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胡濙和于谦两人联袂前来拜见奏事,朱祁镇还是颇有些疑惑的,所以在让他们平身后便问了一句:“两位爱卿此番入宫见朕所为何事哪?”

    “陛下,臣二人此来乃是为了一个之前被冤枉之人,还望陛下圣明能还他一个清白。”胡濙也不兜什么圈子,直接就把自己的来意给说了出来。

    “哦?却是何人?他又被定了什么罪名?”

    “前杭州通判陆缜,不知陛下对此人可还有印象么?”

    “陆缜?”皇帝毕竟日理万机,不可能对下面的每一个臣子都记得清楚,所以听到这个名字后,稍稍愣了一愣,回忆了一下后,方才皱着眉头道:“朕当然记得此人,他之前还在京中为官来着。对了,之前他是因通倭才被罢官的吧?”

    “陛下,是有通倭嫌疑,不然就不光是罢官这么轻易了。”胡濙赶紧纠正道,两字之差,其后果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皇帝沉吟间,他又道:“当时一切罪名都指向了陆缜,但当地官员却认定他是冤枉的,所以最终陛下仁德,只是将其罢官了事,而未真个施以严惩。而就在前些日子,杭州那边的官员又把与当日之事相关的一些证据送来了京城,用以证实之前所言确是事实。”说话间,胡濙已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些公文奏疏来,交到了一旁的内侍手上。

    在从身边人手里接过那些文书,随意翻动了几下后,天子就不觉有些动容了:“时隔数月,那陆缜都早已罢官了,他们居然还在为他奔走寻找线索么?”

    “公道自在人心。”胡濙低声回了一句。

    这便是之前胡濙把这些证据暂且扣下的另一个好处了。等过了这几个月后,再拿出来,就会给皇帝一种陆缜深得当地官员爱护的感觉,这会让他在无形中对陆缜的观感好上许多,为接下来的话做好铺垫。

    而且正如胡濙所料想的那样,此时再提旧事,天子的心态就显得很平和了,听着他把一些之前被人忽略的疑点道出来,再加上一些事实证据,皇帝甚至都频频点头,表示认同了。

    一番话下来,朱祁镇更是叹了一声:“这么说来,那陆缜还真可能是被人栽赃冤枉的了?”

    “陛下圣明。这个陆缜为人如何,其实陛下早就应该有所了解。无论前几年在北边,还是之后到了京城,他所作所为都是一心为国。试问,这样一个刚被调去江南没几日的官员,又怎么可能去和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倭寇相勾结呢?”

    “不单如此,陛下,这个陆缜还曾率人为了保百姓安全,在杭州城下死战不退,自己都险些葬身倭人刀下。”于谦这时候终于也接了口,同时还请罪似地道:“陛下恕罪,其实这事臣本不该细说的,因为当日城下那些受困百姓中,便有臣的老父与小女……”

    “竟还有这等事情?”皇帝的神色变得更加郑重起来:“这些事情,之前为何不报?”

    “当时杭州地方官员是如实上报的,不过那时候朝中声讨陆缜之人实在太多,以至这些说辞被淹没在了那片讨伐声中。所以……”

    胡濙这一回答让天子不觉长长地叹了一声:“如此看来,是朕对此事过于草率了,这才冤枉了这么一个清白为民的好官哪。”

    “臣等惶恐!”见天子说出自责的话来,两名官员赶忙弯腰低头请罪。毕竟他们今日所为是在挑皇帝的错处,这可不是件容易办的事情哪,若惹得天子恼羞成怒,恐怕只会带来反效果了。

    好在这位正统帝不是后来那些性情古怪的子孙,还是有些担当,懂得知错当认的,便摆手道:“两位爱卿不必如此,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朕看错了。”

    “其实错的也有老臣,当时群情汹汹,臣也以为陆缜确实有通倭之嫌,这才同意了罢其官职。若臣当日能仔细一些,就不用让陛下担此责任了。”胡濙忙把过错揽到了自己的肩上。

    他这番话说得天子心里一阵舒坦,而身边的于谦则略略一愣,眼睛的余光扫了他一眼,心里则是一阵叹服。不愧是历经四朝而不倒的元老人物,这等拿捏分寸的手段,实在不是自己能及得上的。

    有此一言,即便天子出于自身面子考虑,都不好不为陆缜平反了。因为责任已从其身上落到了胡濙这里,而为其平反,则都是天子有识人之能,是他的圣明烛照之功了。

    若是换了一些耿直的官员,在此事上只会用强硬的态度来逼迫天子认错,然后纠正一切。虽然以正统帝的性情多半也会妥协,但心里一定会有怨怼,无论对陆缜还是提出此事的臣子都会有其他看法。

    但胡濙显然最是精于和天子交涉的,在春风化雨间就把事情给说成了,还让天子承其之情。这才是真正的老成持重的高明手段哪。

    在于谦感叹间,皇帝已经深以为然地点下了头来:“看来这个陆缜确是被冤枉的,朝廷应该还他一个清白。”

    “其实臣之前得知此事时,还是有所犹豫的。身为臣子者,既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即便陛下真一时冤枉了他,他也不能怨怼,更不能因此让天下人耻笑朝廷不公。所以此事真相如何,并不算什么大事。”胡濙突然又道。

    这让朱祁镇明显一窒,既然如此,那你今日为何又跑到这里说这么多呢?这句话实在不好说出口,但其意思已从他的眼光里透出来了。

    胡濙看了于谦一眼才解释道:“不过这个陆缜也确实尽到了人臣本份。哪怕被朝廷冤枉,他也没有到处喊冤,更没有自暴自弃。回了家乡苏州后,先是闭门读书,而后又被苏州知府聘为幕僚,为当地官府做了不少事情。这还不算,这次于侍郎北上经过苏州,他还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嗯?却是怎么回事?”直到此时,皇帝才知道为何于谦也会到此了,原来竟是因为陆缜曾帮过他么?

    于谦在说话技巧上可比胡濙要欠缺得多了,只是恭恭敬敬,条理清晰地将之前发生在苏州城里的一系列事情给道了出来。虽然说得简单,也没有过多的渲染,但其中危险,还有陆缜在此事中所起到的关键作用,还是完全让皇帝了解得清清楚楚。

    一番话听下来,就连皇帝脸上都露出了几许惊讶之色。末了,才喃喃地道:“想不到白莲教在地方上已猖獗到如此地步了么?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袭击我大明官员,当真是胆大包天!”

    “陛下息怒,这都是臣等办事不力!”两人赶紧低头道了一句。

    “罢了,你们都不在地方,此事怎么能怪你们呢?倒是这个陆缜,骤然遇事而心不见慌,又有担当,敢于以身犯险,确是人臣楷模了。”

    皇帝这一句话,说得两人心里都是一喜,知道有此一言,陆缜这次几乎已能确认可以重新为官了。

    果然,皇帝又道:“既然之前确是冤枉了他,这回他又立下了如此功劳,不但救了于卿,还消弭了苏州城内的一场动乱,朕当然是要提拔他的。你们说说,该如何任他的官?”

    “臣以为,他虽然立了功劳,但为陛下和朝廷的颜面计,之前冤枉他的说法是不能公之于众的。所以不宜升赏过甚。”胡濙忙又说道:“他之前不过是杭州通判,一六品官而已,这次即便要复其官职,也只能给他一个六品上的职位。”

    “哦?这会不会有些委屈了他?”这连皇帝都显得有些不忍了。

    “陛下,陆缜如今才不过二十多岁,若升之过快,只会是揠苗助长的结果,这反而对其不利。就臣看来,此人是有大作为,将来必是陛下身边的肱骨之臣,所以现在还是先压他一下,以磨练其心性为好。”

    “唔,胡先生所言倒也有些道理。”朱祁镇在一番思忖后,也点头表示了认同。

    胡濙又继续道:“而以其之前展露出来的能力,再当某府的佐贰官却又有些屈才了。所以臣以为可以任陆缜为某地知州,那正好也是六品上的官职,只要他在任内有所建树,将来陛下将其召进朝中委以重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皇帝听了,不觉连连点头:“还是胡先生你老成谋国,用人之策可比朕要稳妥得多了。就照你的意思办,这等六品官的任免,你吏部便可定了。”

    “谢陛下信任。”胡濙说着,悄悄地吸了口气,说出了今日最要紧的一句话:“其实关于陆缜接下来的官职,臣也仔细想过。他既然之前在广灵任上为朝廷立下过功劳,想必是适合北方的。而这一回,正好山西蔚州知州出了空缺,由他顶上倒算恰到好处了。”

    于谦在旁眼角也是一扫,心跳也跟着有些急了起来,等待着天子的最终反应。

    而我们的正统皇帝只是略一沉吟,便欣然点头:“朕准了,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浑不知,此时外头的王公公已是面色大变,差点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进殿里来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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