正中对方的下怀,那家伙立刻就道:“阎将军,果然,这些家伙就是想要来为难于你的,他们分明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这位阎将军也是个炮筒脾气,一点就炸了。当时就怒吼一声,夺门而入,冲堂内所有人吼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藐视于我。今日我就给你们一个选择,要么,就赶紧给老子滚出去,要么,就和老子过过招!”说话间,身子砰地往前一踏,气势着实惊人。

    这一下,费展沧是彻底坐不住了。只见他倏然站起了身来,两步来到对方跟前,虽然与阎锋差了一头,却丝毫不让:“姓阎的,你可不要太自以为是了。虽然咱们和你并无过节,但你要是如此咄咄逼人,我们也不怕与你别别苗头。”

    “好,那便别耍嘴皮子了,直接手上见功夫吧!”阎锋当即再上前一步,似乎就要动手。

    要说起来,这位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些,甚至是极其鲁莽的。因为这堂上可是足有好几百人在吃喝的,他倒好,居然单独一人就敢与这么多人为敌,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

    而就从这一点,陆缜已经可以断定这位一定是被后面那人给利用了。而一旦真与之动上了手,即便有问题也说不清了,到时自己这些外来之人一定会在大同吃亏。

    所以他赶紧在双方蓄势待发时突地走上前去:“这位阎将军,你可否听在下一言。我们确实从未见过你,又为何会特意与你为敌呢?”

    “哼,老子可不会被你这话所欺瞒,看来你们这是怕了我阎锋了!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赶紧给我滚出去!”

    得,这位根本就不是能用道理说得通的,这让陆缜也颇为头疼。只能继续尝试着道:“我陆缜在山西也算薄有微名,怎会做出这等事来。”在他说话的时候,一旁的费展沧已按捺不住,挥拳便欲杀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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