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缜一番安抚和保证之后,叶大友总算是放下心来,随后又讲述起了自己的遭遇来——

    原来,叶大友乃是湖广人氏,因为家乡闹了灾荒,这才跑来苏州投靠自己的舅舅。可不料,他那娘舅早就在数年之前已迁往别处,而他身上的盘缠又花尽了,最后只能流落在了北岗村中。

    好在北岗村的村民庄强却是个善心之人,在知道了叶大友的遭遇后,便暂且将他收留在了自己家中。而叶大友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之前半来个月里,就一直在帮着庄家种地,成了他家中的一个外人。

    在述说了自己为何会在北岗村逗留之后,叶大友又满是委屈地道:“大人,草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绝不会干出此等恩将仇报的事情,不然甘受天打雷劈,还望大人明鉴哪!”说着,又跪在地上,砰砰地直叩响头。

    陆缜看着这张诚恳的脸庞,也信了其六七分。不过口中却道:“你这不过是一面之词,即便我府衙想为你洗脱冤情,也得有更多的线索与证据才成。我且问你,庄强被杀当日,他家中可曾发生过什么变故么?”

    “这个……”叶大友面露迟疑之色,努力一番思索之后,方才有些茫然地摇头:“那天与平时也没什么两样的。我一早就去了地里,直到傍晚才回……”

    “真的没任何古怪?那庄强也和你一起在地里做活?”陆缜苦笑着又问了一句。他很清楚,以这位的头脑,是肯定不会去留意某些细节的。而很多案子,其实最要紧的就是其中的某个细节了。

    叶大友却摇头道:“庄哥并不在地里,因为有我帮着种地,所以那几日他都去忙别的了。听说是一早要来苏州城里谈笔买卖,而且……”说到这儿,他突然就是一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而且什么?”陆缜赶紧问了一句。

    “而且庄哥在走之前还跟我说了要多看顾着家里一些,因为当晚他是打算留宿在苏州城朋友家里的。”叶大友面上此时也满是惊讶之色。

    至于陆缜,则更是皱起了眉头来:“庄强本不打算回家,不料次日清早却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家院中,这确实有些古怪哪。”想到这儿,他又抬起了眼,望向叶大友:“那你当晚可曾有看到或是听到什么古怪之事么?”

    “当晚……”叶大友又努力地回忆了一番。半晌之后,他才啊地叫了一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这让他的脸色猛地就是一变,满是后悔之色。

    “怎么,可是想到了什么怪异之事?”陆缜赶紧追问。

    “当晚差不多二更左右,我已睡下,却还没睡着,曾听到了院门被人打开的动静。当时我以为是庄哥回来了,故而没有太当回子事儿。难道庄哥就是这时候回的家,然后……然后被贼人所害的?”叶大友说着,脸上已满是自责了:“要是我当时出去看一看,或许庄哥他就不会出事了。”

    陆缜却不这么认为,若真有人是跟了庄强一路欲对其下手,又怎么可能直到他进了家门之后才出手杀人呢?外面杀人岂不是更容易些?

    所以照此看来,似乎这半夜出现在庄家院子里的,是另有其人。而这么一来,事情就更奇怪了,因为叶大友听到的是有人开门进的院子,而如今一般人家的院门一旦闩上就只能从里面打开,这也就是说,当时是院子里的人把外边之人给放进来的。

    一个念头陡然就从陆缜的心里生了出来,不过他并不急着做出推断,只是继续问道:“那之后呢?你当晚可有再听到什么其他的动静?”

    “这个却是不曾再听到了。”叶大友摇头,随后又解释了一句:“我只要一旦入睡,那就是打雷都吵不醒的。”

    陆缜点了点头,又让叶大友上前,把他的双手都亮到自己眼前,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方才摆手命人将其带下去看押起来。

    而后,才笑着对一旁的李显风道:“李大人可听出什么问题了么?”

    作为掌管一府刑狱之事的推官,李显风在断案上自然也有些本事,刚才叶大友的这番讲述,也让他从中听出了些端倪来:“若那叶大友所言确系属实,那这案子确实大有蹊跷。只不过,这只是他一家之言,在没有实证之下,怕是很难翻案。”

    李显风所言也是实情,翻案和断案可不一样。断案时,县衙那里自然可以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就把某个嫌犯定为凶手。但若府衙这边想要替叶大友翻案,却必须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来。

    陆缜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却并不感到为难,只是笑着道:“别的在下或许还不敢说,但这叶大友却一定是被冤枉的。”

    “哦?何以见得?”李显风颇有些不解地问了一句。

    陆缜便取过了正摆在面前案上那把依然还带着些泛黑血迹的凶刀,走到了李显风跟前:“大人请看,这便是当日被人发现在叶大友房外的凶刀了,你看这刀上有何特别之处么?”

    李显风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刀看着就是寻常的尖刀,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似乎只有那刀把上头并无吞口刀锷之类的护手。只略一沉吟之下,他便已明白  其中道理:“你刚才仔细验看了叶大友的双手,就是想看看其虎口处有没有被刀割伤的迹象?”

    “大人果然明察秋毫,正是如此!这刀若想用了刺死人,就必然会因为反震而伤到凶手自身。而那叶大友的手上虽然也有些伤,却是之前在县衙受刑时才留下的,但虎口处却无刀伤。”陆缜面色肃然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所以由此推之,叶大友并未用此刀杀了庄强。”

    李显风沉吟片刻,终于点下头来:“你说的不错,这把遗落在叶大友门前的凶器倒是能证明其是无辜的了。若这刀并非凶器,叶大友自然是被人嫁祸,而成了无辜之人。而若此刀确是凶器,他手上又无相应之伤口,足以证明并非是他杀的庄强。”

    顿了一下,他又看向了陆缜:“不过,光是这些却还不够。我们府衙想要翻案,却还需要把真正的凶手也一并找出来才是。”

    “在下明白,所以我打算明日就去北岗村现场看个究竟。”陆缜当即道出了自己的心思。

    “唔,去那儿看看也好。不过你去了也得小心着些,毕竟那里的村民可不希望再节外生枝了。”李显风叮嘱了一句。

    陆缜忙拱手称谢,也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思。之前把叶大友定为凶手,对北岗村的人来说是最合适的结果。因为这是个外人,对大家都没有任何的关联和损失。可一旦陆缜告诉他们叶大友是被冤枉的,凶手另有其人,那无论村里众人有没有真正的凶手,村民都会反对和抵制官府再查这一切。

    但陆缜可不会因为这样就退缩了,只是笑着道:“事关两条人命,纵然有再多的刁难我也一定要查明此案真相。”

    李显风但笑不语,心中却道,你做这一切难道只是为了还叶大友一个公道,替死者申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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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陆缜就在请示了康思川后,带了三名差役出城直奔苏州城北的北岗村而去。而这一切,也迅速被有心人看在眼里,随后急忙把消息送去了吴县县衙,报到了典史廖审言的面前。

    听了禀报后,廖审言面上的怒意更盛了几分:“这个陆缜,还真是不依不饶了。看来他是非要和我作对到底了。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好好吃回苦头吧!”

    他的话果然应验了。

    当陆缜带人来到北岗村,道明自己来意之后,村民一个个都满是愤怒地看着他们,并没有一个引他们前往庄家的,甚至还有人气哼哼地道:“明明已经抓到了凶手,却还要费这工夫,难道衙门就能乱来么?”

    “就是,当日我们村子里上下人等都能作证,凶手就是那个外来的姓叶之人,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还会冤枉了他不成?”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围了陆缜四人不断指责着,似乎是想用这一强硬的态度将对方赶出村子去。甚至还有几个胆子够大,脾气够坏的村汉都在旁边举起了手中锄头等农具,似乎只要陆缜他们说错一句话,他们便会狠狠地扑打过来。

    这让随着陆缜而来的三名差役都是满心恐惧,不觉打起了退堂鼓来。他们平日里虽然借着官府身份耀武扬威的,但却也只是些欺软怕硬之辈,一旦遇到这些比他们更凶的村民,顿时就不敢张狂了。

    可陆缜却不为所动,面对众人的指责和恐吓,不但不退,反而迈步迎了上去,口中则大声喝道:“一群愚夫蠢妇,此乃人命大案,官府岂能随意便依你们之意定下一个凶手。你们若是胆敢阻拦,那就是心里有鬼,恐怕那庄强之死与你们这些人都脱不得干系了。今日谁敢拦我,谁便是杀害庄强的凶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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